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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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融融,似水一般倾洒在君川阁内。微风轻拂,松枝摇曳,那落在青石板地上错落的松影晃动着显得格外的清冷。
廊檐下,刘姝腆着肚子坐在榆木矮座上,苏荷和丹朱跪坐在她身旁。温暖的阳光洒在她们的身上,她们的脸上都浮现出惬意的笑容。
苏荷一时兴起,从袖中拿出她的雅箫来吹奏,一时间悠扬婉转、如泣如诉的乐音就飘荡在君川阁。
刘姝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在这乐音之中,她似乎看到了程昭那俊朗威严的面容。
一曲箫音毕,心中意难平。闻音者,心中的思念如狂风一般呼啸而来。
阳光融融似水,松影错落清冷,君川阁分外幽静。忽然,一两声鸟雀的鸣叫声从墨绿的松枝间传来,扰乱了人的思绪。
刘姝从思念之中回过神来,她含笑看向苏荷,轻声说:“好一曲《归来》,让人沉醉其中。”
苏荷笑了笑将雅箫收进袖中。
丹朱用竹舀子在暖炉上的陶翁内盛了些红枣蔗浆,又从木几上拿起漆耳杯,将浆水倒进了耳杯内。她将竹舀子放在陶翁上,边将冒着热气的耳杯递给刘姝,边笑说:“苏荷,你这曲子不过学了几日,竟吹奏得如此动人!”
刘姝接过耳杯,她看了看苏荷笑说:“苏荷聪慧,学什么都快。”
“我也是随了公主。”
苏荷脸上的梨涡浮现了出来。
刘姝望着她欢喜地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红枣蔗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她们说:“今日这浆水不错,你们也尝尝,等季婶她们采买回来让她们也尝一尝。”
那二人笑着答应了。丹朱盛了杯浆水递给苏荷,她也给自己盛了一杯。
刘姝将杯中的浆水饮尽,她将漆耳杯放在木几上,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她伤感地说:“已时近元宵,他们还未归家。我记得去岁元宵夜,我们欢聚一堂,把酒言欢,好不姿意。如今战事又起,也不知战况如何?”
苏荷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但她却收敛了心绪,笑着安慰道:“想来不久后便会传来消息,说不得太尉会在元宵时赶回来与公主团聚。”
“真的吗?”刘姝笑着看向苏荷,她又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说:“若真是那样就好了,他也能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这时,府中的婢女从院门外走了进来,她站在阶下行了礼,回禀道:“公主,骠骑将军府庄夫人前来拜访。庄夫人说,不日前回了青州见过了太尉的母亲,有些要紧话带给公主。她如今正在临松堂等候。”
刘姝微微皱起眉头,她知晓那庄夫人王氏与程昭的母亲许氏是自幼相识,可她亦知晓那王氏的长子庄皑之死与程昭有关。因而,她皇兄派遣庄沧去督战时她便心中担忧。如今这王氏又突然登门,说是带话,可谁又知她安的什么心。她略想了想,看向苏荷说:“我今日疲倦,不宜见客。苏荷,你代我去见见她,当心些。”
“是”,苏荷答应着站起身来,她刚转身准备下阶去,却见一华贵妇人带着四个婢女闯进了君川阁。
太尉府的那个婢女难挡不住她们。那婢女也进了院门来,她一下跪在地上,请罪道:“公主恕罪!庄夫人说她四处瞧瞧景致,谁知她竟闯到了君川阁来。奴婢拦挡不住。”
“你起来吧。”刘姝说着看向王氏。
王氏鬓间有几缕华发,堆着笑容的脸上布满细纹,她的那双眼睛中又似乎隐藏着别样的情绪。她端庄地站在石阶下,微扬着头笑了笑说:“公主不宜走动,我只好自己来了。”
王氏的笑容让刘姝皱起了眉头来,她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握紧了矮座的扶手。
苏荷回过神来,她站在阶上呵斥道:“放肆,这是太尉府第,公主院落,岂容尔等擅闯!”
王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目光阴鸷地看向苏荷,沉声道:“小小贱婢,也敢在本夫人面前趾高气昂!我夫君是骠骑将军,我母族是琅琊王氏,你也配!”
刘姝沉着脸站起身来,丹朱忙上前来扶她。
这时,楼小风带着侍卫进了院门。
王氏又笑了起来,她看了看那些带刀的侍卫,又看向站起身来的刘姝说:“公主何必如此,我不过是来说几句话罢了。”
“可我并不想听!”
刘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王氏却像是未听见刘姝的话一般,她看着她硕大的肚子自顾自地说:“你母亲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好生养胎,平平安安地诞下程家的子孙。”她说着,又别有意味地望向她的眼睛开口道:“公主,保重!”说完,她转过身去。
那些侍卫让开了一条道。
王氏行到院门处,在那阴影之中停住了脚,她又转身笑看向刘姝,一字一句高声道:“公主,我从边关得了消息,你的夫君程昭已然惨死!”
刘姝听了这话心中一痛,惊怕得站立不稳,若不是苏荷和丹朱扶着她,只怕要跌坐在地上。
而院中众人听了这话也是惊得变了神色。
刘姝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捂着心口,她声音颤抖地说:“你在胡说!”
王氏站在阴影中,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理着自己的衣袖,垂眼道:“是真是假,公主到时便知晓了。”她又抬起眼来,笑道:“你还是不要忧思过度,若这孩子保不住,程昭可算是绝后了!”她说着,癫狂地大笑起来。
楼小风见状急忙将王氏拖出院门,其他侍卫又将那四个婢女赶出了院门。
王氏挣脱开楼小风,她仰头望着天,眼中含泪喊道:“阿皑,我的儿啊,你看到了吗?那些害了你的人都遭了报应!”她说着,转回头看了院中一眼,而后拂了拂袖姿态端庄地离开了。
院内廊檐下,刘姝害怕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忽然想到程昭已有多日未来信简,她之前以为他是因战事太过繁忙,如今听了王氏的话,便想到或许是因为他已死所以才未来信。
薄冰破碎,刘姝跌进了冰水之中,冰冷的窒息感让她害怕得浑身颤栗。
苏荷担忧地望着刘姝苍白的面容,她劝慰道:“公主,你别信她的话,她与太尉有仇,自然是想害你的。”
刘姝稍稍清醒,她一下握住了苏荷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张了张口却一时说不出话来,眼中含着泪光恳切地望着她。
这时,丹朱却发现刘姝脚边积了一滩水,她心中一惊,口内却沉稳地说:“公主,羊水破了。”
刘姝低头看去,果见羊水破了,她也感到了疼痛。
丹朱忙又吩咐阶下的两个婢女:“你们快去将产媪请来。”
刘姝产期临近,早已请了产媪在府中住下。
那两个婢女忙答应着跑出了院门。
而刘姝也稳住了心神,她如今要做的是把这孩子好好地生下来,至于其他的已无暇顾及。在苏荷和丹朱的帮扶下,她走进了寝室躺在了床榻上。
她疼得有些厉害了,脸上出了一层薄汗。她咬了咬牙,忍着疼向丹朱吩咐道:“丹朱,让楼小风去宫中请太医来,再让厨房熬参汤,多烧些热水备着。”
“是,奴婢这就去。”丹朱说着急忙转身出了房门。
地板上留下了纷乱的脚印,那悬在梁上的两根红色绢带晃动了起来。
苏荷跪在床榻旁,她双手紧握着刘姝的右手。
刘姝的目光从自己手腕上露出来的那只玉镯上掠过,而后停留在苏荷焦急担忧的脸上。她痛得紧皱眉头,艰难地开口说:“阿姊,若我有意外,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苏荷强忍着心中害怕,她眼中泛着泪光,摇着头说:“不会的,公主不会有意外!”她说着,伸手替刘姝擦拭眼角的泪水。
刘姝握紧了苏荷的手,她感受着苏荷手上的温暖,她知晓她其实不用交代什么,若她真的有意外,苏荷定会照顾好她的孩子。她流着泪,艰难地笑了笑。
苏荷看着刘姝的笑容却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的泪水滴落在二人交握的手掌上。
这时,那头发已白的产媪到了房门外,她身后跟着一青年妇人,妇人手中抱着木盆等产具。她正要脱鞋,苏荷却高声喊道:“莫脱了,快进来!”
产媪闻言便穿着鞋,带着那妇人一同走进了房中。那两个婢女却是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外。
“公主,别怕!”
苏荷说着放开了刘姝的手,起身让到了一旁。
产媪跪在床前,她将衣袖挽了起来。青年妇人也跟着跪下,她将木盆放下,拿出了木盆中的剪刀白布陶瓶。
产媪看向痛得满头大汗,双手揪着被子的刘姝。她想到一些忌讳,开口问道:“公主当真要在这房中产子?”
刘姝知晓生产的忌讳,人们怕有血光之灾,便在路边或者坟墓边建个临时的产房,一直到生下孩子满月之后才能回家。可她却不信这些,产子本就艰难,若如此折腾,还让不让她活!她微抬起头来,咬牙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就在这房中生!”
“公主,小人得罪了。”
产媪说着便掀开锦被,撩开了刘姝的裙摆。她接过妇人递来的剪刀,剪开了刘姝那湿透了的衬裤,她将衬裤脱下放在了地上。
产媪放下剪刀,转过身来将手置于木盆上,那妇人忙打开陶瓶,将瓶中的液体倒在了她的手上。
苏荷跪坐在地,她在用帕子给刘姝擦着脸上的汗珠,却突然闻到了一股酒味,她皱着眉头疑惑地看去。
产媪用酒净过手后又用干净的白布擦拭,她转过身来看向痛哼着的刘姝说:“公主,小人要用手摸一摸了,请公主忍耐。”刘姝痛苦地点了点头。她这才将手探进她身下。
刘姝痛得闷哼了一声,脸上青筋浮现,眼泪从发红的眼角落下。她抬起手来,苏荷急忙握住了她的手。她紧紧抓着苏荷的手,这才觉得没那般痛了。
不多时,产媪将手收了回来,她皱起了眉头说:“公主受了惊吓,这胎位有些不正,躺着怕是不好生,要劳烦公主站着生了。”
刘姝咬着牙点了点头。
产媪忙向苏荷道:“娘子,之前备好的软垫要铺在地上了。”
这时,丹朱走上了石阶,她瞪了一眼那两个站在门外的婢女,边匆忙地走进房中,边说道:“还不快进来帮忙!”她说着,便去床头拿了床软垫铺在悬于梁上的绢带之下。那两个婢女见状,又去拿了剩下的两床软垫。
苏荷见状便未起身,只是替刘姝擦拭着汗水。
软垫铺好后,刘姝在苏荷的帮扶下坐起身来,她痛得咬牙切齿,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滴落。她抬腿下地时,只觉那腿有千斤重,挪动得异常困难。她在丹朱和苏荷的扶持下赤脚站在了地上。阵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差点昏倒过去。待缓过劲来,她艰难地挪动到软垫上,抬起手来拽住了那两根红色的绢带。
苏荷听产媪的话在刘姝身后扶着她的腰,以防她脱力跌倒。而产媪则在刘姝身前按摩她的腹部,好让胎位正当。
这时,厨房送来了热水和参汤,那两个婢女接过了过来。
丹朱忙去端了参汤来用勺子喂给刘姝。刘姝疼得实在受不了,哪里还能喝得下汤去,她咬着嘴唇,朝丹朱痛苦地摇了摇头。
产媪见状却开口说:“公主好歹喝一些。参汤提气,公主若没了力气孩子如何生得下来?”
刘姝只好艰难地张开了嘴,丹朱赶忙把温热的参汤喂进她嘴中。喝了几口后,她实在喝不下去了便闭上了嘴。丹朱见状,便将参汤放在了暖炉上热着。
产媪又将手伸进刘姝体内摸了摸,痛得刘姝叫出了声。
产媪布满细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跪坐在软垫上,抬起头说:“好了,胎位正了。公主,要向下用力了。”
刘姝闻言,紧拽着绢带提了口气,她咬牙用力,脸色涨得通红,下身越发的疼痛。她痛得叫唤了一声,气一泄,力也就没了。她的手垂落下来痛苦地靠在了苏荷身上。若不是丹朱上前来扶了一把,只怕她和苏荷都要倒在地上。
产媪见状,急道:“公主,这可不行!您可还得多用力,不可再叫唤容易泄气!”
“我好痛啊!”
刘姝的嗓音嘶哑,眼泪从她发红的眼中落下。
丹朱也红了眼。苏荷更是落下泪来,她知晓她的公主最怕疼了!
产媪皱眉道:“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公主且忍一忍!”
刘姝咬了咬牙,她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又艰难地抬手拽住了绢带。她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拼命用力。她的下身和腹部像是被割了无数刀一般疼痛,她越是用力便越痛。她痛得冷汗直流,头发湿润地贴在脸颊上,衣裳湿润地贴在肌肤上。她脸颊涨得通红,眼中布满血丝。她已用力到了极限,可孩子就是不肯出来。
她没劲了,虚脱一般地垂下手来,倒在了苏荷和丹朱身上。她张着嘴,心口起伏地呼吸着,泪水和汗水从她的脸颊滴落,落到了软垫上浸染开来。
下身和腹部痛得越发频繁,她倒吸着凉气,流泪哭喊道:“阿母,阿母,阿母!”
此时,她是多么地希望她的母亲何蔓君能陪在她的身旁。可她的母亲已经死了九年,永不可能陪在她身边了。
产媪见刘姝情绪激动,忙开口道:“快扶公主去榻上坐下,让她稳一稳情绪,产妇可不敢这般激动!再喂公主喝些参汤!”
苏荷和丹朱忙扶着刘姝去床榻上坐下。
刘姝痛得神志不清,她眨了眨眼,想让自己清醒过来。这时,丹朱端着参汤喂到了她嘴边。她微张开嘴,艰难地喝了下去。
产媪跪坐在地上,她向身后的妇人小声说:“这妇人产子,从古至今便这般艰难!你可得好好学,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那妇人忙点头答应了。
喝过几口参汤,刘姝清醒了一些,她哽咽地说:“扶我起来,我再试一试。”苏荷和丹朱又扶着她站起身来,走到软垫上。
君川阁外,季湘丁庆等人回来了,她们听闻刘姝生产,连买的东西也顾不得拿便赶了过来。
季湘向守在院门外的侍卫们问道:“如何了?”
那些侍卫只听见了刘姝的痛呼声,并未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便回道:“还在生。”
这时,从院内又传出了痛苦的喊叫声,她们听着那声音都不由得心中一惊。
季湘忙走进院中,云丫等人也跟着进去了。
丁庆和阿喜则焦急地站在院门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