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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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进去后的第二个月,”,他开口了,“他叫顺子,长得就很阴柔,因为盗窃进去的。他也是第一次进楼子,算新人,不懂规矩,还倔!那天老大教他规矩,他不服,就被打了,在牢里打人,要有技巧,有分寸,要看不出外伤。那天,他先是被同间的另外三个人侮辱了,最后轮到我,如果我不做,我觉得我的下场应该和他是一样的。”
说完这段话,他不再说话,就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
雪莲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经历过的噩梦她不敢想象。
“半年后的一天,顺子杀死了老大。”,他面无表情语调平淡的说了这么一句,略微停顿说:“上去吧。”
太冷了!车里开着空调雪莲也感觉冷,她打开车门下车,身体都是抖的,头也没回的快步向酒店大堂走去,一进房间,立马落上了双重的锁。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翻飞……
她不再联系他了。
他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通过晓光,她可以打听到关于他的近况,但再也没提让他帮她经营的事。
他也没有如他答应的,找个时间来看看。
***
晓光获得一个出国学习的机会,晓光一走,与他相关的一切她就知道的很有限了,晓光说不在他身边,他又是不太喜欢说话的人,所以能知道真的有限。
时隔两年,再次得知他的消息,竟然又是通过闺蜜,闺蜜主动给她打电话,似乎就是为了说这件新闻大纪要一样的事,“莲啊,知道吗,邵鑫又发达了,做电商,赚到了钱,又做直播带货,网红孵化,他现在又是大老板了,你说这人怎么能这么厉害?”
“那挺好的!”
“莲啊,有时候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当年我要不跟你说那些话,你说你要嫁给他多好?”
“嫁给他,在监狱外一次又一次等他吗?”,她这话很难听,但是如果真的嫁了呢,就不会是局外人看待这件事那么简单了。
“这倒也是,这些东西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不能说是污点,劫数吧。算了,不说他了,最近你在忙什么?”
“呵呵,我上班呢啊。”
“你上班了?”
“嗯,在一个做直播的公司,我这不是寻思也学学,积累积累经验,我跟晓光说了,他和邵鑫这些年一直走的很近,等晓光回来,看能不能引荐我去邵鑫那里上班,再过几个月,晓光也就回来了。”
“我知道。”
“嗯,你啥时候回来啊?”
“一时半会儿不太回的去,你有空带家人过来玩。”
“好的好的,那先不聊了,我准备下得去上班了。”
“好。”
挂断电话,她对着门前的大松树,想:“她在大树下许的愿,是灵验了吗?”
不,他就是那棵不屈的树。
那天晚上她失眠了,凌晨一点多还辗转反侧。
也许夜晚总是容易让人冲动?
她给明洋发了一条微信,“你还好吗?”
没有回复。
她想了想,又给邵鑫发了一条微信,“我听晓娟说,你现在很不错!”
同样没有回复。
呵呵,她自嘲的笑,还是睡不着,最后在一个以她为群主,从大群里分离出来的小型粉丝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还有没睡的吗?”
183跳了出来,“我。”
在这个群里,大家是大家相互的粉丝。
以身高做网名的人大都是被认为很肤浅的,这兄弟肤浅到说他乐队的名字也是183,不过他的乐队在国内毫无名气,在国外好像也没啥人知道,但他的言论对雪莲很有吸引力,他说他能听得见上帝的声音,而上帝在他的理解里就是宇宙。
果然他们这个圈子里的都是疯子。
183从来没在群里发过他的任何作品,还总是以原创音乐人自居。
他的哲学思考者的标签在群里远比他的音乐人身份更有知名度。
大家偶尔也戏称他大师。
他根本不在意别人到底怎么称呼他,你就是叫他蠢货,他也笑纳。
“这个点儿,没睡觉的怕是只有你了吧?”,雪莲说。
“不一定。”,他回。
“你那现在是大白天吧?”
“我刚吃过早饭。”
“你今天居然吃早饭了?”
“饿了,就吃。”,“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还是已经睡醒了?你那里不是凌晨了吗?”
“失眠了,想男人了。”,她不正经起来也是很不正经的。
“那更该赶紧睡觉。”
“?”
“你想要的,梦里都有。”
“会不会说话?”
“不会。”
她忽然转移了聊天通道,发私信给他,“上次你寄来的东西我找好几个人看过了,还真的是陈然的亲笔签名,你有点本事啊,这种东西都搞得到。”
“这都不是事儿。”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那布莱森乐队的呢?能搞到吗?”
“没问题。”
“膜拜大神。”
“我过段时间回国,到时去你那里呆一段时间哈,场地借我用用。”
“没问题,想用多久都行。”
“成,你要带的东西列个清单,尤其音乐相关的,但千万别让我买包包化妆品,我可不会。”
“就你那智商,我让你带护肤品?我都怕中毒身亡。”
“知道就好。”
“我困了,睡觉。”
“晚安。”
在山间,不管她睡的多晚,第二天清晨都会起来,不用开车堵在路上,不用挤地铁,不用卡点打卡,这就是她可以听着鸟叫自然醒的原因。
她心情不错!
打开手机来看,明洋和邵鑫都回复她了。
明洋说:“我过几天去杭州学习培训。”
邵鑫说:“见面聊吧,我最近就在杭州,在这边参观一个很有名的直播公司。”
她哭笑不得,前任们都扎堆了,叫上前夫,她(他)们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她先回了邵鑫,“那你在哪呢?能呆几天啊?”
“滨江,呆几天还没定。”
“那我今天出来吧,到杭州联系你。”
“你在哪?”
“我在山里。”
“定位发我下,我过来看看,如果你同意的话。”
她想了一想,把定位发给了他。
片刻后他消息回复过来,“不远,一个半小时车程,我下午就可以过去,出发时跟你说。”
“车子开不上来,有段路要靠徒步爬上来,你就开到我给你发的定位地点,我下来接你。”
“好。”
放下手机,她连忙整理房间,准备食物,有些激动。
***
他到了,她带他上山,做了一大桌子菜。池塘里的鱼虾,栅栏里的鸡,蛋,蔬菜,野菜……她把她能准备起来的好吃的全做了。
他看上去终于还是老了,四十岁,头上很多白头发,体态倒是没怎么变,没什么大肚腩,还是腰板笔直,身材修长,戴了一副眼镜,倒有些学者气质。
不知道他过去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种形象的他跟囚犯联系在一起的。
他也没有富商的那种意气风发的气场。
朴素,从头到脚的都很朴素。
饭菜上桌,她夹了一筷鱼肉放在他碗里,夹了一只鸡,夹了一只虾,夹了一块南方特有的咸肉。
“够了够了。”
“快尝尝看。”
“好的。”
“好吃吗?”,她问吃鱼的他。
“嗯,好吃。”,看他吃的样子,好像真的很好吃。
“酒不喝的话,喝点果汁,我自己种的西瓜榨的。”
“好,好。”
吃完饭,她带他在山上转,介绍她的劳动成果,他就像来考察的,跟着看,跟着听。
转完后又返回院子坐下,她泡了茶,茶倒不是她种的,是友人来送的,说是好茶,不过她并不懂茶。
“你这地方挺好!”,他给了总结。
“还行吧,其实我没有怎么打理,像现在网上运作的那种模式,我倒是没怎么做,不过三年多下来了,也算有些名气了,喜欢的人自然喜欢,不喜欢的人我也没能力让人家喜欢。”
“运营做的还不到位。”
“确实,我也没什么好的运营能力,再说还是不想太商业化。”
“经济上有压力吗?”
“没有压力,但和你自然是不能比的。”
“那就不必迎合大众喜好,按自己喜欢的去做就好。我看你屋里有一面墙上的画,都充满童趣,你画的?”
“不是,那是两个孩子画的,他们让我贴在上面的。”
“有几幅我看很有价值,比你的好。”
“啊?”
“我在杭州的公司,已经成立半年了,是我百分百控股的,就做些与文化相关的内容,你看你有兴趣入股吗?百分之三十,你不用投钱,也不用管理,把你的作品给我运作就行。”
她不说话了,开始思考。
“怎么,做为老同学,这点合作还谈不了?”
“其实我现在挺好的,你不用帮我。”,她不觉得是合作,他只是想帮她。
“那你想多了,我是个商人,我看到的是对我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你这里的很多东西,我觉得都是非常有市场的,所以如果你同意,那是可以赚大钱的,只不过如你所说,你不懂运营,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来做。”
她想了想,说:“公司我就不入股了,这里但凡你看上的,你就说,能送的我就送,不过里面有些作品不是我的,是友人送的,或是寄存在我这里的,这部分你有看上的,我要跟他们说好。”
“别人的那是自然,你的我也不能白拿。这样吧,孩子那几张画,我出五万一张,你的嘛,我看上了那幅《重生》,你开个价吧。”
“《重生》吗?那幅不卖,不过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重新画一幅送你,一模一样的。”
“《重生》在网上热度已经很高了,其实你发布在媒体上的作品,我都有关注,你现在已经是个小有所成的艺术家了。”
“艺术家?呵呵,算了吧,我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现在还能想,其实挺好的!人就怕太浮躁!”
“人也老了,很多事都看开了看透了!”
“事情看开看透没问题,却不一定是老了,我们还很年轻啊!哈哈哈。”
天黑了,他没有说要离开,她也不想他离开,只不过她没说出来。
那天天气很晴朗,又是初秋的季节,他(她)们各自拿了一张小板凳,就坐在院子里,一起看头顶的天空,那天晚上的银河很明亮,满载着璀璨的群星……
他(她)们不说话,只是一起看着星星,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她说:“累了吧?我带你下山,去山下的民宿,我朋友们来了,大都住在那。”
“我可以住在上面吗?”,他忽然这么说。
她看向他,他也看向他,微微一笑说:“不要误会,我看你另外一间屋子里有行军床,也有铺盖,想来也有友人在山上住过吧?”
“有,不过条件太简陋了。”
“会比监狱差吗?”
她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就睡在了行军床上,与她的卧室隔着中间的一间客堂。
她睡不着,他能睡着吗?
某一刻,她突然起了身,冲向了他在的那间,他躺在床上。
她在刚进门的位置停下了脚步,伫立了一会儿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他轻声回答,声音很稳。
“到我屋里吧,我们说说话。”
“我结婚了。”
她僵在门口,好半天才转身离开,留下很轻很轻的一声,“你好好休息。”
第二天,他吃过早饭,就要走了。她把那幅《重生》包好了,跟他说:“这幅,是我画的第一版,没想到网上很多人喜欢,我就又画了十几幅,不过都标了日期的,这还是第一版,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画复制版了,这幅送给你。”
“谢谢。”
“孩子的画,我得问问他们,他们同意,我再联系你。”
“好。”
她送他下山,路上两人都无言。
等她把画和山货都往他开来的车上放好,他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动作很轻,然后将她扳正,面对着他。
他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竟感受到了老父亲看女儿一般的慈爱。
忽然,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手顺着她的鬓边滑下来,眉眼一弯笑着说:“你也有白头发了呢!”
她眼眶湿了,忽然很想哭。
他将她抱进了怀里,有点间距,更近似于一种礼貌的拥抱,抱了有一会儿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我太脏了!你——值得更好的!”
她一把抱住他,泣不成声。
“别哭,我们还是老同学嘛,有什么难处,不要自己扛,你是个女人,不能太刚强,以后的日子,还是得找个男人照顾着,山上虽然好,却也有危险,一个人,少住在上面。”
她哭得更厉害了。
“行了,不哭了哈!”,他有点凶她了,像父亲唬孩子那般。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这些年,我不联系你,你就也不联系我吗?”,她从他怀中撤出,揪着他的衣襟推搡着说。
他不回答,只说:“我得走了,下午和这边的一个朋友约好了。”,他抓住了她的双手,握着,让她不要再摇动。
她不再说话,克制住哭泣。
“多大年纪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他说了一声,还笑!
他上车,关上车门,发动了车子,车窗摇下来,忽然像想起什么跟她说:“对了,你要不要回市内?我带你回?”
“不了,我不开车出去进来不方便,我三天前刚回去过。”
“那我走了哈,下次有时间,带朋友过来玩。”
“行,来之前给我打电话,路上注意安全,到杭州了告诉我一声。”
“好的。”
他走了,她目送他的车子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一年后,她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一条动态,他极少发动态,动态里是一张图片,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子穿着住院服,抱着一个婴儿,他的配文是:母女平安。
他圆满了,人生终于圆满了!
后来当他抛妻弃子把财产全部留给妻女出家的时候,她才知道,当年他上山的时候,根本没有结婚,甚至女朋友都没有。
他爱她,远比她知道的那些要多得多;他的执着,也超乎了寻常人所能达到的地步,所以他比寻常人更容易取得成功,也比寻常人遭受了更多的苦难!
这一生,终究是她负他太多!
她时常想,自己不配获得爱,她从不认为自己有杰出的魅力,甚至还是个面目可憎,自私自利的女人,可偏偏,有这么一个男人,不,如今他已成佛,曾用几十年的光阴在刻骨铭心的爱着她,可她竟然什么都回报不了!
她想,在他第二次入狱的时候,她知道他借晓光的名义为她做的那些事时,她是爱上了他的;他出狱的时候,她也是爱着他的,可是,说到底她也是介意他曾经有过囚徒身份的人,她和她自命清高鄙弃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上山的时候,她真的是很欢喜的!那个晚上,也并非是因为寂寞去到了客屋,而是发自内心的想和他在一起,蹉跎半生,他(她)们该相守一世,可是,他说他结婚了!
直到他出了家,她才明白,他终究觉得他走过的肮脏之路会污了她,终究因为他对她的爱太深太深,选择用余生不在一起成全她没有瑕疵的余生,他娶妻生子,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愿望,还是为了让她没有负担?
这样的他若不成佛,何谓佛?
可叹又可笑的是,她知道他出家的时候,身边已经有了相伴的人,所以她和他,在爱情的这条线上,终究是有缘无份!
现实很残忍,可现实就是如此!
每个人都希望爱情故事可以有好的结局,可关于爱情好的结局就是结婚生子吗?
一个人的一生,若是能找到相濡以沫的爱情,那他真的是太幸运了!而普遍的现象是,我爱你,你却不爱我,或者你爱我,我却并不爱你,又或者我们互相都不爱,但我们还是走进了婚姻,生儿育女,白头到老。雪莲不知道她最终是否会和前夫走上这样的结局,但是她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自然是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
就在邵鑫那次上山离开后的一周,她在杭州看到了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