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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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垂,倦鸟归巢。
春华庭中已经收拾妥当,苏荷将那两盏朱雀踏龟铜油灯点燃,她那娇俏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清晰起来。
她看着那盏全新的铜油灯含笑说道:“公主,太尉想得可真周到,竟然寻了一模一样的朱雀踏龟铜油灯,这不正好凑成一对。”
刘姝正站在香樟木矮梯上,整理着黄花梨品字栏杆架格最上层的竹简书籍。她将手中最后一册竹简放进架格内,转头看向站在芍药花纹书案旁的苏荷,勾着唇角说:“好在你将宫中的那盏朱雀踏龟铜灯拿了出来,不然也凑不成对了。”
苏荷看向书案上那两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铜灯,点头道:“还是成双成对的好。”
她的话音刚落便从门外传来了一道深沉的声音。
“什么成双成对?”
屋中二人闻声看去,只见程昭用月白色发带将乌发半束,就那样随意地披散在脑后。他穿着月白色的广袖直裾,腰间系着象牙白的宫绦,周身再无其他饰品。他携着夜色而来,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姿态。
只是,当看清楚他那俊朗面容上的神色时,你便会知晓他也只是这红尘中的一个俗人而已,他不过是比其他的俗人更稳重,更精明,更有算计,更有权势。
苏荷忙向他恭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尉。”
刘姝见状提着裙摆从那矮梯上利落地跳了下来。
程昭瞧着倒想起刘姝白日下马车时那慢吞吞的样子,他朝苏荷抬了抬手后看着刘姝勾唇说:“公主这会儿倒是利落。”
刘姝猜出程昭心中所想,她上前几步看着他轻声说:“这里又无别人,自然不用太过注意仪态行止。”
程昭听了她的话,倒纠结于“别人”二字,他笑着开口问道:“难道我不是别人?”
刘姝并未多想,她看着他回说:“我与太尉是夫妻,太尉自然不是别人。况且,日子长了你总会知晓我是怎样的性子,也用不着在你面前遮掩。”
“夫妻?!”程昭的嘴角垂了下去,语气也变得冷冰冰的。“我与公主不过是假夫妻,公主切莫将情爱托付在我身上。”
刘姝借着昏黄的灯光望向程昭那双丹凤眼,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是一片冰冷,她眼眸中的光芒便也慢慢地黯淡了。她并未移开眼睛,仍是与他对望,她也冷冷地说:“情爱?!我何时说过,你我之间有情爱?太尉真是多想了。也请太尉放心,我绝不会把情爱托付在你的身上!”
程昭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晓刘姝不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她说不会就一定不会。她与寻常的女娘不同,她坚定理智,绝不会胡搅蛮缠,撒娇啼哭,更不会向他人索求情爱。这也是他愿意娶她的理由之一,她不会让他心生厌烦。
一旁的苏荷盯着程昭那黑色的靴子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她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只觉得他是一个不解风情、毫无趣味、高傲自大的人。她在心内冷哼道:“公主才不会爱慕你这般的人,你就别在这里自作多情了!公主爱慕的是像沈公子那般风趣幽默,知情识趣之人!”
程昭不知晓苏荷心中所想,就算他知晓,在此时此刻他也不会在意。
刘姝面色已恢复如常,她想着晚膳时程昭未回来,也不知晓他可曾用过饭。她想开口问一问,可不知为何,心里有股气堵在那里,那关心的话怎么都问不出口了。她将那复杂的心绪压了下去,跟着他往屋后行去。
程昭走过梨花白的素净帷幔,来到那弯曲的楼梯旁。他向左侧走去,伸手拉开了隔间的木门。
刘姝和苏荷瞧见倒有些惊讶,她们并不知晓这里有个隔间,宫中的那座春华庭便没有。
刘姝讶然道:“原来这里还有隔间!”
“我想着夜里服侍的人也该有个睡处。”程昭透过楼梯看向对面又说:“那也有一间,不过未摆放床榻,你便留着放些杂物吧。”
刘姝心中感激,她福了福身说:“多谢太尉。”她又自顾起身,拉着苏荷笑道:“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苏荷的心又动摇了,她又觉得程昭挺好的,如此细心周到,对她的公主还这般好的人,这世上怕是再找不出第三个了。她朝程昭行了一礼,掌着那盏全新的铜油灯跟着刘姝进了隔间。
隔间内摆着一张软榻,靠墙放着一个朱漆木柜。她们两人站在隔间内,也不觉得拥挤。
苏荷掌着灯抬头,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她说:“公主,那还有一扇窗户呢。”
刘姝也看到了,她含笑转头看向程昭。
程昭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他说:“房间都该有窗才是,不然岂不觉得憋闷?”
在昏黄灯光的照映下,刘姝的眉目间透出无限的温柔,她柔声说道:“太尉当真是思虑周全。”
程昭被那般温柔美好的刘姝恍了恍神,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她温柔的一面,可此时此刻,在昏黄灯光下的她温柔得太过动人,竟然让他一时移不开眼睛。
不过也只是一时,他很快垂下了眼,他并未把刚才的情绪放在心上,只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有时他看到好的字画,美丽的山水也会移不开眼睛一样。他笑了笑转身往楼梯上走去。
楼上早已点燃了烛火,一片通明。
苏荷想着也没自己什么事,便朝上着楼梯的刘姝使了个眼色。刘姝会意,她点了点头后,便独自跟着程昭上了楼。
苏荷站在隔间外窃喜地想,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在这样一个春夜,总该发生点什么才是。她想得入神,那耳边的碎发差点被那盏铜灯给烧了。她忙把那铜灯放回了案上,含笑走出门来,站在廊檐下看那满天的星光。她诚心诚意地祝祷,希望公主能欢喜美满!
程昭上得楼来,一眼便瞧见了正前方垂挂着素色帐幔的黄花梨木雕芍药的三围罗汉床。床左右墙面上各有一扇窗,左侧窗旁摆放着妆台坐垫,右侧靠床放着雕云鹤纹的紫檀衣柜,隔窗的墙面上挂着一幅仙鹤图。
他看着那图中姿态高洁、神色桀骜的仙鹤露出了赞赏的神情,他记得这幅图之前挂在华沐苑中刘姝的书房内。他看向身旁的刘姝含笑说:“看来公主甚是喜爱这幅画。”
刘姝顺着他的目光朝右看去,她看着那有凌云之志的仙鹤说:“确实如此。”
程昭绕过楼梯口的护栏走向那幅画,他在画前站住,他看见画上右下角印盖着朱红的“伴鹤居士”四字。他看着笑说:“原来是陈寻陈归仙那小老儿的手笔,怪不得看着如此眼熟。”他想着太子是陈寻的得意门生,而太子和刘姝的关系又如此亲厚,便转身问道:“这是太子转送给你的?”
刘姝站在他身旁,她含笑摇了摇头,轻声说:“你猜错了,不是太子阿兄送我的,是陈太师送予我的。”
程昭皱眉,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他又问:“你和陈归仙相熟?”
“我儿时跟着阿兄在太师座下学过几月诗书,勉强算他老人家半个徒弟。”刘姝看向那副画又说:“这是我及笄时他送的贺礼。”
“原来如此。”程昭了然,他又看着画中的仙鹤说:“陈归仙那老儿最爱鹤,他在鸿池旁专门修了座庭院来养鹤,那里整日鹤唳声声,他倒听得习惯。”
“太尉跟陈太师也相熟?”
“不算太熟,不过一起喝过几回酒。”
程昭说着往后行去。
那梨花白的垂幔之后是洗漱更衣的地方,刘姝急忙闪身拦在他身前说:“太尉,那是沐浴之地。”
程昭看着垂幔之后那座八扇画海棠的屏风说:“不过是沐浴的地方,有何不能看?”他又垂下眼看着刘姝打趣说:“再说,你人都被我看过了,还用得着在乎这些?”
刘姝又羞又恼,在昏黄的灯光下都能看出她脸上的红晕。但她仍是不甘示弱,她直直地看着程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太尉可以不在乎,可我和太尉不同,我在乎!请太尉往后莫要拿那次的意外说笑,否则,我恐怕会把太尉当成贪淫好色之徒!”
程昭看着刘姝那眉目刚烈、怒气冲冲的样子挑了挑眉,他和她对视良久,最后是他先移开了眼。他将右手背在身后,食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说:“我知晓了。天色已晚,公主早些歇息。”
他说着与她擦肩而过,转身往楼下行去。
刘姝脸上怒容未消,她转身看着程昭的身影,心绪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她心中有气恼,有不舍,有疑惑,也有贪恋。
她觉得有些难受,便向近处的窗户行去。她推开了那镂刻雕花的木窗,清新的空气和着春虫的鸣叫声一起涌进室内。
她展眼看去,无边的夜色涌入眼帘。不远处的松林,松林环绕着的清池,清池中的荷叶繁星,一切都模模糊糊、瞧不分明。就好像她看不透自己的心一样,明明知晓不应该,明明知晓不可以,可为何还是会心生不舍,心生贪恋?
她望着那朦胧的夜色郑重地告诫自己:“刘姝,不要把情爱托付在他身上,他不会接受,更不会回报你想要的情意!”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将心中的烦闷和郁结散进了夜色之中。
有脚步声传来,是苏荷上楼来了,她原本替刘姝惋惜程昭没有留下来,可在看见她时她却笑了起来。她走到她身边,柔声问道:“公主,您可觉得这座春华庭更加宽敞?”
刘姝点了点头说:“我测过了,室内从左到右有二十步,比宫中的多了六步。”
“难怪,我以前就觉得宫中的那座庭院有些狭小拥挤,如今这庭院便刚刚好。公主,太尉待公主可真好,事事都上心。”
苏荷说完笑看着刘姝。
而刘姝却淡淡地勾了勾唇,面色沉静地摇头说:“苏荷,我知晓你想要我过得欢喜,有人疼爱。可他不行。他是程昭,最是冷心硬肠,他不会在乎儿女私情的。像他所说,我不能把情爱托付在他身上!”
“可我看得出来,公主是心悦太尉的。”
“也就仅此而已了,往后不会再有了。”
苏荷听了刘姝的话有些伤心,但她却还想着安慰她,她笑了笑说:“那等公主往后遇见相爱之人就和太尉和离吧,到那时公主一定会和那人过得很好的。”
刘姝看着苏荷含笑道:“苏荷,不管遇不遇得到那个人,你我都会很好的。我们只会越来越好。”她顿了顿,又说:“今日折腾了一日也累了,早些洗漱了歇息吧。”
苏荷答应着转身下了楼,去唤人打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