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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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换了一身军绿色的衣裤，上衣是宽松型的速干短袖，裤子还是很多口袋的那种工装裤，她没看错的话，有个口袋上是打了补丁，另外个口袋边缘破了，被用针线缝了起来，那缝补的手工水平还真让人不敢恭维。
他依然是长头发，络腮胡子，只不过洗干净后完全不一样，他的容貌特征倾向于白种人，但是黄色的皮肤，这样收拾过后更加适合做油画模特。
“喂，你从哪里来？”，她第二次问了，在厨房问的时候被别的事情打断，他也没有回答她。
“月牙泉。”
“喔，下一个目的地呢？”
“不知道。”
呵呵，果然是怪人，“那……你是维吾尔族？”
“石人族。”
“什么族？”
他忽然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而后随手抽起她笔筒里的一支笔，在那本书的书页上写下三个字——食人族。
周清尘愣了一愣，片刻后随手抓起一件儿趁手的东西就招呼了过去，边打边说：“谁让你在我书上乱写的？还食人族，我好怕怕呢！”
他躲了两下，随后抬起手抓住了她打人的物件，那是一把竹制的小锤子，老年人常用来捶背的那种。
周清尘没他力气大，拽了两拽还是没有拽出来，他就笑着说：“石人族，石头的石，呶，和这书里主人公一样的种族。”
周清尘不再较劲儿，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了，“你也喜欢这部书？”
“还行。”
口气还挺大，“你看书吗？”，她问他，长得可不像看的。
“看。”
“都看过哪些书？”
“想不起来。”
汗！
“那这部书你都看完了？”
“嗯。”
读者对读过同一本书的人都有种同道中人的感觉，周清尘开始说：“作者的想象力还真是天马行空，这么精彩的书，可惜作者这一生，就写了这一部作品。”
“老板，我现在需要做事吗？”，他转移了话题。
周清尘想想，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需要做的，她独处惯了，很多事都能自己解决。最后她说：“暂时没有，等我想到了再说。”
“那我可以去睡觉吗？”
愣了一愣，她回答：“可以。”
“好的。”
“等等，你……你去哪里睡？”，她刚说了是不包住的。
“后院，你那后院可以吗？”
周清尘没有应声。
罗泽就又说：“晚上我会另外找地方，不会给你添麻烦。”
周清尘沉默片刻，说道：“这样吧，你答应我之前的提议，我就允许你晚上也住在这里。”
“什么提议？”
他这是什么脑子啊？“模特，做我的模特，我不但允许你晚上住在这里，还给你两千一次的酬劳，先钱后画，oK不？”
“No.”
“你是个男人，还怕看吗？”，再说她又不是没看过！
“不怕，但是不想。”
她被怼的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叫嚷道：“工作时间，谁允许你睡觉的？看见了吗？那边的书架，每一只壁橱，都给我擦干净，不擦完没有饭吃。”
“好。”
他竟然如此听话，倒让周清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凶婆娘，平素待人都是十分和善的。
野人罗泽的悟性其实是极高的，他完全没用老板再多说一个字，就找到了抹布以及水盆，接下来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就是在那里擦书橱，擦擦擦……
***
周清尘原本想继续看书的，但是有那么个影子在书橱间晃动，她就如何都静不下心来，三天，再给他三天时间，如果他还是不肯答应做模特，她就找个借口把他赶走，她还是更喜欢独处。
但当她看到他打扫好的卫生后，她就决定，无论他答不答应做模特，只要他愿意，他想住多久住多久！他把活干得太漂亮了！不仅仅是打扫了卫生，还将孩子们翻乱的书都分门别类的排布好了，另外，她原本分类摆放的书籍，他也重新梳理了一遍，她必须得承认，按照他这个排布，确实比她以前的思路更清晰，更方便读者。
她检查完这些想说去看看他在干嘛，就见他正坐在后门口洗衣服……
周清尘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搭讪道：“嗨，洗衣服呐。”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我的衣服，你可以一起洗了吗？”，她必须尽可能的使用她做老板的权力。
“好。”
周清尘笑了，蹲在他身旁道：“看来我果真没看走眼，你是个能干活的，生存能力也超级强的，这样吧，本座现下心情好，准许你睡在后院了，那仓库看见了吗，你把它打扫干净，就可以住在里面了。”
罗泽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开始洗衣服，边洗边答应了一声，“好。”
“晚饭想吃什么啊？”，她继续没话找话。
“我做，你想吃什么？”
这做伙计的觉悟是真的高啊！“算了吧，你再把我的东西炸了，手撕羊肉要吃吗？”，这地方别的不多，牛羊却是多的。
他看她一眼，“你有钱？”
她笑了，心想老娘虽然和富豪不能相比，但羊肉还是吃得起的，“你就说想不想吃？”
“我有什么吃什么。”
“那你去买。”，说着，她站起身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数了两百五十元出来，递给他说：“买只羊腿就够了。”
他看了那钱一眼，说道：“去哪买？”
“出门左拐，一直往前走，街尾那家，挂着阳光牧场牌子的。”
“好。”
“那我先放这了哈，你洗好就去买。”
“好。”
周清尘放下钱，又去前屋了，看看时间，孩子们快来了，有那么几个孩子，一放学就喜欢往这里跑，她这里的书本，想来是比课堂上的丰富多了，不但不要钱，有时还有糖果小点心吃。
这小镇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贫苦的，最富的富户也就是家里有一百多只羊，就是她打发罗泽去买羊的那家，其他的人家，留在镇上的多是老年人和留守儿童，以及像她这种外来户，自己有点小钱的，来这边收当地土特产倒卖出去，顺带着做做过往驴客朋友生意，她其实也收土特产，小物件，也倒卖，只不过这些是顺带做做的，讲究的是个机缘，主业还是开书店，做公益一般。
当那些留守下来的孩子们，在她的书店里看书的时候，她看着他（她）们，就是她感到特别幸福的时刻。
知识改变命运，她都忘记哪里看来的这句话，她不知道知识到底能不能改变命运，因为命运这种东西是被预设好的，但多掌握一点知识，总归是没有坏处的，尤其对于这偏远地区的孩子们来说，文明的延续，就是要靠这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也只有文明的长存，才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乃至一个物种，长存的基础，所以她以为她在做的事情，就是为了文明的延续，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
孩子们来的时候，罗泽已经去买肉了，可直到饭点儿，孩子们相继回家去了，红日西陲，他还是没有回来。
周清尘笑笑，她想他不会卷了区区二百五十元钱就跑路吧？但又想，他二十元一天的活都肯做，二百五十元，够他赚十多天的了，她不是说他是个骗子，只不过像这种人，如风如沙，除非他自己想留，不然你是留不住的。她不差二百五十元钱，给这个数字也有愚弄的意味儿，她就想做个小测试，看看他的人品，毕竟贸然“收留”一个陌生人，对一个独居的女性来说，还是很冒险的行为，他若然真的拿钱就走了，反倒是好事，至于说万一他晚上回来打劫，她也是不怕的，她若是怕这个，早就不会自己独居在此了。
也许是看过太多书，对生死，她早已看淡。
太阳彻底从地平线消失，敛去所有光芒的时候，他回来了，手里拎了只羊腿，还有一只塑料袋。
她就站在书店门口，能看见他从远街走过来，这地方本就人丁稀薄，到了日落时分，更是各自都呆在家里，鲜少有人在街上走动了，所以他从那边走来，在空街上，手上拎着羊腿，又是那魁梧的身形，野人的轮廓，让周清尘一忽间又看得呆了，又一幅画的构思在她脑海中形成，她连名字都想到了——《厚漠诡影》。
罗泽终于在那茫茫夜色中走到了店门前，看见周清尘，也不等她问，就解释道：“巴提老板现杀的羊，我跟他聊了一会儿，顺便搭了把手，他就另送了我们半套羊杂，不收钱的。”
这是她见到他之后，听见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但他人都回来了，她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但最终还是说了一句，“你去了这么久，现在熬，要有一会儿才能吃到嘴里了。”
“你饿了？”
她不吃都可以，她是担心他饿，可她为什么要担心呢？管他饿不饿呢！“你再耽搁下去，今晚干脆别吃了。”，她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生气，总之这般没好气的说。
“我来做。”，他提着羊腿进了屋子，经过前屋到了厨房，也不说话，只是把羊腿和羊杂袋子先放好，就出了后门，周清尘没有告诉过他，但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柴禾垛在哪里，于是他去抱了木头来，而后生火，他做这些简直可以用一气呵成来形容，分毫不愧对他野人一般的形象。
羊腿羊杂原本就是洗好的，锅子里放了冷水后，他将东西都放了进去，略煮了一煮，等飘起血沫的时候，他将那些东西捞出来，水舀出，另换了一锅水，第二次水开的时候，他将冲洗干净的羊腿羊杂又都放了进去，就着滚水又漂了几次残余的血沫，最后才盖上锅盖，只去守着火。
周清尘从始至终都站在一旁看着，她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会干活。
“喂，”，她视线转了一圈儿，发现厨房里唯一一把小凳子在他的屁股底下，于是索性坐在了门槛上道：“你出来多久了？”
“我一直在路上。”，他拨了拨火说。
“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全世界。”
“呵呵，全世界，你才多大？”，他看上去也不过就三十岁左右，说全世界有点夸张了吧？像他这种旅行方法，一年满打满算能走多少地方？除非他是个富豪，不过还真说不准，现在确实有很多有钱人，钱太多了，不知道怎么花了，就开始找寻不一样的人生体验了。
“你在看《星迹》，那里面的地方我都去过。”，他忽然说。
“啊？你是说书里写的那些，是真实存在的？”
“不相信？”
“天呐，我一直以为是虚构的，因为很多这种探险类小说，主人公都是有主角光环的，否则我想第一部他就死了，好多次他都应该是死了，可又全都化险为夷了，因为他有超能力，他根本不是人类。”
罗泽笑了笑，说：“谁跟你说的，长的像人，就一定是人？”
“哈哈，看来你真的也是忠实粉丝，这句话就是书里的嘛。”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部书了。”
“你看得懂法文？”
“嗯。”
“可真是看不出来，那你说书中提到的地方，都是真实存在的，你去到以后，没有遇见什么危险吗？看没看见那些异兽和未知生物呢？”
“当然有。”
“不会吧！那你也可以写书了，写衍生文。你讲讲，讲讲你那些经历呗？”
他挑了挑火，加了一根柴火进去，忽然说道：“你的眼神儿一点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
“什么？”
“你的眼神儿很澄澈，你很容易相信人，不，准确的说，你愿意相信你遇见的都是好人。”，他起了身，揭开锅盖，拿一根筷子戳了戳肉，将锅盖又盖了回去，可他无疑说对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你会看相？”，她真是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会一点儿。”
“哈哈，还真有相术这一说啊！说实话我也研究过，但当看到那类书籍的时候，完全看不懂，易经知道吧，多么经典着名，可我翻了许多辅助材料，还是看不懂，真的一点儿没有天赋。”
“见得多了，自然就懂了，你很少出去旅行吧？”
“才不是，我走过很多地方的。”，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的太井底之蛙。
罗泽笑了笑，说：“都是旅游景点对吗？”
“呵呵，是的。”，她有点不好意思了，为了不更加露短，她转移话题道：“不说我，说你，说《星迹》，你说的那些地方你都去过，你真的不是在骗我的？”
罗泽笑笑，说：“雨荒其实就是热带原始森林，厚漠就是沙漠里的无人区，诡城就是人类的城市，只是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地方，风窟就是溶洞，这些地方书里也写得很清楚了啊。”
“我当然知道你说的这些，我是说具体的，书里写的具体地方你也去过了？”
他忽然看着火说：“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他没写出来的东西呢，你想知道吗？”
她当然想了。
他却站起来，揭开了锅盖说，“羊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