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致命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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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不会结尾
第三十章 致命拥抱
万物寂寂,情已入骨。
大雪盖地的时候,温恪已经畏冷,如今雪霁云开要融雪了,温恪更觉得冷气逼人。
天气好地过分,周遭的万物都被镶嵌着如鳞片、似羽毛的外表乳白、像糖果般的冰晶,凝结出的层层冰花,让陶泥花盆里的橘子盆栽看起来闪闪发光。
温恪看得出神,想伸手去碰。
陈劭推门声音打断了他,温恪一转身,就跌进了陈劭明暗无辙的眼睛里。
陈劭一愣,温恪发微信跟他说到了,他没想到温恪就站在楼梯口。
陈劭看见温恪原本伸向的橘子盆栽,那是他看天放晴,今早才端出来的,他刚伸出手想检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是软凇,”温恪出声,“比一般的雾凇软,也不容易断,试试看。”
陈劭望着温恪,对方永远像阳光一样在他视线里登场。他之前把话说得那样决绝,而且所有人在知道他是福利院的以后都忍不住观察打量,但眼前这个人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不用他迎合,就毫不吝啬地把光照在他身上。
陈劭并没去碰软凇,把手放进外套口袋,“猫在福利院。”
“嗯,我想看看。”温恪言语保持着客套,眼神却是浓厚熟络。
陈劭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
海棠福利院在南郊。
两人并肩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冬日晴朗的天竟然比春天的天空还多了几分缠绵清透,深蓝底色映衬,城市里嘈杂的分分秒秒都被净化。
“在想什么?”温恪轻声问。
明明在想要不要重拾羽毛球的事情,陈劭却说,“没什么。”
“陈劭,跟我说话吧。我不想像现在这样,只要你对我比对谢弛好一点就行,好不好?”温恪直视前方,眼神放空,语气温柔。
陈劭不由自主沉溺,心律急促,像个无力还击的困兽,只会沉默。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温恪面无表情朝前走去。
下一秒,陈劭抓住了温恪的手腕。
温恪一惊,转过身,低头看着攥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宽大干燥的手掌。
陈劭旋即松开,“不是那边,走这边。”
温恪冻地抽了抽鼻子,面露窘态。
陈劭并没有挪步,两人站在骑楼的回廊里,忽然一阵风,像卷起了一阵叹息。
温恪很清醒,世上多少人无疾而终,能做朋友,互相信任、温柔以待,已经很好,往后的事情不如交给时间,他跟自己说,急不得。
在陈劭心里,温恪骨子里都应该是骄傲的,不应该这样低声挽留谁,何况是不值得的他,陈劭抬起头望着温恪那双璀璨的眼睛,“温恪,我……”
温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眼睛明亮又深情,在等陈劭的回答,周围突然嘈杂起来。
“啊啊啊啊啊!快跑啊!”
“流血了!”
“报警啊!”
人群逆向涌来,差点把温恪撞倒,陈劭稳稳拉住了温恪的胳膊,朝人群的源头望过去,看见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陈劭一把把温恪拽到了身后,神色不免慌张。
一个大冬天却穿着二道背心的中年男子拿着刀正追着人群赶来,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温恪慌了神,抱着陈劭胳膊要走,“快走!快!”
陈劭却被那把带血的刀摄住了魂魄,时间好像回到了十四岁,那把刺穿周启棠大腿的刀好像一直握在他手里,陈劭感觉全身血液逆流,头重脚轻地站不稳,他分明看见那血泊里的人正在试图坐起来,最后一丝理智让他不顾一切想冲过去堵住那流血的伤口。
“你去哪!往这边!”温恪拽不住陈劭。
陈劭闻声转过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躲起来,那个人还活着,我去看看。别跟着人群跑,找个建筑物躲进去。”说完抽出自己的胳膊,环顾了一圈找了个合适的避散方向,把温恪推了一把。
陈劭逆着人流,一边费力拨开人群,一边向前跑,中间好几次差点被绊倒,踉踉跄跄终是跑到了受害人跟前。
陈劭一边快速观察,一边迅速拨打急救电话。
“电视塔地铁口A1口附近,有人被持刀袭击,对,一个人,腹部出血,他现在面色苍白、意识淡漠、肢体湿冷,好,没有其他工具,有外套,嗯,你们快一点。”陈劭说着脱了外套卷了卷按压在伤者的肚子上,“喂,你听得见吗,你能看见我吗?能说话吗?”
“啊啊啊啊!”
“救命啊!”
还没等到伤者回复,陈劭朝着尖叫声望去,那个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凶手已经杀红了眼,正在朝着好几个奔跑的女生挥刀,陈劭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一个女生背部被划了一刀,立刻摔倒在地,鲜血止不住的喷涌而出。
温恪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猛地拿肘击撞开了要继续补刀的凶犯。
凶犯五大三粗,表情狰狞,趔趄了一下就定住了脚步,咧着嘴呜呜啦啦,温恪来不及闪身,凶犯拿着刀就从背后挟持住了他。
陈劭感觉自己正在忍不住的发抖,突如其来抵在温恪脖子上的刀让他从心底里害怕。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陈劭拿起伤者的手摁在外套上,飞身就冲了过去,生怕来不及,抓起道檐边脱落的碎砖就朝凶犯脑袋砸过去。
“啊。”凶犯吃痛,身形一晃,陈劭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刀的惯性在温恪的脖子上划一刀,眼看还有些距离来不及跑过去,想也没想飞身扑了过来,撞在温恪和凶犯身上,然后一把把温恪捞进怀里朝反方向侧了个身,凶犯被撞得往后一倒,握着的刀因为本能的胳膊伸直在陈劭大臂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隔着毛衣很快渗出来。
因为距离凶犯太近,没有可以反抗的身位,陈劭牢牢把温恪摁进怀里,转过身背对着凶犯,等待落下命运的一刀。
陈劭抱的太紧,温恪从缝隙间看见陈劭白色毛衣上血迹片片,眼看着那个疯子又要冲过来,实在没办法,温恪拉着陈劭一起倒在了地上。
凶犯看着本在眼前的砍劈对象向下倒去,自己也低头挥刀向下,陈劭眼疾手快抱着温恪滚了两圈,然后一把把温恪推到了骑楼柱子后面,猛地朝凶犯小腿胫骨上踹了一脚。
凶犯吃痛单腿跪地,陈劭趁机连忙爬起来,“温恪你快跑!”
说着,陈劭挥拳而出,猝然轰向凶犯,拳头带风,猛攻对方面部和下颚,只听见凶犯惨叫连连,手里的刀胡乱飞舞,呼呼作响,陈劭双臂肌肉鼓胀,双腕使劲把刀从凶犯手里卸了下来,快速踢到了一边。
一看凶犯没了凶器,又冲上来四五个男的,合起伙来制服了凶犯,警笛声也越来越近。
陈劭大口喘气,胸腔一起一伏,温恪倏然抱住了他,一只胳膊死死搂着陈劭的腰,一只手摁在流血的胳膊伤口上,泪水打湿了陈劭胸前的整片毛衣。
陈劭好似筋疲力尽,低下头把下巴埋在温恪颈窝里寻找支撑点。
突如其来的意外事件,两个人久久没有缓过神。
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气味,急诊科里人满为患。
清创室里,医生拿着外科清创包,无菌弯盘、治疗碗、无菌洞巾、无菌手套、镊子、剪刀、手术刀、止血钳、持针器、缝合针……温恪全程行使注目礼。
等到脱了带血的衣服,正赤裸着上身的陈劭开始缝针,刺痛让陈劭已经清醒了不少,温恪还在眨着大眼睛吧嗒吧嗒地掉“珍珠”。
陈劭觉得可爱,“你哭什么?”
温恪一抽一抽的,“哭你啊。”
缝针的医生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劭低笑,“我又不是死了。”
温恪气恼,“呸呸呸!”说着还去拍陈劭的后背,要把陈劭的不吉利话作废。
陈劭握住温恪的手腕,“你怎么跟封建老太太似的,我真的没事。”
温恪那双大眼睛就像有流不完的眼泪,陈劭眼看新一轮“降雨”要来,随手拿起托盘里的刀。
医生还来不及阻拦,温恪急忙双手握住陈劭拿刀的手,“你要干嘛?”
陈劭笑着,“没事,给你表演个杂耍。”
手术刀不比蝴蝶刀玩起来样式繁复,但陈劭多年的技术也足以让人眼花撩乱,单一只手把玩,旋转、抛掷,就像类似转笔的掌中运动,但因为是刀,又多了几分致命的诱惑。
温恪的眼睛因为跟着刀转来转去,配合的止住了眼泪。
治疗结束的陈劭不似刚才玩刀的潇洒,坐在那颇有一些尴尬。外套给受害者了,毛衣t恤全是血,但他也不能就这样裸着上半身出去,岂不是比那个二道背心的疯子还疯。
温恪脱了外套递给陈劭,“给。”
陈劭恭敬不如从命。
一个内里真空穿大衣,一个寒风天只穿着卫衣,两个人取消了去福利院看猫的日程安排,打车回了甘霖街的小屋。
一路上温恪的眼睛都粘在陈劭受伤的胳膊上,陈劭无奈,“我真的没事。不要紧。”
陈劭越说不要紧,温恪越是要哭。
“哎哟,你小时候就是个哭包,长大了怎么还变本加厉了。”陈劭叹气。
温恪控制不住,又觉得丢脸,把头扭到窗户一边自己哭。
陈劭拉着温恪的小臂,让他转回来,“你流的眼泪比我流的血都多,你还没哭完我都要痊愈了。”
温恪带着哭腔说,“你最好是能这么快愈合。”
陈劭笑得暖洋洋的。
带温恪进门的时候,陈劭想起江耳东的劝告忧疑了,但转身看了一眼身后受了惊哭成泪人的温恪,经历了这么一遭,陈劭实在没办法把人扔外面。
但一进门,陈劭就后悔了。
“衣服脱了,我再看看。”温恪命令的口气。
陈劭呆滞了一瞬,确实脱了外套,但没给温恪检查的机会,光速抓了一件卫衣套到了身上。
“你喝水吗?”
“不喝。”温恪不满意地坐在沙发上瞪眼。
“你哭那么久不用补水啊。”陈劭揪着温恪爱哭的事情过不去了,句句都要提。
温恪抓起一个抱枕砸了过来,正中陈劭怀里。
趁着陈劭给他倒水,温恪环顾着自己好久没来的小屋,一切都没变。
温恪看见了书桌上那套大众天文学,旁边还有一沓厚厚的信纸。温恪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心里欣喜又酸楚。
“我说了狠话,他一定恨死我了。中国人记下了公元11世纪冬至日太阳是在宝瓶座β星附近,而现在它却在人马座γ星附近,相距有40多度之差。古埃及人在公元前4200年间已经有相当完备的历法,他们把惯用了几千年以360日为一年的历法改为以365日为一年的历法。”
“他把碟掰碎了,还把手划破了。小行星。谷神、智神、婚神、灶神四颗小行星环绕太阳运行的周期顺次各为1680日、1686日、1593日和1325日。”
“今天他翻我白眼了。……”
“今天也没说话。……”
···
最后一张信纸。
“今天也是没说话的一天。罗马文学家西塞罗在他的作品《西庇阿的梦》里描绘了他那个时候人们所相信的宇宙观:宇宙是九重天,第一重球是土星,第二重球是赐予人恩惠的木星,再次是可怕的红色火星;这下面便是太阳,他是君王,是统治群星的主宰,是世界的灵魂,它用它那巨大明亮的球体,以光辉充满宇宙。在太阳以下有一对伴侣,即金星和水星。最低的一重球才是月亮,它的光是从太阳借来的。日、月和五个行星所占的七重天之外,便是恒星所形成的第八重天。还有第九重天,叫做最高天,中世纪的人以为那是神灵和幸福者居住的所在。”
温恪记得,这已经是第340页的视运动和真运动的内容了。
陈劭端着水杯看见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能踟蹰不前,杵在那。
“哪儿有道歉不让当事人知道的。”温恪觉得自己又要哭了,转身问陈劭,“我要是看不见呢。”
“没想着你会看见。”陈劭后悔自己应该每天写完夹起来的。
“可是我已经看见了。”温恪很坚决,“陈劭,我原谅你了,你不能不理我了。”
陈劭想的是,真的能只做朋友吗?
温恪想的是,先从朋友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