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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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昭和刘姝如进宫时一般并肩坐在马车内,只是现下天光已大亮,开了窗户的马车不再昏暗。
刘姝正垂眼想着在长秋宫中发生的事,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她察觉到程昭在打量自己便侧头看去,恰好望进了他幽深的眼眸中。
程昭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温润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身上,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在天光下如美玉一般。他望着刘姝的眼睛勾了勾唇,用笃定的语气说:“张贵妃和贤妃又吵起来了,皇后训斥了她们。”
刘姝微讶,她定定地看着他说:“这你都猜得到?”
程昭转回头理了理衣摆,他笑说:“我猜这做甚?是有人告知我的。”
他手眼通天,在后宫之中有眼线倒也不奇怪。刘姝了然地点了点头。
程昭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他淡淡地说:“不过这也不难猜。昨日贤妃在贵妃那里受了气,今日陛下不在,以她的性子怎会不找贵妃闹?而皇后本就悲愤,还不把气都撒在她们身上。”
刘姝回想着长秋宫中的情景,感叹着说:“我倒是初次见皇后发那般大的脾气,若是你不派人来寻我,还不知如何收场?”
程昭想起什么来,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很快又松开了。他说:“毕竟皇后失去了唯一疼爱的女儿,她又怎能不心痛?”
刘姝听到“唯一疼爱”这四个字心中有些难受,她想皇后不疼爱太子阿兄的事,原来早已人尽皆知。
程昭转头看向刘姝,他瞧着她忧愁的脸色猜想着她心中所想。他轻声道:“太子是储君,并不像刘娇那般在皇后膝下承欢,他们母子有所疏离也是正常。”
刘姝望着程昭摇了摇头,反问道:“这怎会是正常的?你不知,太子阿兄他有多努力!”她冷哼一声,又说:“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人心始终是偏的。无论多努力,终究是枉然。”
程昭虽强势,可他也知晓最不可强求的便是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强求不来的。他淡淡笑了笑,望着刘姝那含着怨气的眼睛说:“公主与太子倒确实是情意深厚。”
刘姝眨了眨眼,眼睛中的怨气散去,她不想再和程昭说有关刘渊的事。她转移着话题,问道:“太尉进宫前为何要跟我说自己的事?怕不只是因为无聊吧。”
程昭看向窗外的红墙碧瓦,他淡淡地说:“我可有说过那少年是我吗?”
“太尉不是夸我聪慧,难道我连这点事都猜不出来?”
刘姝说着,目光却停留在程昭那在暖阳下如美玉一般的手上。
程昭转回头笑了笑,他看向她说:“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无聊,另一部分是因为这样才公平。公主和公主身边的人,我都让人查了个底朝天。毕竟公主往后便是我身边的人,我怎能不知底细?可公主对我却知之甚少,这岂非不公平?公主多了解我些,便越能揣摩透我心中所想,不是吗?这样,和公主来往才更有趣。”
刘姝一边听着程昭说的话,一边想着,这真是一双好手,比那玉石还要美,不知摸起来手感如何?是否也会如那玉石一般温润光滑?
程昭是初次遇到在自己说话时走神走得这般厉害的人。他勾了勾唇,顺着刘姝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背。他将左手伸到她面前,打趣说:“公主若贪恋我的手,我倒不介意让公主染指。”
刘姝被程昭的话吓了一跳,脑海中的绮思遐想瞬间烟消云散。她红了脸心中羞赧,却又转回头端庄地坐好。她目视前方道:“太尉说笑,我并未贪恋,只是觉得好看。”
“好看”,程昭玩味的重复道。他看了看自己左手手背,又翻过来看向掌心。那指腹、骨节之上尽是老茧,掌心上两道老旧的伤痕将断掌纹分成三段,从左至右看去,那前两段掌纹长度相等,最后一段掌纹却极短。
刘姝慢慢转头看去,她看到了程昭手上的老茧和伤痕。她心想,如此一看这手怎么也算不得好看,适才自己怎会有那样的错觉?难道是被阳光晃了眼?
程昭将目光移向刘姝那掩在袖中只露出指尖的纤纤玉手,他笑说:“我的手并不好看,公主的手倒是真的好看。”
刘姝心中虽已习惯了程昭的直白,可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手全部掩进了袖中。
程昭见状勾唇笑了笑,他不再言语,拂了拂袖转头看向窗外。
早已出了宫城,街上人来人往,认得那马车的早望而生畏,不认识的在看到程昭那沉静的面容时也忙垂下了眼,不敢与之对视。
已近午时,刘姝早上未吃多少东西,现下倒觉得有些饿了。她不免问道:“太尉为何不在宫中用午膳?”
刘宣本要留程昭用膳的,可他以有要事在身为由推拒了。他听了刘姝的话,看着窗外回道:“难道公主就不好奇太尉府中那座春华庭?”
刘姝看着他的侧脸说:“自然是好奇的。”说完,她又腹诽道:“可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她转回头打量着空荡荡的马车,心想着下次再和他出门必定要备好点心果品。
太尉府外,猜到程昭不会在宫中用饭的季湘估摸着时辰在阶下等候着。而她身旁的夏姑姑是听了她的话来的,夏姑姑原本想着程昭和刘姝定会在宫中用午膳,季湘与她说时她还不信,可季湘的语气那样笃定,她也就半信半疑了。
季湘知晓程昭不喜欢奴仆一大堆地杵在跟前,她便独自来候着。若是往日她也不必在这候着,可如今不同了,有公主在,她身为管事自然该恭敬勤勉些。
而夏姑姑不想失了公主的体面,更不想丢了自己的气势,她便带了春夏秋冬四人,她本还想再带几个小宫女,可又怕做得太过分惹得刘姝厌烦。
马车的辚辚声由远及近,夏姑姑在看到坐在车门外的苏荷时才彻底相信了季湘的话。她看向季湘那风韵犹存的侧脸,羡慕地想,我和她年龄相仿为何她还肌肤细腻而我却生了细纹。
这时,马车停下了。
苏荷和车夫刚跳下车来,程昭便推开车门弯腰出来了。他利落地跳下马车后,整理好衣饰的刘姝才站起身来。她慢慢地弯腰出来,踩着车夫放好的车凳,扶着苏荷的手小心地下了马车。
程昭长身玉立地站在地上,他身后之人都忍不住抬眼打量他。他却瞧着刘姝,心内只道:“慢,甚慢。”
季湘和夏姑姑等人迎上前来见了礼。
刘姝看见季湘的第一眼,便不由得在心内叹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年少时必定是个美人。”
见过礼后,季湘问道:“太尉、公主,是要先用午食吗?”
程昭转身上了石阶,他边走,边道:“先去春华庭。”说着,大步进了府门。那门前持刀的守卫朝他拱了拱手。
季湘见状忙道:“公主请。”可她心里却在担忧,太尉自顾离去,这娇花一般的人儿只怕要伤心了。
刘姝并未像季湘担忧的那样伤心,她知晓程昭是嫌弃自己慢。可过去的十多年她都是如此生活的,她并不想为了他而改变自己的习惯,她也希望他不要顾虑自己,按照他原有的习惯行事。
她看着季湘笑了笑后,提着裙摆拾阶而上。那些守卫也朝她拱了拱手,她朝他们点了点头,他们倒有些受宠若惊。
进得府门来,却见程昭负手站在青石板路上等着刘姝。她见状忙快步走了过去,他转身和她并肩而行。
季湘看着程昭的背影,心中怪异道:“冷心硬肠的太尉竟然化为绕指柔了,真是怪事。”她看向刘姝心内又道:“这公主当真手段了得。”
前面的程昭和刘姝倒是一路无话,都看着周遭的景致。程昭也是第一次静下心来观看他这府中的景物。
一行人绕过临松堂,穿过练武场,行过松林便到了君川阁。君川阁之后是一道溪流,溪流之上架着一道古朴的石桥。下了石桥步上青石板路,路两侧都是苍松翠柏。行不多时,便到了那新建的春华庭。
刘姝远远看着便觉得熟悉,那石砌的围墙,朱红的木门,木门上的牌匾,就连牌匾上秀丽的“春华庭”三个字都和宫中的一样。她含笑看向程昭,他却已经上前推开了那扇朱门。
刘姝站在门口便觉得自己是回了皇宫之中的那座春华庭。那精致的阁楼,阁楼之下的芍药,芍药之外的太平花树,简直一模一样。她迈步走进庭中,那芍药之间的青石板路上的缝隙间竟然也长有青苔。
程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看着那些青苔笑说:“这倒是天公作美,下过几场雨后便长了青苔。”
轻风拂过,拂动庭中人的衣裙,吹动挂在那阁楼檐角上的铜铃。
刘姝闻声看去,那檐铃的样式和宫中春华庭的是一样的,青铜铃铛之内坠着一只铜鱼。她惊喜地笑了起来,看向程昭说:“果真是一模一样的。”她又看向苏荷问道:“对吧,苏荷?”
苏荷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忙回道:“确实是一模一样的。”
惊讶的还有夏姑姑和春夏秋冬四人,她们也还未见过这庭院,如今一见倒像是又回了宫中。
而季湘却与她们不同,她与有荣焉地想,太尉做事自然是要做到极致的。
程昭衣袖轻扬,他看着刘姝脸上的惊喜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沉声道:“我还要去军营巡视,公主自便。”
刘姝有些讶然,问道:“太尉不用了午膳去?”
“不用,我去军中用。”
说着,程昭便转身出了春华庭。
季湘夏姑姑等人忙行礼相送。
刘姝心中疑惑,他费了这么多心思,究竟所图为何?就这般走了吗?
季湘见程昭走远,她转身看向刘姝安慰道:“公主勿忧,太尉只是不惯与人同桌而食。”
刘姝摇了摇头,她淡淡说:“我只是想不通他费了这么多心思修建一模一样的春华庭,究竟图什么?”
“图美人一笑”,季湘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又后悔不已。她福身道:“公主恕罪,小人口无遮拦了。”
刘姝听了那句“图美人一笑”后愣了愣,在季湘请罪的同时她也笑出了声。她笑说:“你起来吧。他虽猜不透,可无论如何也不是那种图美人一笑之人。”
季湘站起身来,她见刘姝和气便又实话实说道:“可太尉修这庭院确实是为了公主。”
“这倒是真的,他的恩情我倒是还不完了。”
季湘心想,太尉何时向别人施舍过恩情?都是要等价交换的。他曾救了我,让我报了仇,可也要我一辈子为他效力。
刘姝看了看那阁楼说:“我也饿了,等用过午膳再来看吧。”
季湘答应着,领着她往君川阁行去。
到了那溪流,刘姝站在石桥之上,她看了看远处那被苍松翠柏掩映着的溪水,问道:“季管事,这溪水从何处来?”
季湘在她身后回道:“回公主,这溪水从鸿池中引来,又汇入阳渠中。那松林之后还有一汪池水,池中已荷叶亭亭,想来在春华庭的阁楼之上便能瞧见。”
刘姝点了点头,继续前行。她又问了些问题,如程昭身边都有什么人,他有什么喜好,这府中又有什么人,管的又是什么。
说着话便到了君川阁,众人进去伺候着刘姝在偏厅用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