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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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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夕阳西下,霞光满天之时。

寝室内,大汗淋漓的刘姝还在忍痛生产。室外廊檐下,云丫等人正用暖炉烧水热汤。而那太医,则跪坐在一旁等候着。

石阶下,闻讯赶来的刘渊在青石板上踱步,可他眉目之间却尽是担忧。他每听到一次刘姝的痛呼声心就像被针扎了一般痛。

而院门外,李来带着宫人静静地等候着。他已知晓边关传来了消息,他不免为程昭伤怀。他听着院内的痛呼声,又想着,不知这对皇家的兄妹该如何收场?

室内,刘姝被汗水模糊了眼,她望着洒落进来的霞光,似乎看到了程昭威武高大的身影。她拽着绢带用力,口内喊道:“程昭!”

随着刘姝的这一声大喊,孩子终于落了下来,被跪坐在软垫上的产媪稳稳地接在手中,她笑道:“公主,是个健壮的儿郎。”

洪亮的哭声回荡在室内,让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抹笑容。

刘姝笑着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苏荷和丹朱身上。

产媪忙接过妇人递过来被滚水煮过的剪刀,一刀剪断了脐带。她将孩子递给妇人,转过身来去刘姝腿间查看。

刘姝半睁着眼睛已说不出话,虽然孩子生了下来,可她仍觉得疼痛,她感觉又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脱离了。

“好了,胎衣落了。”产媪刚想将那染血的胎衣拾起,却见刘姝腿间有大量的血液不断地滴落。她心中一惊,口内道:“不好,公主血崩了!”

刘姝原本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是此刻她连痛觉都模糊起来。她在朦胧中看见,她的程君川从霞光中向她走来。她笑着闭上了眼,昏迷了过去。

刘渊走进室内便瞧见这一幕,他忙上前接住了昏迷的刘姝。他抱起她来,呼喊道:“太医!”

太医已提着药箱走进室内。

刘渊抱起刘姝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忙又让开,让太医前来诊脉。他担忧得连手上沾染了血迹也未察觉,只是深深地望着她那失了血色的面容。

太医诊过脉后,皱着眉头给刘姝扎了几针,又写了药方。丹朱拿了药方去抓药了。太医这才跪着向刘渊拱手道:“陛下,公主本就体寒,上次落胎又伤了身体,此次血崩虽能止住可到底耗损了元气。”他面有难色,不再说下去。

刘渊儒雅的脸上一片阴沉,他紧握双拳,低头看着太医问道:“你究竟是何意?”

太医咽了咽口水,如实回答道:“公主寿数纵使长久,也恐怕要常年卧病于床榻。”

刘渊痛苦地闭上了眼,他缓了好一会儿后才睁开眼来。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沉声道:“无论如何,保住公主的性命!”

“是,微臣必竭尽全力!”

苏荷跪在床前,她听了太医的话心往下沉,她望着刘姝无声地哭了起来。

室内浓重的血腥味让刘渊感到窒息,他看向苏荷说了声:“照顾好公主”,便转身往门外行去。可他却因婴儿的哭声停下了脚步。

他走到那跪在地上怀抱着孩子的妇人面前。那妇人见状,忙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给他。他弯腰伸手接过,那孩子却在他怀中停下了哭泣,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露出了笑容。他也笑了,他像第一次抱自己的孩子一般激动。他望着孩子那清亮的眼眸,含泪说道:“好孩子,我是你舅父!”那孩子扯着嘴角,笑得更欢喜了。

次日午后,刘姝醒了过来,她模糊地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恍惚以为是程昭回来了。她向他伸出手去,欢喜道:“你终于回来了!”她的手被握住了,安下心来,慢慢清醒过来。可她却看到了刘渊那张儒雅之中透着威严的脸。她心一沉皱眉道:“皇兄。”

刘渊见刘姝醒了过来,心中欢喜,他握着她的手,含笑道:“怀夕,你终于醒了!”

刘姝感觉到了身体的疼痛和变化,她心中一惊,忙问道:“我的孩子呢?”

“他很好。丹朱抱去哺乳了。”

刘渊含笑回道。

刘姝放下心来,可她又想到了程昭,她望向刘渊的眼神之中透着质问。

在这样的眼神下,刘渊松开了她的手,他说:“你好生修养,阿兄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他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向门外走去。

刘姝忍痛挣扎着坐起身,她望着刘渊那挺拔的背影喊道:“皇兄,太尉呢?”

刘渊在门口处停住了脚,他觉得日光是那般的刺眼,让他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他也不敢再回头看她。他紧握双拳跨出门来,低着头穿上鞋,转身下了石阶。

刘姝双手撑在床上,支撑着身体,她望着刘渊远去的身影心痛如绞,她低倾着头闭着眼痛哭起来。

苏荷已走进室内,来到了刘姝身边。她在床边跪坐下,含着泪劝道:“公主,您要保重身体!”

刘姝泪流满面地看向苏荷,她右手揪着自己心口的衣裳,痛声哭道:“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她的眼泪滴落在手腕上的玉镯上,连那玉镯都透着哀伤。

苏荷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刘姝,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刘姝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碎裂成了一块一块的,那裂开的伤口又在往外渗着血。她觉得这种疼痛,比她身体的疼痛还要痛,简直让她痛不欲生!

在这难以抑制的悲痛中,她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床上。

苏荷被吓得变了神色,忙去喊了太医。

晚间,灯火昏黄之中,刘姝终于将她的孩子抱在了怀中。她望他那软乎乎的小脸蛋,初次体会到了作为母亲的欢喜。但这欢喜并未在她心上停留太久,她望着这个孩子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程昭。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可他却未看过他的孩子一眼,怎能不叫人心痛!她不由得落下泪来,却又急忙转过头,怕泪水滴落在孩子的身上。

季湘、苏荷、丹朱、云丫、如慧、和巧和阿喜都跪坐在地上,她们的眼睛都红彤彤的。

边关的战况已在洛京传开,程昭等人的死讯也随之而来。

太尉府众人,洛河亭的百姓,木匠林木等人,书画局方淮、王意等人,还有青州的百姓,听闻程昭的死讯都面北而哭。那个曾经救他们于水火的程太尉为国捐躯,他们又怎能不难过?

季湘眨了眨眼,她扯出一抹笑容,开口道:“公主,小公子还未取名,你不如……”她想起孩子的名字原本该程昭来取,她又想到他的死不免哽咽起来,再说不下去。

刘姝擦拭了脸上的泪,她望着熟睡的孩子,慈爱地说:“怀夕,君川,便叫他怀君吧。程怀君!”

“程怀君,真是个好名字。”

苏荷笑着,可眼底却有散不开的忧伤。

刘姝望着苏荷,她忽然明白了过来,何若磐也没了。她心中一痛眼中落泪。

苏荷与她对望,她明白她在心疼自己。她含泪笑了起来,说:“公主别哭了,奶水都哭没了。”

“本就没有的”,刘姝又哭又笑地说。

季湘开口道:“多补一补,或许会有的。”

此时,云丫突然笑出了声,众人看向她,她却指着阿喜说:“你们瞧,他红得倒像那熟透了的螃蟹似的。”

众人看去,果见阿喜连脖颈都红透了。

季湘护着阿喜说:“你这女娘,总爱笑话我们家阿喜!”

“谁让我是他阿姊呢”,云丫说着靠近阿喜,“你们瞧,我们长得多像啊!”

众人看着她们那两张相似的脸,面上都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中有着散不去的哀伤。

几日后,匈奴遣使求和的消息传回了洛京,刘渊自知战事劳民伤财,如今国库空虚已不可再战,便答应了议和。

熙和二年,正月十七,诸事不宜,是为凶日。可这日,却春光明媚,碧空如洗。

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春日,程昭、何善骰、祁墨、元成、余归北、伍仁等人的遗体回到了洛京。

太尉府门前,白幡在日光下飘扬,透着凄凉和悲哀。

刘姝头披白色孝布,身穿麻衣丧服,神情麻木地站在石阶下。苏荷一身白衣站在她身后扶着她。季湘、石磊身穿白衣站在她们身后。

石阶上,刘宣、张沁玉站在正中,张沁玉身旁是沈素,沈素旁边是她兄长沈约一家老小。而刘宣身旁则站着陈年雪、吴月、何念、郑媪等人。众人皆着素衣,神色无不哀戚。

阳渠旁的槐树才刚冒出点点嫩芽,树枝的阴影孤寂清冷地落在地面。

车轮脚步之声传来,一行悲痛的队伍出现在远处的槐树下。队伍中的人都一身黑衣,腰系白带,面色悲痛。马匹拉着沉重的黑色棺木转过街角,而后又是马匹拉着另一具棺木。一共六具棺木,占了长长的街道,将悲痛拉得很长很长。

刘姝闻声看去,看到那在阳光下晃动的白色引魂幡时,她心中感到一阵刺痛,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眼中泛起了泪光。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指甲掐进骨肉中。她惊恐地转过头来垂下眼,不敢看那黑色的棺木。

可那棺木终究停在了刘姝的面前。丁庆和骆伏手拿引魂幡单膝跪在了她面前,他二人都面色哀痛,咬着牙说不出话来。那后面护送棺木的玄诡军也都单膝跪地。

刘姝强忍着悲痛,弯腰伸手扶丁庆骆伏起身,她望着他们脸上的伤痕,哽咽地说:“快请起来。”二人站起身。她又看向那些玄诡军的将士,高声道:“诸位请起!”众人闻言起身。她又含悲忍泪说:“诸位好儿郎,辛苦了!”

刘姝靠近第一口棺木,她被那黑色刺痛了眼,泪水滴落下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摸上那口黑棺,棺木冰冷刺骨,让她心痛如绞。她摇着头退后一步,她还是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她的夫君,她的太尉,她的程昭,她的程君川,她的阿昭,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了这冰冷的棺木之中!

她感到一阵眩晕,好在苏荷扶住了她。她缓了缓,转头看向苏荷却见她已泪流满面。她知她是强忍着才未哭出声来。她握住她的手,与她含泪相望。

片刻后,她痛声道:“带他们回家吧。”她转身泪如雨下,痛苦不堪地上了石阶,走进府门。

石磊和季湘看着面前悲痛的丁庆骆伏,望着那沉重的黑色棺木,忍不住地落下泪来。阶上的众人也都哭了。

而向来心软的陈年雪想到这些死去的将士,想到自己,想到刘姝竟哭得难以自抑。若非吴月何念扶着她,她只怕要跌坐在地。可她却不知,那躺在冰冷棺木中的祈墨临死前还在唤着她的名字。

棺木被抬进了临松堂,以往宽广的临松堂摆放着六口棺木却显得那样拥挤狭小。

一阵穿堂风拂过,堂内灯火明灭,白绫纷飞,好不凄凉!

刘姝悲痛欲绝,鞋也未脱便走进了堂中。苏荷急忙脱了鞋,跟着她进去了。

刘姝含泪望着靠前的那口黑色棺木,她咬牙道:“来人,把棺盖打开!”

众人闻言无不讶然,纷纷看向她。

刘宣脱了鞋走进室内,他含泪站在她身旁,望着她说:“你这是做甚?何故不让君川安息?”

刘姝双手紧握成拳,垂落在身侧,她眼中含泪痛声说:“我不信他就这般死了!我定要再看他一眼!”

刘宣叹息哭泣,也不知该如何劝说,转身走到了张沁玉身旁。

刘姝含泪转头,她看向石磊恳切道:“石侍卫长,劳你成全我!”

“是”,石磊未多想,哽咽地抱拳回到。面对如此悲痛的刘姝,他又怎能不成全?

不多时,棺盖被石磊、楼小风等人打开了。

一股恶臭传来,刘姝竟害怕得挪不动脚,她知晓这一眼便能让她彻底死心,可这剜心之痛她又如何承受得住?

她的指甲几乎将手心掐出血来,她终究还是忍着痛、忍着惧怕向棺木靠近。当她看到那腐烂的拇指上的玉扳指时,心中坠痛,忙抬手扶住了棺材。她手腕上的玉镯撞击在棺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忍痛看向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那张脸依稀能看出往日的俊朗面容。她揪着衣襟痛呼一声,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那肝肠寸断的哭声回荡在堂内揪着每个人的心。

苏荷见状,一下跪在刘姝面前也痛哭起来。

太尉府的人闻此痛哭声,都流着泪跪了下来。

刘宣等人也都纷纷落泪。

刘渊带着人行到临松堂的石阶下,他听着刘姝那痛呼哭泣之声心中一痛停下了脚步。他看向堂中的棺木,丹凤眼中露出悔愧之色。他知晓这里已经没有人希望他这个皇帝到来,他哀痛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程昭身亡的残酷事实让刘姝悲痛得难以自抑,她一想到他会被埋进冰冷的地下,会在这棺木之中腐烂,她就痛得无以复加。

她的爱人永远地离开了她。往后余生,无论如何思念,都不复相见!她与他,此生终究是生离死别了!

在这难以忍受的悲痛的折磨之下,身体本就虚弱的刘姝昏死了过去,她暂时远离了这沉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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