第97章 另有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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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另有内情
麦汉生刚四十出头,身体便微微发胖,小腹渐渐凸起,这会儿忙着尸检,眼睛不停在闪烁着各种光芒,嘟囔着说,“我还有个交通事故的没做呢,就你们会催。”
陈劭腼腆一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见麦汉生没赶自己走,就一丝不苟地站在旁边看。
麦汉生这人干活的时候喜欢唠叨,非要一边干一边念,好像每一步思考过程都要被确认一遍才算完成,“死者将床单做的绳索套在颈项部,利用体重下垂,使绳索压迫颈项部从而引起窒息死亡。也就是缢死的。”刚说完,对上陈劭那双黑亮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怔愣,陈劭那一脸潜心好学、求知若渴的表情实在让麦汉生很有成就感。
麦汉生边检查边卖弄起学问来,“缢死不外乎三种。”
陈劭优先作答,“自缢,他缢,灾害缢。”
麦汉生瞧见陈劭有点基础,跟逗小孩似的讲,“一般来说缢死的死亡机制主要是呼吸道鼻塞、血液循环障碍、反射性心跳停止、颈椎骨折和脱位等,他这个属于前位缢型。”
陈劭记得绳结确实在张家豪颈后,认真地点头。
麦汉生继续说,“缢沟有生活反应,符合自缢的特征。但他身上有四五处擦伤,双前臂上有钝器打击伤,腰腹部还有明显的皮下软组织挫伤。”
陈劭皱着眉问,“活着的时候被其他人缢死的?”
麦汉生饶有兴趣地看着陈劭,“我只提供我看到的,别的可就靠你们了。”
陈劭若有所思,张家豪可能是和人发生打斗后自缢的,也可能是被人打了之后挂在墙外面活生生缢死的,但根据他身上的伤口来看,并不算重,如果要活着把他缢死,他有充分的反抗和逃跑的可能。
刑侦队的小会议室里,柳汀打开了教学楼和宿舍楼有关张家豪的监控录像,“根据行动轨迹看,宿舍里当时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陈劭把录像暂停后局部放大,“可是你看他从教学楼出来,走到广场上的时候,还回头望了一下教学楼,再转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
闻骅觉得奇怪,“他是看见谁,在打招呼吗?”
柳汀观察着说,“如果是打招呼的话,他转过去的时间太短了,而且你看,他是把头转回来以后停了一两秒,才笑的。”
陈劭犹豫着说,“但是不是意味着起码在这个时候他心情还可以?”
闻骅摇摇头,“不一定。也许这个笑是告别,或者解脱?”
陈劭表示认同地点点头。
柳汀突然喊道,“看这个。”闻骅和陈劭凑过去,柳汀继续说,“广场上这个是高清的镜头,张家豪这个时候胳膊上已经有伤了。”
这意味着张家豪至少在6点放学前已经和人发生过搏斗,他身上的打击伤也许和缢死无关,或者说没有直接关系。
闻骅厉声道,“你们俩去学校继续查监控,看他跟谁打的架。”转头对着陈劭说,“跟他们班同学、隔壁宿舍的了解一下他的同学关系。我去给展局汇报,然后去找你们汇合。”
柳汀抓着闻骅的衬衣袖子,“头儿,我和陈劭就行了。你不还和大刘他们忙那个开车撞人的故意杀人案吗?”
闻骅一拍脑门,想起今早还有一个审讯,叹了口气,“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到了学校,柳汀去查监控,陈劭去走访,各自忙碌起来。
周六日,留校的学生并不算多。
陈劭推辞了宿管老师递过来的茶水,对留宿的几个学生说道,“你们好,我想问点关于张家豪的事情。”
几个学生身形紧绷,别扭地站在那,谁也没吭声。
陈劭见状,合起了本子,“你们都回自己宿舍吧,我一会儿挨个过去,扎堆在这等着耽误你们时间。”
几个学生如临大赦看着宿管老师,瞧见老师摆摆手推搡着就跑了。
陈劭先跟老师谈的话,“您对张家豪有什么印象?”
宿管老师难免叹气,“就是个普通孩子,平时独来独往,在厕所里抽烟被我发现过一回,别的也没什么印象了。”
陈劭把离得近的几个宿舍的学生叫到了一起,支开了宿管老师,客客气气地问,“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起初一个个还有些惊慌失措,扭扭捏捏,等到第一个开了口,陈劭又不打断,也不反驳,面如常色听得认真,便都说了起来。
“他以前不是我们学校的,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从他们县一中转来的。”
“对,但来了之后好像心里落差挺大的,听他说他以前也是全校前五十呢。”
“县里的前五十在这哪能叫上号。”
“但也可能因为他是转来的,刚来的时候请大家吃过饭还发个烟什么的。”
“说什么呢!警察在这,你说抽烟!”
陈劭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我上学那会也抽。你继续。”
学生们旋即更放松了几分。
“他高一来的时候进的是十班,但期末考的不好,高二掉成十五班了。”
“这学期一开始就感觉他心情不是太好,不太合群了。”
陈劭皱起了眉,“因为成绩退步他有明显的消极情绪?”
“不是。我感觉他刚来那会就不怎么爱学习。”
“对,他说他以前怎么怎么样也就是他舍友考到年级前一百的那回,但是他说的时候还有那么点不屑。”
“我也觉得。我高一和他一个班,老师布置的那些辅导资料他都不怎么写。”
陈劭想起张家豪桌子上那本练习册,“他会找人给他代写作业吗?”
“不会。他就直接不交作业,被老师罚站到后面好几次。”
“他和以前我们班的陆心、张庆、刘虎那几个人走得近,他们几个都不怎么写作业。”
“他们几个更猛,有回语文老师抽查背诵,陆心直接把书摔老师身上走了。”
陈劭心里一沉,张家豪比起学习他可能更倾向于所谓青春期时候“酷”的潇洒不羁的价值取向,“张家豪经常和他们一起活动吗?”
“基本上是吧,老见他们几个在一块。”
“不是,陆心他们三个刚进学校的时候就组团了,张家豪转来以后才加入他们的,感觉陆心也不是什么都喊他。”
“你们不觉得陆心看不上张家豪吗?”
陈劭语气略微一迟疑,“看不上指什么?”
“警察大哥,我看你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上学的时候要么学习好的抱团,要么玩的到一块去的抱团,剩下的就安安静静上学,陆心、张庆、刘虎他们三个都是家里有钱,把上学当差事应付的。陆心他们家是搞房地产的,张家豪再大方,他们也看不上他吧。”
陈劭对一中经久流传的阶级观深深地无语,“那张家豪为什么执着于融入这个小团体?”
“因为陆心厉害啊。”
“陆心可比我们年纪第一还有人气呢。别说高一时候十班的元旦晚会经费了,就连去年校庆时候的乐队演出都是他请的。”
陈劭停下记录的笔,“那刚才说张家豪升入高二以后情绪不太好,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几个学生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就不怎么说话了。”
“和陆心他们也不扎堆了。”
“那是因为陆心到五班了吧。”
“我见他们还一起去过超市,应该还联系着呢吧。”
“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
陈劭还想问什么,手机先响了起来。
柳汀急冲冲地说,“打人的监控找到了!”
张家豪缢死的前一天,一中体育馆背后的无障碍通道。监控先是拍到了三个人走了进去,不到十分钟,张家豪也走了进去,过了半个小时,那三个人走了出来,又过了十来分钟,张家豪一个人满身脚印,捂着肚子扶着墙走了出来。
柳汀指着监控,“虽然没拍到直接打人的画面,但肯定是这三个人。诶,老师,这三个人叫什么?”
几乎是异口同声,陈劭和老师说到,“陆心、张庆、刘虎。”
柳汀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陈劭言简意赅,“张家豪高一下学期转到一中后,就是和这三个人玩,但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之间翻脸了。”
柳汀闻言,喃喃地说,“看来得跟他们三个聊聊了。”
柳汀拷贝监控录像的时候,陈劭看着熟悉的校园,心里憋闷地想抽烟,看了看宁静干净的教学楼觉得不妥,绕到了楼后面,外搭衬衣的袖口挽起一截,捻烟的那条小臂,腕骨微凸,肌肤在九月的第一缕秋风里看起来冷白性感。陈劭倚在走廊柱子上,对着身侧的垃圾桶掸了掸烟灰,忽然记起温恪曾经在这个垃圾桶旁边掰碎了那张《断背山》的光碟,陈劭每次想起温恪就像有人拿刀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条锋利的创口,陈劭甩甩头,捻灭了烟欲离开,瞥见了那个废弃的集装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被涂鸦的集装箱落了锁,陈劭好奇地走了过去,瞧见黑色的铁锁头背面拿修正液写着“zjh\\u0026jyw”。就像拼图一样的线索在陈劭脑海里霎时间被对接了起来。
柳汀接到陈劭电话,带着老师和学校管理员赶了过来,拿大钳子夹断了锁,“哐啷”一声,集装箱被打开。并没有废弃的样子,反而干净地一尘不染,一张有些破旧的课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有个大瓦数的手电筒,抽屉里还有几本教辅资料。
柳汀边翻看练习册边说,“陈劭,这书里的笔记和他宿舍那本一样,不像他写的。”
陈劭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忽然在集装箱靠近最里侧的板面最下面发现了一张小二寸的大头贴,“这儿贴着一张照片。”
柳汀闻声打开手机的光凑了过来,照片带着一层亮闪闪的镀膜,照片里的女生笑得害羞却很真诚,男生举止并不亲昵,但两个人肩挨着肩,分明有情愫在其中,柳汀压低声音说,“姜语薇。”
周末局里连夜开会,决定并案处理。
陈劭从半夜接到电话开始,一直没回过家,规规矩矩坐在办公桌前,对着台灯研究姜语薇案件的资料。女孩的证件照看起来眉清目秀,巴掌小脸上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姜语薇家庭条件不算好,父亲三年前因病逝世,母亲在市里一家袜子厂工作,平时住在工厂宿舍。
闻骅拎着夜宵走到了陈劭身边,“吃点再研究。”
陈劭头都没抬,“谢谢,不用。”
闻骅一手覆在资料上,挡住了陈劭的视线,“不是食堂的夜宵,专门叫的外卖。”
陈劭不得已抬起头看着闻骅,刚想说话,被飞奔过来的柳汀抢了声,“老大你偏心,我喊你去食堂你不去,结果自己叫外卖,还不带我!”
柳汀越看陈劭越像妲己,虽然他觉得闻骅和吴忌那个油盐不进、冷面心狠的家伙不算般配,但毕竟那个是先来的,陈劭四舍五入就是个挖墙脚的。难道闻骅就专门喜欢脸冷话少的?
闻骅佯装踹了柳汀一下,“知道你食量大,吃食堂也吃不饱,专门给你也买了,你喊什么喊!”
柳汀一脸媚笑拉了椅子坐了过来。
闻骅塞给陈劭一个燕麦面包的牛排三明治,“看出什么来了?”
陈劭咬了一口说“谢谢”,“姜语薇妈妈住工厂宿舍,姜语薇也和她住一起吗?”
柳汀边吃边喝,“这姑娘太懂事,骗她妈说自己住校,其实都在打工的火锅店里借宿。”
陈劭想起那张照片来,“那张她和张家豪的合影贴的位置太低了,蹲着看也得往极限里歪身子,我试了一下,如果平躺在地上看,刚刚好。或许,姜语薇有段时间是在那个集装箱里过的夜?”
柳汀忙不迭点头,“对了,火锅店老板说过,有阵子姜语薇辞职不干了,但后来暑假的时候又来找他,他也是可怜就同意了。估计没兼职的那段时间就在那过夜的。”
陈劭吃得慢,眼睛一直没离开资料册,姜语薇学习成绩在年级一百五十名左右,高一时候在五班,高二还是,“陆心那三个人高一的时候和张家豪都在十班,高二时候陆心去了五班,张家豪去了十五班,而姜语薇高一时候在五班,高二虽然分班还在五班,但是没等到开学人就遇害了,他们之间的交集是从哪儿开始的呢?”
柳汀皱着眉,觉得夜宵都不香了,“如果说张家豪和姜语薇谈恋爱,姜语薇被残忍杀害,张家豪报仇不成功,自杀也不是不可能。”
闻骅插话说,“女朋友被杀了,他的报仇方式就是被叫到隐蔽的地方打一顿?他不会报警啊?”
陈劭放下面包,声音平稳清冽,却伤感失望,“他极力融入那个小团体,意味着他接受了这个阶级体系,别说报警了,可能连基本的反抗他都做不到。”
闻骅嘴唇颤动了一下,“明早那三个小兔崽子就到局里来了,问过就知道了。”
虽然在监控里见过这个叫陆心的学生,但真的面对面的时候,陈劭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陆心看起来斯文礼貌,脸上还有不论说什么都纹丝不动的笑容,见面第一句就是,“警察叔叔好。”
虽然有律师在一边,但一个被传唤到警察局的高中生,这种表现太过冷静了。
展大兴拦着陆心的父亲,“陆总,闻骅今天请假了,人真的不在局里。”
陆佑民皱起眉,“展局长,闻骅跟我大儿子那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前阵子还给介绍女朋友呢,今天这个事肯定都是误会,既然他不在,我跟您说是一样的。”
展大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闻骅劈成了十八块,面上从善如流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去市委开个安全工作的会,这其实也就是例行公事,您也别担心,一会儿就完了。”不等陆佑民再说什么,就招呼人带他去休息室等候,自己一溜烟跑了。
整整一天,什么也没问出来。
三个人就像说好了似的,只承认和张家豪吵过架,双方都动过手,那个叫张庆的身上还确实有几处淤青,至于姜语薇的死,他们表示一概不知情。
陈劭傍晚的时候又到了一中,资料册上写着,高二五班的班主任不是别人,正是他当年读书时候的英语老师杨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