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躲土匪后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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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炳江从田家坳回到了常古城,没有马上回屋。他在街上转了转,见到了一些躲土匪回城的人,拖着家小走进了小巷。有的人家在装修被土匪砸烂的壁板,过往的行人里,有的头戴孝帕,说是大人被土匪给吓死了。更有那怨天道地的咒骂声,听的人凄凄惨惨。他暗自叹道:像我们这些握权掌印的,不要说解决百姓的疾苦,就是山里的土匪还要避让三分,这官当的窝囊!杨炳江蹙紧双眉满城巡视。
杨炳江走进了自家院门,见到满目狼藉:坪场上留下土匪丢弃的东西,花盆一个个东倒西歪,花枝断的断、死的死。杨炳江最喜爱的桔树,被拦腰砍断。他走去抚摸着枯萎的桔叶,这时,传来了姚二娘愤怒的骂声。他走过去,见到七零八落家什物品、碎瓷烂碗。从前条序清明的摆设全遭到了破坏,整个院内不堪目睹,他痛心疾首的看着这一切。转身朝向院外,对天长叹。
祖母迈着一双小脚,看过整个院子后,颤抖着的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厨房也是凌乱不堪,该翻的都被翻到了。田叔、张伯他们正在收拾,碾坊大伯从外面回来,来到厨房对他们说:
“刚才在街上遇到熟人彭太松,他见到我,还没有说话已泪流满面,他对我说他屋里人躲土匪时,怀有七个月的身孕,土匪走了才敢回家。他屋里人受了惊吓,提前早产孩子生下来已没气了。彭太松到乡里做石匠,他得信后赶回来,见到他屋里人还趟在床上已快不行了。”碾坊大伯停一阵,接着说:“付家的长工,李老幺的屋里人躲土匪时,孩子哭,她骇到了,塞奶喂孩子嘴里,抱住不让出声,等她从草棚里钻出来,走了一段路才想到怀里的孩子,发现孩子已死在了她的怀里。她一路哭天唤地,回了家。现在疯了。李老幺没办法,整天把她关在屋里。这回土匪进了城好多人遭了秧。”曹姨已听不下去了,站在那里抹泪。
天刹黑院内收拾停当,杨家大致恢复了从前的原貌。
杨炳江一家坐在晚餐桌上,大家默不作声,听着祖母数落,历届土匪劫家时,家里损失的那些最为珍贵的东西。
一会儿,湘琴上了吊脚楼,她推开房门,随即倒在了床上。对着床架上玲珑精致的雕饰呆望着,然后,起身蹲在衣柜前,取出一条丝帕,在上面比划着。
李雪春推门进了房里,见她坐在床边拿着丝帕,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问起她,也不回答。她看着湘琴仰起头,将丝帕蒙住了自己的脸。雪春坐在床边取下她的丝帕,湘琴起身一把抢过说:
“你猜,田志清这阵在他家里做些什么?你说,他会像他说的那样真实吗?”然后,自言自语道:“我想会的。”
“是的,他那人还要怀疑吗?再说,他说了什么,我怎么知道?都装在你心里的。”
湘琴坐起一把抱住了雪春,扬起了甜蜜的笑容,说:
“在送别的山坳上,他对我说‘像你这样的人儿,不爱就是世上最愚蠢的人。’远远地我听到他在喊杨湘琴,你是我心间唯一的心友。”
“我也听到了。”
两个姑娘笑在一起。一边湘琴舞动着手里的丝帕,雪春说:
“他真有眼力!你拿出丝帕就是在想这些?”
“我想在丝帕上绣图案,绣上什么好呢?”
“是不是准备送给田二少爷?你这个杨二小姐啊!不结识你的人,怎么会知道,你的心还这般细腻?在众人面前,你的女儿天生的柔情应该多暴露些,追求你的人会更多。田二少爷真有福气,别人怕你三分,他却发现了你这块宝玉。不过,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配和你在一起,你看到了吗?田二少爷做事相当的稳重。”
雪春拧熄了马灯,与湘琴躺在了床上说起了田家坳,不时有笑声从屋内传出。
庭院静悄悄,杨炳江的书房还亮着马灯光。他走出书房,拿来椅子坐在屋檐下,夜深难眠,思索着当今的世道,令他厌倦烦恼,叹着人生在世尽有许多的不如意,一生仅得温饱成业而已,碌碌无为地在蹉跎岁月。
此时,他佩服起自己的大女儿来了,顿时来了精神,蓉儿有着她的想法,在为她今后的人生努力着,相信有一天她定会有出息。
杨炳江自叹自慰地想了一阵,猛吸了几口烟,便见,烟头燃起的火星光,闪烁在他眼前。
“炳江,还不想睡吗?”姚二娘走出堂屋唤道。
“没有睡意。”杨炳江弹掉烟头上的烟灰,吸了几下不再做声。
“我也没心思睡。”姚二娘坐下时说,“这回土匪进城,家产损失一半,茶园的茶叶可以用镰刀割了,真心焦人。”
“比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家,我们算幸运了。”
“等处理好,茶园的茶叶后,我想去庙里一趟。”
杨炳江无言地朝太太看了一眼,转过头闷声地抽着烟。
这时,吊脚楼传来了女儿的笑声,杨炳江看向吊脚楼,脸上有了丝笑意。
35姚二娘去庙里。这几天来,去庙里的路上,来往着烧香拜佛的人。姚二娘走去庙里,路上和熟人招呼着,银杏提着篮子,和湘琴、雪春跟着后面。
常古城这座庙,建在城北边,四季香火不断,拜佛的人很多,附近乡下的,也常来这座庙里烧香,湘琴看着从身边走过的人说:
“到庙里的人这么多,娘你常来庙里都求菩萨些什么?”
“走来庙里,只为一种心意而来的,这次土匪进城,给家里闹得够晦气的。来庙里敬敬神佛,赶走心里头的阴影,扫除邪气,为求得个清静安宁,这心里头好受些。特别是这段时间来我和你爹,时时为你姐提心吊胆,家里遭土匪一劫,不知道你姐在异地他乡会遇到什么险恶没有。你爹虽没将心事吐露的明显,我也全看在眼里。还有你姐的婚姻也要人操心的,在田家坳,我和你爹已答应了你和志清的婚事。可是,你姐还没有主,到庙上许个愿,求菩萨保佑,让你姐和你一样找到称心如意的人,也好了结我和你爹的心愿。现在已有人上门求婚,谁也不敢替她答应,你这对姐妹是好惹的?再说,你那脾气我清楚,你姐没出嫁,你是不会嫁的。年龄越拖越大,到时候,常古城会有人嘲笑我们杨家,把女子留在家里养老。”
“这有什么,我还希望留在你们身边做老女呢。”
“你就会这样想,在外人面前可不许这样说。不知道你这个女儿是什么精怪投胎的,真拿你没办法。”不等她说完,湘琴和雪春在后面捂嘴而笑。
走进庙里,便有一种严肃阴冷感觉,仿佛走进了刑堂一般。湘琴雪春没来过这里,不敢声张。站在庙堂里,环顾四周,他扯了扯雪春,要她看向神台,雪春却看着她,对她点着头。被供奉的佛像的两边,那些神;虎面獠牙,狰狞怒目,盯着跪在神台前握香作揖的虔诚的信徒。
怪不得有来拜佛的人求菩萨保佑,看着射过来的凶神恶煞的眼光,分明是在告诫信徒,做人不要有邪念,要行善积德,人生在世,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果报应的。同时,警告信徒拜佛要有诚心,所许的愿才能灵验,菩萨才会保佑。真弄不懂,人在过着自己日子的同时,还要与神有这样的交流。望着神台两边挂满着信徒谢神的红彩绸,湘琴这样想着。目光再转向佛的护神,凶煞的眼光里不得不让人拜服在身的威严之下。当湘琴有了这种感觉时,她微颤的抓住了雪春的手在想:在人世间,人们追求和和气气的相处、过日子,憎厌摆死板的面孔,在这里又甘愿面对威严,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寻求心灵的寄托,她不明白地摇了摇头,见银杏点燃一把香,递给她几根,她俩拜了三拜,然后,往香钵里插着。
姚二娘跪在蒲团上,瞧也没瞧湘琴,喊道:“湘琴快来作揖。”
她站在母亲身旁,手指点在嘴边,给佛做了个笑脸。银杏给她递来香,湘琴跪在母亲身旁问道:
“娘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求些什么?眼睛对雪春望去时说:“对了,求菩萨保佑我姐平安快乐,保佑我婆婆长寿安康。”雪春在旁边提醒道:
“还有呢?田家坳的……”
湘琴抿嘴一笑,跪在那里毕恭毕敬地三拜,拜完后把香插进了香钵。
姚二娘领她们出来,到其他神坛烧香作揖,湘琴和雪春边走边瞧的走在后面,感觉这庙也很神奇的。
她们走去时,在路上,见到许太太和王太太带丫鬟朝她们走来,湘琴见到了上前与他们打招呼。两位太太边应着边打量着她。在湘琴、雪春走到上前去时,王太太说:
“许太太,你看姚二娘那二女儿长得更水灵了,好像是从古画上走下来的绝代佳人。”她这么说着,眼睛盯着前面走去的湘琴不放。
“杨二小姐确实长得天生丽质。”
“喜欢二小姐,在菩萨面前多烧些香,让二小姐嫁到你王家,做你家的媳妇,你那宝贝儿子也不用你多操心了。”
“我曾试探过杨太太,她说湘琴还小不考虑婚事。也不知道杨二小姐的心思是怎样的?我没有套过她的口气。”
“一家养女百家求。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请人上门去求婚,怎么知道人家肯不肯?”
她俩转身时,看见了姚二娘。招呼后,许太太问道:
“杨太太,这次土匪进城,家里也有损失吗?”姚二娘痛心地说:
“可遭殃了!打开家门,见到的都是些破烂不全的东西。唉!没法子。”
“这回,哪家都没有打脱。现在又要拿出一大笔钱,一样一样地买回来。这钱花得让人心痛。”王太太大大咧咧地说:
“你呀你,嘴里心疼来心疼去就是心疼钱。杨太太你瞧许太太的篮子,还是补过的。你这常古城有名的攒家婆,你真的会把一厘钱捏出水来。”王太太说完,呵呵地在那里自顾笑她的。她们平常说习惯了,谁也不在意。许太太笑着要去打她,姚二娘说:
“许太太莫和她闹了。王太太讲话几时不是直来直去。她平时讲我,我都懒的听。我们在一起,嬉嬉闹闹,像姑娘一样,会被人笑话的。”
这时,她们各自窃窃地笑了起来。姚二娘见到,许太太并不计较王太太的话,因为,平常她最喜欢听到别人,说她是个攒家婆,吝啬的出名。这一点,在她得意忘形里也无需在乎别人说什么了。
“杨太太,这回到哪个地方躲土匪?”许太太问道:
“田家坳。”
“那地方好住吗”
“还好,清静,自在。那里土地肥沃,比较富裕。回城才感觉到是夏天了。那田家坳还像是春天一样。田豪深一家对我们很热情、友好。在常古城他的熟人很多。”
“田家的二少爷,快二十了吧?前几年来过我家。”王太太说。
“王太太,告诉你,那田二少爷现在你看见了,定会认不出来的。长得单高,眉清目秀的。告诉你们,田二少爷看上了我屋二闺女,我们两家大人都通了气,湘琴也喜欢。不过,她要田二少爷等她两年。田二少爷也乐意等两年。”王太太似乎不太相信地问道:
“杨婆婆也同意?”
“她老人家对这桩婚事也满意。等两年也好,家里少了湘琴还怪寂寞的。”
姚二娘见到湘琴和雪春在前面等着,于是,告辞她俩走去了前面。
王太太有些不悦地站在那里。许太太看着她说:
你的一腔热情泡汤了。我劝你不要不好想,在常古城,谁不知道杨家那个二小姐?你还喜欢她在心里。依我的眼光,还不怎么看得起她。给山里的女子一样野性。是不好惹的,只不过生得貌美罢了。和那些没有修养的女孩有什么两样?千金小姐不像个千金小姐。”
“田家坳有城里好?贵人不做做贱人。凤凰飞进麻雀窝。杨炳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那山沟沟里他答应了,难道他田家有我我王家富有?我王家就容不下他杨家的千金?为那二小姐,我几回讨他杨家的口气,她又不是不懂我的意思。”
许太太此时捂着嘴,看见了王太太鼻子和嘴扭成了一堆,挽住了她走上了前。
“湘琴,现在知道到庙里怎么敬佛了吧?”姚二娘在往回去的路上对女儿说。
“我现在知道来庙里的人的心思,他们有的是来感恩神灵,或许他们认为所许的愿得到了灵验;或许是来乞求神的宽恕。我看,这世上有心的人最不自在,也最可怜。为什么要把自己思想寄托于神?看看我们家的仆佣们,到这世上活的容易吗?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心里多一副无形的枷锁?”
雪春和她手挽手地走着,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姚二娘听后呆住了,从后面严肃地对湘琴说:“你那脑子是如何长的?怎会想出一堆狂言乱语,你不怕得罪神灵?不过,神灵在天会原谅你这个无知的女孩。我警告你,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这样蒙头蒙脑的信口糊言。”
湘琴见母亲变起脸,一本正经地训话,很不服气地将头抬向天空。
这时,前面传来了碧春的喊声:
“杨太太!二小姐!”
她们见到李雪春和张宏源朝这里走来,他们也是去庙上的。姚二娘的脸上赶紧露出了笑容道:
“你们小两口去庙里敬香?”张宏源憨实的笑着,站在了她们旁边。姚二娘对他俩说:“走走也好,让菩萨保佑你俩早生贵子。”
“谢谢你,杨太太,你是猜对了碧春的心思。”碧春悒郁地说道。
“都是女人,结了婚,身边没有孩子吵闹,那日子是不好过的。”
“姐,你好瘦了。”雪春转到碧春身边看着她说。
“你姐整天寡言少语的,晓得她心里都想些什么,劝她也不起作用。我知道在我俩的身边没有一男半女,碧春在我母亲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没有孩子,我娘就是不干涉我们的生活,我们也很痛苦!她再喋喋不休,岂不雪上加霜。”
“张太太想抱孙子,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两也不要往心里去。碧春你也要开心些,不然你对不住身边这位心疼你的张少爷了。”
“杨太太,我记住了你的话。”碧春的脸上便有了笑容。张宏源更是感激深深地看着姚二娘。她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对碧春来说,如一位明智的母亲,对自己的儿女说得家常教育的话。碧春的目光转向了张宏源,她看着丈夫与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情。与他们告别后,夫妻俩去了庙里。雪春说:
“太太你真会开导人,你的话让我姐得到了快乐。”
“当然啦,我娘是我心目中最高尚的母亲,做我娘的女儿,才有我这样天天开心的日子。”湘琴说完对母亲嘿嘿一笑,伸来手挽住了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