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那时只叹年少（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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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铺落在手下的宣纸上，颜笑薇额角浸着一层薄汗，她正认真的抄写着文章，眼看就剩最后一段就能抄完了，结果前方横来夫子的怒骂声，吓得她手下一哆嗦，顿时糊了一大片的墨渍。
颜笑薇：“……”
她气得摔笔，满脸怨气的看向前方。
“混账小子！你成心揶揄老夫呢是不是？”
文先生把棋子往棋盒里一扔，气得胡子乱颤。
顾晚歌倒是无比淡定，面不改色的狡辩道：“尊师重道，不是文先生你的道理吗？俗话说一字之师、一言之师，只要你能从我的身上学到东西，那我就算是你的老师了不是吗？”
她理所当然的说：“这身为学子，哪儿有让老师抄书的道理？这不是与文先生你的道理背道而驰，离经叛道了嘛！”
“歪理邪说！”文先生气得嘴皮子发抖，连连大骂，“歪理邪说！歪理邪说！！”
顾晚歌一脸无奈：“那你要是这么不讲道理，我也没办法。”
文先生被他倒打一耙的功夫给气得够呛，指着男孩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晚歌神色恹恹的道：“这几日，我陪着你下棋也下的够了，你棋艺没什么长进，下着忒没意思。”
“至于你的那些棋谱，啧啧！”男孩挑剔的说，“也没什么可抄写下来的必要，不如你再找找，若是有什么我感兴趣的，我就发发善心，帮你抄上一两页怎么样？”
文先生气得脸色发青，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指着门道：“你走！你走！！”
顾晚歌于是便起身离开，她走了两步，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回身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笑着道：“差点儿忘了这个，这张纸上的棋谱，可是潜渊先生先前在云枫书院的时候留下的，如今收录在新书院内的藏书阁里，外人可是很难见到的……先生，你要是不想要，我可就带走了。”
她转身走了两步，果然被文先生给叫住了。
文先生咳嗽了两声，语调不自然的问道：“当真？”
顾晚歌微笑：“我从不骗人。”
文先生：“……”
他气恼归气恼，还是不舍得男孩手里的棋谱，沉着脸道：“棋谱留下，你走。”
顾晚歌于是把手里的纸张放下：“收下了我可就是你的先生了，以后抄棋谱这种事情，可就不是我该做的喽。”
文先生脸都黑了：“你给我速速离去！”
顾晚歌扬唇，慢悠悠的出了房间。
男孩一走，文先生立刻把那张纸拿到手里，他展开来仔细瞧了两眼，果然是潜渊先生的棋风，顿时喜不自胜，之前的愤怒瞬间抛之脑后。
颜笑薇：“啧啧——”
文先生：“……”
他扭头看向少女，眼睛一瞪，脸顿时板了起来：“抄完了？”
这先生为老不尊，脸变得比翻书都快，颜笑薇这几日都被他又瞪又骂的给弄习惯了，但她不敢像顾晚歌那样有恃无恐的跟先生唱对台戏，因此只能讪讪的扁了下嘴，小声道：“没有……”
“没有还不快写！”文先生骂道，“拖拖拉拉的，抄篇文章半个时辰都不见完，就你这副态度，怎么榜上有名？烂泥一堆，如何扶得上墙头？快抄！好好的抄！”
颜笑薇瘪嘴，要按她以前的性子，早跳起来又哭又闹了，如今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开始顾忌起自己的脸面来了，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以前那副耍无赖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认命的把抄废的纸扔掉，换上了一张新纸。
……
“顾兄，你们京都城的人，蹴鞠都踢的这么好吗？”
安灏舟趴在亭内的石桌上，因为惨败给容奕，满脸郁闷，不信邪的问进到亭子里来的顾晚歌。
容奕坐在亭边的美人靠上，离安灏舟稍远，正一脸无趣的拿着点心喂鱼，闻言眸色一抬，回他道：“那是！若单论起蹴鞠来，我可不算是什么高手，你连我都打不过，更别提赢顾晚歌了！还是省省功夫，别不自量力的去自讨苦吃。”
他这番话倒是没有夸张。
毕竟云枫书院里都是高门显贵家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就算在书院里没见有多显眼，出去也是能在同龄人中以一抵十的存在。更何况容奕先前还是太子，能站到他身边的，哪个不是人中翘楚？除了顾晚歌和张非然这两个人比较偏科外，其他皆是文武双全，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存在。
单论一个小小的蹴鞠，不说像顾锦朝、虞启那些特别厉害的人，就是他那个以和为贵、不爱出风头的五弟容熙，也能踢的有模有样，更别提像张非然那种整日玩乐、不学无术的人了，蹴鞠踢的更是出色，都是在比赛里能次次名列前茅的人。
顾晚歌虽然不喜欢踢蹴鞠，但只要加入进来，容奕还没见他有输过的时候。
身边的人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容奕一直和这样的人接触在一起，骤然见到安灏舟这种说聪明也谈不上有多优秀的人，免不了的就会不自觉的产生轻视之色。
“……”
虽然男孩没展开来细说，但安灏舟已经自己脑补出许多厉害的人物来了，他不禁有些神往：“真想去京都城看看……可惜，我连吕城都出不去，京都离吕城那么远，想去那儿瞧瞧，怕是比登天还难。”
少年神色黯然的支住自己的下巴，郁闷的叹了口气出来。
容奕没有说话，夕阳光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这样平和安稳的日子，他以前未曾真正的度过一日。
其实仔细想来，他如今也只是个孩童而已，怎么会有一种，已经过了半生的感觉。
……前路未卜，布满荆棘，回去的路远比来时，要更加艰难。
“我饿了。”顾晚歌看着愣神的安灏舟，微笑道，“不请我吃个饭吗，安少爷？上次吃饭可还是我出的钱。”
安灏舟微愣，随即恍然间想起自己还欠着顾晚歌一顿饭钱，当即起身道：“顾兄想吃什么？我请！”
“去长乐斋吧。”顾晚歌道，“上次答应了长乐斋的那个东家，说要去照拂一下他的生意，怎么说我的病也是他带来的药治好的，总得把这个人情给还了。”
安灏舟点头，扭头看到容奕正盯着自己，他哼道：“看我做什么？你不会也要去吧？我可是只答应了请顾兄一个人，至于你，休想！”
“堂堂太守家的公子，连多一个人的饭钱也掏不出来吗？”容奕神色怜悯的看着他，“算了！不如这顿饭就我来请吧！”
“你——”安灏舟，“你看不起谁呢！少爷我有的是钱，我就是不想请你！”
“你上次不就是让晚歌付的钱吗？”容奕淡淡的道，“没钱就不要找借口，是不想让我去，还是不敢让我去？不会是怕我去了后，就不能像上次那样哄骗晚歌给你付钱了吧！”
安灏舟：“……”
他知道这家伙是在故意阴阳怪气的激他，但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去就去！本少爷还付不起你的饭钱吗？”
容奕于是笑着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谢过安少爷的款待了。”
安灏舟：“哼！”
……
同一个雅间，不过这次那个青衣少年并不在，只有那个掌柜的在，他比上次见到时，会说话做事了不少，这次吃饭显然很顺利，安灏舟很满意，付钱的时候，还挑衅的对容奕轻哼了一声。
容奕懒得搭理他，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顾兄，你别忘了，咱们可是还要比蹴鞠的。”
容奕吃饭的动作一顿：“还比？”
“又不是跟你比，你总是打岔做什么！”安灏舟眼看容奕要说话，立马恼怒的打断他。
顾晚歌倒是无所谓：“什么时候？”
“虽然，我是很想要跟你比一场。但是……”安灏舟道，“容奕说的对！我们之间的实力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差距的，先前我是不知道，现在我既然知晓了，再比那不就是自讨苦吃了嘛，我这个人虽然有点倔，但也不是那种非要撞南墙的人，所以……”
顾晚歌抬眸看他。
“所以不如你就……”
“不行！”
容奕的声音从旁边横插过来，打断了安灏舟的话，他顿时双眼冒火：“又不是跟你说的，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坐那儿吃吗？”
“顾晚歌才不会教你踢蹴鞠呢！”容奕道，“他不喜欢踢蹴鞠，更别提教你了，你死了那条心吧！”
“为什么？”安灏舟闻言看向顾晚歌，不解的问，“你蹴鞠踢的那么好，为什么不喜欢？”
“讨厌就是讨厌，你讨厌一个东西，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安灏舟烦躁的瞪着容奕，这家伙是真的很烦人！
“谁说我是让他教我踢蹴鞠了！”他道，“我是想用比蹴鞠这件事情，换另外一件事儿。”
“顾兄，既然你讨厌蹴鞠，那这件事情就更好说了！”安灏舟看起来有些激动，“实不相瞒，自从上次在你们府上见到那个曹将军，我就日思夜想，怎么也忘不掉他。”
“然后我就偷偷跑去校场看他练兵，他真的太厉害了！”安灏舟激动的说，“我本来以为武夫子的功夫已经很厉害了，但跟将军一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要跟曹将军学武功，顾兄，你一定要帮我！”安灏舟本来是想要抓顾晚歌胳膊的，可惜容奕挡着他，他没办法，只能手握成拳，眼神恳切的看着顾晚歌。
顾晚歌眉头微挑：“你认真的？”
安灏舟用力的点了点头。
容奕侧头，就看到顾晚歌突然笑了一下：“……”
很纯良无害的笑容，一看想的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可以是可以。”顾晚歌一脸为难，“但是，北山叔叔这个人很倔的，我也只能跟他说一下这件事情，至于他同不同意收你为徒，就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安灏舟没想到顾晚歌会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他，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我明白，我知道的！”
“真没想到，安少爷你居然这么有眼光。”顾晚歌看着少年，赞叹道，“我北山叔叔，可是真真正正的厉害人物，你想拜他为师，我是一百个支持。”
“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平日里最讨厌麻烦，所以从来都没有收过徒弟，总是冷着张脸，做事也不近人情，因此从来没有小孩子敢接近他。”
顾晚歌道：“但是，其实北山叔叔也挺可怜的。”
“他的家人都死在了战乱里，父母妻儿尽皆离世，只留下了北山叔叔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原本也是有人要为他介绍亲事的，但是都被他给拒绝了。”
“为什么？”
“他说自己命格带煞，不宜娶亲，还说自己是个粗人，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在战场上，就不耽误别人了……其实，这些都是他的借口罢了。”顾晚歌叹了口气，“因为他心里一直都在自责，他自责自己家人出事的时候自己却不在，把所有的责任都怪罪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无法原谅自己，索性一辈子就这样孤独一人。”
“北山叔叔喜欢我，就是因为他觉得我跟他死去的儿子很像。”顾晚歌轻道，“其实我觉得，在北山叔叔的心里，一定还是想要有一个亲人的。”
“只是他这个人嘴巴很硬，从来都不会说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顾晚歌看着眼圈微红的安灏舟，叹气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拜北山叔叔为师的话，就一定一定要坚持下去，北山叔叔心里被伤得太狠了，如果没有一定的决心，是不可能走进他的心里的。”
“安少爷，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所以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顾晚歌认真的道，“我真的很希望北山叔叔能有一个亲人，请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安灏舟认真且坚定的点了点头。
顾晚歌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还是有些难过，她垂眸，轻声道：“我出去透口气，一会儿就回来。”
她起身离开。
容奕见状，连忙追了出去。
外面人声喧闹，长乐斋的二楼人并不多，容奕一出来，就看到顾晚歌扶着二楼的栏杆，垂头看着下方热闹的人群，垂下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脸，容奕看不到男孩的神色，但他知道，顾晚歌心里一定不好过。
容奕今日还是头一次听到曹将军的往事，看着顾晚歌微微耸动的肩膀，他心里顿时也有些沉重，只能叹了口气，安慰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
因为隔着喧闹的人声，所以容奕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但他不相信自己的直觉！
容奕抬手把顾晚歌垂下的头发拨到身后，低头去看他的神色。
顾晚歌捂着嘴巴，抬眸时的眼睛里哪儿有半滴眼泪，他眼里映着明亮的笑意，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容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