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底线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半梦浮生录!
究竟是怎样的一次考验呢？却要倒叙回去。
记得那时她入职一个月了，按公司规定她要去封闭培训一个月。走之前，她问丈夫说：“你那里还有多少钱？”
“三十多万吧。”
“那差不多，再借点，如今我也上班了，我们把这个房子尾款都付完吧，这样我们换房子的时候，可以把这个卖了，凑个首付。”，因为房贷一共就三十七万，十年房供算下来不如直接还进去划算。
丈夫说好。
然而谁能想到，她培训完回来，问他：“还了吗？”
他最开始不吭声，逼问紧了才说：“没有，我以为是触底了，就都买进去了，还借了点钱，现在，现在都没了。”
她觉得她的世界崩塌了！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看见一个月都没见的妈妈，挤在她身边一声又一声亲昵的叫着：“妈妈，妈妈……”
她一滴泪都没掉，因为不想哭，她只是平静的问：“你欠了多少钱？和我说实话。”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我总要有个数。”
“七万。”
“我知道了。”
生活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他又追加了一句。
“说。”
“我……我辞职了，按照原来工作的收入，想翻身就难了，我朋友自己开公司了，叫我过去一起干，我想去试试。”
“你都已经辞职了，还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她不这样说，还能说什么？
“你不相信我？我跟你说这个项目很稳的，我想投一点。”
“不可能，我这里的钱，你一分也别想拿，就这样吧，我累了。”
真的累了！可是，生活依旧要继续。
她开始用每个月拿到手不到四千的工资养活一家老小，实在不够用了，就挪一点积蓄出来，积蓄算是她的私房钱，少得可怜，只有五万不到，可这是她（他）们的保命钱不是吗？
就因为这些年她不工作，所以她没有话语权，她不管钱，她认为男人可以拿主意，但是她错了。
错了就错了，人类世界的时光不能倒流，向前看就是，她如今有工作了，她不要再妥协了。
丈夫最终没有投钱，成了他所谓的朋友公司的员工，一个月拿到手工资8000左右，还不如原来的工作赚的多，他的这部分收入就全部用来还外债，早还清心里踏实。
***
九年义务教育，都都读书除了伙食费基本不用什么钱，家里现如今这个光景，也没有给他报各种补习班的闲钱。他成绩平平，但是明显上了小学后开心了一些，因为他有一个很温柔的班主任老师，还交到了几个要好的朋友，他天性敦厚，并非讨人厌那种孩子。
小儿子，只要吃饱不饿，怎么都可以，捡哥哥穿剩的用剩的，饿了什么都能吃，去超市问他想吃什么？没有。想喝什么？没有。有没有想要的玩具？没有。他应该是不懂大人的难处的，可他就是没什么物欲，他很容易开心。
可做母亲的时常觉得对不起他，他一岁半她就出去工作了，早上六点半起床他还没醒，晚上七点到家顾好哥哥的作业，他已经很困了。父母对他而言，没有陪伴，也没有好的物质条件，可他就是很阳光开朗，见谁都笑。
所以说，并不一定有钱就是好事，没钱就是坏事吧？只要心中的力量还在，就有面对任何困苦的勇气，也最终会获得解决方法，怎么样也不能输给自己，雪莲是这样想的。
她的丈夫却不是。
他干着八千一个月工资的工作，始终觉得没有前途。这样想本身没有错，人是该有远大的志向，但要脚踏实地，如果眼前的事情都解决不好，还谈何未来？偏偏他是一个光有志向却没有才能的人，眼高手低是他那个阶段的重症，更可怕的是他明知自己没有才能却又不愿意学习，也不愿意接受新事物以及与他不同的见解，他固步自封，以经验论，以片面去看待问题，乃至人生。而人生的失意导致他偏激，易怒，越是失败越是急于证明自己，这种心理诉求在外界得不到认可就会转嫁到家人身上。
在孩子的教育上，他没有包容心，眼中看到的都是孩子的不足，并且会以你如果不好好学习，就是你爸我这样的下场。而他自己却依旧不去学习，不懂得修身养性。
我们常说，人在困苦的时候吃饱肚子都难，还谈什么修心养性？可如果内在的我没有改变，外在的一切又如何能迎来转机？只靠贵人吗？
雪莲当然不是贵人，也没有菩萨心肠，生活的困苦让她有时也筋疲力尽，她更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她知道她必须学会生存。有时她也如溺水的人，觉得生活就要将她淹死了，可她从不曾放弃自救，她就像一个在练功修行的人，却一直不得法门，直到有一天，她的贵人出现了。
她去参加单位组织的培训课，课程对她毫无作用，反而是一位领导，来给他们做思想教育，提到了一本书。
换做平时，她是不会看的。
但那几天在培训，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讲课，讲的属实枯燥无聊，她想起领导讲话时幽默风趣的言语，有些人他可能相貌不帅，但是有超群的智慧，这类有智慧的人会在不经意间形成一种人格魅力，她想：“不如看看幽默领导说的那本书吧，也好打发一下时间。”
于是，她打开了手机，轻而易举地搜到了那本书。
开篇第一章，就打动了她……
她熬夜把整本书看完了，觉得她的世界豁然开朗，她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了。
这位领导的无心之举，这本书作者的智慧，救赎了她。
她的世界从那一刻起改变了。
几年后她验证了一个理论，思想决定生活。想要幸福的生活，思想要先获得幸福，但这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虽然道理很容易懂，在她看过那本书后，确实有一段时间，她做什么都充满干劲，她相信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她相信只要能明白他人喜欢什么，给予他人想要的，她自然也会被接纳，被帮助，被喜欢。
她还把这本书强烈推荐给丈夫看，希望他可以像她一样宽仁，包容，努力，乐观。
但是丈夫不看，并且他不认同她的见解，他说不是所有事情努力都会有结果的。
她会用书里的话反驳他说，那一定是你方向错了。
丈夫说：即便方向对了，也努力了，还有一种叫做运气的东西，如果你不具备，你也不会成功。
她不认可，但后来在她经历的人生里她开始懂得，理论不是绝对的，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尤其这种叫做顿悟的东西，只能靠自身在某一个点领悟，更不应该觉得自己懂了一点皮毛就对别人指手画脚。
有的人方向对了，也努力了，但是运气不到位，就是成不了。而当运气眷顾那个人的时候，想拦都拦不住。这两个实例或多或少影射在了她和丈夫身上。
丈夫是不幸的那个。
而她是幸运的那个。
不幸的丈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内心的原因，他还是在满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心态下辞掉了八千元月薪的工作，之后跟自己的大学老师去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说好的年薪五十万，丈夫把自己翻身的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新工作上，为此不惜每天从市内开车开一个半小时的高速去上班，下班再开一个半小时回来。
她说你不要每天这样跑了，废油，人也累，反正公司有宿舍。
丈夫说不行，他的老师每天要回来，他得负责接送。
她说你是司机还是财务总？自己要分清楚。
丈夫说她你不懂。
那她就不说了，她只管做好她的工作就好了。
丈夫上班的第二个月，公司就没有按时发工资，第三个月，还是没有发工资。
她说：“哪有企业想开发楼盘，还没钱发工资的？我看你老师也多半是被骗了，不干了吧。”
丈夫说：“开发商拿投资遇到了一点问题，你不懂。”
就这样，每次她有意见，丈夫都说她不懂。这样一拖十个月，工资一分没发，他每天开车接送老师，自己搭油费，甚至连日常的财务支出都要自掏腰包垫钱。
她恼火了，毕竟丈夫没有收入，她就要支撑起这个家的全部开支，她下了最后通牒，“这份工作和婚姻，你只能选一个。”
丈夫无奈，选择了后者，后来还感激她及时止损。
炒股也好，工作也好，他在远见和止损方面皆是弱者。
虽然他有很多缺点，但她不能完全否认他，毕竟他也不是没有为这个家付出过，她不工作那些年，说到底不还是他在养家吗？她不能因为他的落魄就弃其如敝履，哪怕没有爱，就算要离婚，也得等他缓过来，所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定的不离婚。
而在同一时间段她的人生和丈夫是两条曲线，他一降再降，她则如开了光一般，一路阳光大道。虽然没有升职，但是工资从她觉得她重新认识了世界开始后的半年，翻了五倍。
她将首功归于那位领导，主动加了领导微信，拜为师长。
其实真正的师长当属那本开她心智之书，她按着书本里的讲的要点接人待物，很快取得领导和同事的认可，她本就是个知和行很容易统一的人，她一直觉得她的婚姻带给她的不仅是年华的蹉跎，情感的缺失，还有丈夫的主观控制欲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的行动力，但她终究还是走出来了，像那从泥泞荆棘中爬出来的人，纵使狼狈不堪，却终究爬了出来，这也使得她的人生终于迎来了第二阶段的高光时刻。
身为一名销售人员，客户对她的态度可以用崇拜来形容，所以营销本身对她不是难事。
并且天降贵人，领导师长还安排了一位师兄到下属子公司就职，并将她调动到师兄麾下。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这位师兄的天赋盛她数倍，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开疆拓土，将子公司的业绩做到了全分公司第一，她做为目标导向的具体执行者自然受益匪浅，其结果就是无论在工作经验上还是收入上，都赚得盆满钵满。
家里的债务没有了，她工资翻了数倍，人的欲望就会增长。
原有那辆车已经很老了，她想换一部，年轻的时候，她想拥有一辆奔驰车，现在，她觉得首付已经够了，再做个分期，好好工作，节俭一两年没问题。
欲望就是这样的，无穷无尽，也不能说就是虚荣，那个时候的她就只有这个境界了。
她满怀憧憬的跟丈夫提及了此事，他却默不作声。毕竟他那里没有收入，说是年薪五十万，但分文未入账，她没有让他掏钱养家，还给他零花钱，但是不多，也没有帮他还外债，她赚的钱她就攒着了，她认为像他这样的人，不能再让他手里放大头的钱。
上一份工作在她的干预下丈夫辞职后，又去联系了他的老领导，老领导也已经自己单干，在黑龙江种水稻，说是科学种植。雪莲并不看好，但是她也不反对，她觉得做不做的成这是老板的事，丈夫做为财务，能做好自己的工作，每月按时拿工资了就行了。
但是丈夫没有这样想，他又跟妻子说：“我们这个项目很好的，刘总说让我也入点股，有5%。”
“什么形式入？”
“现金，没多少钱，五万就够了。”
“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给你钱的。”
他没再跟她说了。
但是她忍不住了，她说：“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如果你还是这样的状态，那我们离婚吧。”
对方什么都没说。
想买车的念头缓了一缓。她工作依旧积极努力，师兄是特别有担当又关心下属的人，老师那里的关系并没有让师兄对她特别关照，但是从不批评她的错误，她家里有什么事溜出岗师兄都会帮她打掩护，遇到不顺心的迷茫的事也会请教一下这位师兄，对方每次都会给她正向的指引，这会让她更积极工作，渐渐在心理上对这位同事、朋友、领导形成了一定的心理依赖。
但她很明确这不是爱慕，而只是一种尊敬，把她对老师的那份敬重一并输送到了师兄身上，老师很忙，她不能琐事也去请教，所以只能询问师兄。
另一方面，终究是因为她的丈夫，真的没办法给予她正确的指引，换句话说,无论在情感还是事业又或者生活上，他能给予她的太有限了。当然，她也感念他给她介绍了这份工作，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初心；她也感念他在她不上班的这些年里养过她，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所以她还是那句话，能不离婚，她是不想离的，至少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他。
可是，丈夫似乎依赖起她来。
半年后，种水稻的公司果然经营不下去了。丈夫从东北回到了杭州，又处于了无业游民状态，找工作时还是要挑，他总认为自己曾经是财务总监，就不能去做普通的财务经理。可时代不一样了，985，211毕业的研究生，有三年以上工作经验的遍地都是，好的企业就没必要选择年纪大的学历低的经验主义者，因为不爱学习，丈夫毕业后一个职称都没考，财务相关的注册会计师证、税务师证也一个都没有，这种情况你能怎么办呢？
只能在求职时降低自己的期望值不是吗？
没钱的时候，为了生存，难道不应该是不管做什么，先做了再说？又不是让你去卖国卖命。
但是丈夫不这样想，他认为妻子年薪不低，足以养家糊口，他还可以再挑挑看，这样又找了半年的工作，还是没有去上班。
年底了，车子有促销。雪莲又动了心，她又一次跟丈夫说：“我现在收入还可以，车子也实在旧了，我准备咬咬牙，买个体面的，想贷点款，不过也不一定用的上，就备在那里应急用，免得车子买了手里钱太少。”
丈夫闷了好几天，才说：“等我找到工作再说吧。”
“我不用你买，也不用你养，我自己都能解决，只是要办贷款你算是共同债务人，我觉得我得跟你说清楚。”
“喔。”
办贷款的时候银行要求查夫妻的征信证明，丈夫拖了好几天在她最后底线一般的态度前不情不愿的签了。
不看还好，一看负债50多万！
她对丈夫所有的容忍，以及仁慈，又或者同情，又或者道德，在那一刻彻彻底底的崩塌了。
从前的崩塌至少对家庭的完整还有希望，现在，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她气得发抖，回到家后连孩子在场都顾不上了，问他为什么会借了这么多钱？征信上显示，能借的地方都借了，也不知道除了银行以外还有没有。
丈夫说：“没有，只有这个上面显示的。”
“钱都去哪了？为什么要借钱？我不是什么都我出了吗？包括你的吃喝。”
他说有五万投到东北那个项目里了，老领导说会退给他，只是需要时间。剩下的……又炒股去了。
这已经不是炒股了，他在赌博，一直都在赌。
她的底线到了，她态度坚决的提出离婚。
丈夫不同意。
她说你不同意吗？你可以不考虑我，但你要是个人，姑且还算是个人的话，你该想想两个孩子，想想你年迈的母亲，你这样下去，我们现在的房子保不住，我名下的存款保不住，你是想让全家为你陪葬吗？
到了这种时候，她仍旧要说，他本性不坏，但是真的在错误的道路上走的太远太远了。也许正是因为他本性不坏，他最终同意了离婚，并且背负了他名下的债务，把房子车子存款的所有权都给了妻子，当然也有孩子的抚养权。本来是两个都要给妻子的，但最后他说他想要一个。
雪莲给他了，只不过孩子老人包括他，还是生活在一座房子里，还是由她一个人养着。
离婚的时候，他说：“我周转不下去了，高息贷款的利息太高了！我用一年，一年后还你。”
她想：“我离婚是为了财产分割清楚，虽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但他背负了所有，把虽然不多但是有的都给了她（他）们，她也不能太绝情。”，于是，在她的存款里，她拿出了十万给他，是的，没有全部给，因为她不信任他了，这是她认为她已经仁至义尽。
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年纪也不小了，该学会自己担当一些事了。
那段时间对她来说并不好受，表面上她工作顺利，乐观开朗，可是只要是工作，就不可能不累，她在公司忙碌一天，下班的时候天黑了，她要么坐地铁要么开车，到家以后还要看看大儿子的作业，陪小儿子玩一会儿游戏。婆婆年纪大了，做的饭菜自己都说不好吃，何况是小孩子们，她若能准时下班，到家早的话就又要给孩子烧点他们喜欢吃的东西，她一直觉得，她亏欠孩子们的很多，但这种亏欠不应该是全职妈妈型的陪伴，所以，无论她身心多么疲惫，她在孩子面前，都努力做到不发脾气，除此之外，她能给的属实有限，她得赚钱养家啊！
但最让她崩溃的是前夫的情绪化，离了婚，他没办法对她享有所属权了，但他又想握住不放手，所以他多疑，易怒，时常对她冷嘲热讽，恶语相向。
她让他搬出去，他死赖着不走，还说房子给她是为了保全财产，现在让他搬走她就是个毒妇，他不会给她和别的男人让地方的。
她哪有什么别的男人？男人伤她伤的还不够？
她真的累，好累好累啊！但是没有人理解，她也不去倾诉，她早已经学会了，生活的苦，说出去只是给别人提供一点谈资罢了，真正能帮你的人你不用说，不能帮你的人你说了也没什么用。
她唯有坚强，一遍遍告诉自己，你是打不倒的，你是打不倒的！
在这段灰色人生中，工作给了她最大的支持，至今她仍旧万分感谢她的师兄，他知道她离婚了，没有说过什么安慰的话，但是在工作上对她的容忍度更高，且不动声色的调整了她的工作量，让她不至于无事可做，又不至于太过劳累。这如何能让她不心生感激？
年少轻狂的人们，很多都会为那句话振奋——我命由我不由天。
中年的人们，被人生路上的无数荆棘坎坷磨平了棱角，开始说：我们无法掌控命运。
是的，我们无法掌控命运，但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是自我意识决定产生的结果。
如果说无法掌控命运，那也是命运让我们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既然如此，那雪莲很庆幸，命运告诉她：你体验到了苦，但你从未倒下，你很幸福。
是啊，她确实很幸福，和没房没车还要忍受工作的苦的人相比，她太幸福了！
和四肢不健全或智力不健全的人比，她太幸福了！
和遍寻名医四海求子的人比，她还是太幸福了！
多少年了呢？
她已经三十五岁了。
她不幸吗？
不。
那天晚上下班，她刚停好车。
手机里跳出一条短信，“是我，加个微信吗？”
是明洋，他一直没有换手机号。
犹豫了片刻，她回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