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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辋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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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子矜在画辋川图。她凭借记忆来描绘,凝神细想一阵,真正下笔却极快,长长的纸卷拖曳于地。

有人替她轻轻将落在地上的长卷铺展开来,让微湿的笔墨晾干。

子矜理所当然道:“不是坐着都能睡着么,快回去睡吧,天亮之前我就能完成。”

半天没等到回应,她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月下,游一帆不知望了她多久。

子矜不着痕迹地以白宣覆于画上。

“这么晚了,就算游大人当值,也不该四处乱跑。”

游一帆恍若没发觉她的提防。

“我的提议,考虑好了么?”

子矜果断开口:“我拒绝。”

游一帆黑眸半眯,斜睨着子衿:“旁人夺你身份地位,你不怨?”

子矜停顿一瞬:“不怨。”

游一帆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想了想,又问:“胡氏威胁你的性命,你不恨?”

子矜静立于廊下,声音平静得没有半点起伏:“不恨。”

游一帆一声轻笑:“你以为躲在灶间,便可避开屠刀,你——不会真的如此天真吧?”

子矜低头整理画卷:“这是我的事,不劳大人挂心。”

游一帆低头沉思一瞬,转而又道:“我不信!”

子矜漠声反问:“您不信什么?”

游一帆凝神望着她,似是想要透过那双晶莹的鸦瞳以看透子衿内心真实的想法。

良久,他轻叹一声,好奇道:“我不信有人被剥夺一切,依旧心平气和!我不信你濒临绝境,还能不怨不恨!你为什么这样平静?”

子衿内心痛苦一阵阵涌上来,她又一次想起了母亲徐氏死不瞑目的画面,然而胡善祥与她下棋、对她微笑的回忆接踵而来,令她的心遭受良心与责任的拉锯。

她的手,不自觉隐隐发抖。

游一帆洞察一切,声音突然柔软下来:“你和胡氏,命中注定只能活一人,所以,才会放弃么?”

子衿故作不经意地问:“那你又为何如此憎恶朱瞻基?”

游一帆先是一怔,半晌后,再度微笑起来。

“审遍天下可疑之人,便是再穷凶极恶的盗贼、狡猾奸险的巨蠹,到我的手中都乖乖顺服,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子审问。我不过是奉命监察东宫,何谈个人怨恨。”

子矜聪慧至极,怎会辨不清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我不知大人与太子有何冤仇,常言道,疏不间亲,远不间近。大人以臣子之身,安能窥探东宫之事,离间天家父子之情。望您三思而后行。”

游一帆几乎笑出声来,像是自言自语:“你还护着他?!有的人可真走运,打小便是先帝钦定的继承人,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连抛弃的媳妇儿都如此宽厚善良,着实难得,难得啊!好吧,你做你的菩萨,我当我的罗刹,咱们各行各路!”

说罢,便拂袖而去。

子矜这才松了口气。

她正准备继续画画,突然听见一阵动静,却是殷紫萍又端着烛台回来了。

殷紫萍打了个哈欠,给子矜加了一盏烛台。

子矜一笑,安心低下头继续画画。

画出一笔,突然抬起头,望向游一帆离去的方向。

殷紫萍奇怪:“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子矜停顿了片刻,再次落笔的时候,在一棵树旁画下了一个光头的盘腿老僧……

游一帆一人独步宫道,背影格外寂寥。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苏月华站在道路尽头,深深向他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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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子矜甫一回到宫女所,便开始翻箱倒柜,可迟迟遍寻不着。

殷紫萍进门,好奇道:“怎么回事?”

姚子矜黛眉紧蹙:“画儿明明放在这儿的,还特意上了锁,现在不见了。”

说完,便继续翻找。

殷紫萍面色骤变。

此时的大厨房里,苏月华正示意禾黍、玉脍帮忙,二人替她展开了一幅山水图。

胡尚食心中大为惊讶:“这便是辋川图?”

苏月华点点头:“宋《清异录》曾云,唐有比丘尼梵正,庖制精巧,用鮓臛、脍脯、醢酱、瓜蔬,黄赤杂色,兜成景物。这一次,我便要效仿梵正,以花色冷盘,重现辋川图景。”

胡尚食皱眉,有些不相信地问她:“你有把握吗?”

苏月华极为笃定:“请胡尚食放心,虽然部分图景的选料尚待斟酌,但我已成竹在胸。”

胡尚食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好!自今日起,你们都要好好听从苏典膳的调派。”

众人齐声应是。

这一刻的苏月华,可谓是志得意满。

殷紫萍进门,正好撞见这一幕,她暴怒,快步上前,一把攥住玉脍的手腕。

玉脍惊叫:“你干什么!”

子矜急声拦劝:“不可造次!”

殷紫萍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怒火。

“苏月华,宫中并无辋川图仿本,这幅到底从何而来,据我所知,你只精烹饪技法,并不通晓绘画吧!”

子矜一眼认出亲手描绘的辋川图,也看向了苏月华。

苏月华毫无愧色:“我自然不能,这是内廷供奉画师的仿作罢了,我借来参详,有何不对么?”

殷紫萍怒极了,正要开口,却被姚子矜一把按住。

“苏典膳,你真打算以冷盘再现辋川图景?”

胡尚食不动声色道:“尚食局除去月华,谁又有这般能耐,你么?”

殷紫萍一声冷笑:“这幅分明是子矜所画,清高的苏典膳也会干这等没廉耻的事,真叫人大开眼界!”

苏月华故作镇定,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闻宴桃昂着头,一脸倨傲地看着殷紫萍,咒骂道:“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小心你的舌头!”

子矜柔柔一笑,看向苏月华,目光平静:“苏典膳,重现辋川图,并不仅仅在于形似,须以花色冷盘重现画中意境,这绝非一件易事,我很期待你的成品。紫萍,我们走。”

殷紫萍不甘心,被子矜强行扯走。

胡尚食转头,别有一番深意地凝视苏月华,略略一顿,上前轻轻拍了拍苏月华的肩膀。

“我不在意你怎么赢,只在意最后的结果。”

走廊处,殷紫萍挣开姚子矜的手。

“那明明就是你凭记忆仿画的辋川图,为什么不让我当众揭穿她?”

比起殷紫萍的暴怒,子衿倒显得平静许多。

“丢已经丢了,刚才你若大闹一场,却拿不出证据,怕要被胡尚食反诬一口,失去比试的资格。”

殷紫萍冷笑:“我失去比试资格,她也讨不着便宜。哼,还以为就我才会干坏事,原来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坏起来,比我可恨百倍呢!”

姚子矜握住她紧攥的拳头,轻轻舒展开来。

“人家越是叫你生气,越是不能生气。一旦气急败坏,便中了人家圈套。”

殷紫萍深深吸气。试图劝慰自己。

“我不气,我一点儿也不气,可我就是很生气嘛!”

姚子矜被她这般模样给逗乐了。

“低头受侮笑,隐忍硉兀寃,天下莫能与之抗。一时的喜怒,又何必形于色呢?紫萍,她苏月华不是自诩通晓历代名肴么,这复原古馔的第一局,我们还非赢不可了!”

殷紫萍挑眉:“哟,这么有自信?”

子衿耸耸肩,嘴角勾起浅浅笑意,从容道:“只要我想赢,就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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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苑僻静处。

游一帆似笑非笑地望着苏月华:“我没想到,你也会做这样的事。”

苏月华望着他,眼睛似有泪光,嘴角却牵起微笑。

“拥有珍贵之物,才生胆怯之心。可是你看——”

她摊开了双手,眸中一片绝望。

“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啊。”

游一帆眸光微敛,声音沉冷了几分:“可是,你为何要这样做呢?”

苏月华静默半晌,待整理好情绪,才平静道:“因为我有一件事,纵然赔上道义与良知,也一定要完成。”

游一帆挑眉,将她的手握成拳,认真回答:“你拥有杰出的制膳才能,所以,你一定会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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