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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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庐里满是药草味,和着血腥味,极为刺鼻。
缩在窗台的香奴卷起尾巴,遮了口鼻,继而沉沉酣睡。
“啊——”
“忍着!大丈夫死都不怕,些许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金疮药撒在刀口上,跟着再用布条包扎。看着有气无力的随从,郭启松了口气:“算你命大,过上月余,养好了伤还是一条好汉。”
扭头,薛钊自门口走进,手中还提着煮过的布条:“额……已经包扎了?”
郭启便笑道:“胡贲这厮壮如牛,吃了伤药就好转了。薛……额……”
好似再称‘薛兄’有些不合适。
薛钊道:“你我朋友相称便好,郭兄莫要客套。”
郭启生性洒脱,当即从善如流:“好,薛兄!”
薛钊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竹床上捆成粽子的胡贲,暗暗为其担忧。那裹伤的布条源自郭启袖口,也不知会不会沾染了脏东西,回头再得了破伤风。
不过胡贲生得粗壮,料想应该能挺过去吧?
“薛兄瞒得我好苦,原来薛兄竟是隐修的道士。”郭启开口,言辞间满是自嘲。
薛钊放下布条,道:“我的确修道,却不是道士。郭兄此前不曾问过,怎么反倒埋怨起了我?”
“修道却不是道士?这是什么话?莫非——”郭启揣度道:“——薛兄破门而出?”
薛钊随意落座竹椅,摇头道:“我原本就无门无派,又谈何破门?”顿了顿,“嗯,说起来我应该是个‘野生的道士’吧。”
郭启心中疑惑万千,此时却不好追问。略略停歇,待胡贲伤口止住血,便背负着胡贲,匆匆告辞而去。
这二人方才离去,燕无姝便提着锄头回返。
薛钊这才恍然,难怪门前不见了尸首。他埋怨道:“这等事我来就好。”
她却浑不在意:“些许小事,谁来不一样?”
薛钊接过锄头,心中愈发欣赏面前的女子。燕无姝这般隔空御剑的女子,凡俗中称得上一声仙女吧?不知为何,薛钊心中总有些厌恶‘仙女’这字眼。
燕无姝又道:“此地阴煞浓郁,那人的三魂方才遁了出去,被土地公收走了。”她忽而笑道:“这等恶人,只怕还要在城隍那里遭上一番罪才会魂飞魄散。”
嗖的一声,却是香奴一阵风也似奔行而过。
“香奴?”
香奴头也不回道:“有好东西!”
二人柴门前等了片刻,便见香奴叼着一团灰乎乎的小兽回返。隔着老远,她口齿不清道:“告之,快耗果!”
啪的一声那小兽丢在地上,香奴双爪按住,一双乌黑眸子满是期待道:“我要把它烤了!”
燕无姝低头观量,叹道:“好大的老鼠。”
“是竹鼠!”薛钊来了兴致,弯腰点了点竹鼠腰身:“好肥,今天有口福了。”
燕无姝提起竹鼠,道:“我来处置吧。”
“好,我去生火。”
燕无姝自去溪边处置,等火堆旺盛,她便提着剥皮去了内脏的竹鼠回返。
那竹鼠便被薛钊串在竹竿上烤炙,撒了盐与孜然,没一会便有油脂滴落,引得火堆噼啪作响。
薛钊便想起了自己为何讨厌仙女。梦中的仙女见到此等情形,大抵会说‘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身旁的仙女却不会避讳此等庖厨污秽。
“道士,可以吃了吗?”香奴尾巴甩动,不停的舔着嘴。
“嗯,差不多了。”
薛钊撕下一条后腿,先递给香奴,又将另一条递给了燕无姝。
“好吃。”女子语态温婉。
“好好吃!”香奴狼吞虎咽。
竹鼠虽肥,两人一妖却只饱了三分。
香奴用爪子从骨头里剔了肉丝,捧着进到草庐里,俄尔便嚷道:“道士,狗儿虫不吃!”
二人相视一笑,燕无姝便起身道:“昨日还剩了些馒头,我取来烤了吃。”
“好。”
………………………………
竹林小筑,泥泞小径。连日催花雨,滴落残红。杨柳千丝,青笋成竹。
淅淅沥沥雨琴弹,遥知红尘俗世,万丈弦弄。
匆匆几日,小满已过。
苦夏的香奴愈发惫懒,每日里昼伏夜出,盼着每日降雨消暑,又烦恼雨后泥泞污了手脚。
“看看你做的好事,罚你去洗。”
“我要能化形,早就去洗了。”
“咦?知道自己洗不了还弄脏了床单,啧啧,香奴你这是明知故犯啊……罪加一等!”
“不行!桂花糕是昨日答应的,快给我!”
燕无姝娉婷行来,只一眼便止住了斗嘴的薛钊与香奴。女子眼中嗔怪,薛钊便笑道:“我逗她的。”
她接过床单,丢在一旁木盆里,又矮下身掏出帕子,仔细地给香奴擦着满是泥水的爪子。
香奴仰着头,忽而觉得眼前的女子好生美丽。她问道:“女道士,将来我化形,能如同你一般好看吗?”
女子噗嗤一笑,瞥了一眼薛钊,又探手揉了揉香奴毛茸茸的脑袋:“香奴若是化形,定然生得国色天香。”
“天香?”香奴探出舌头,扭头嚷:“道士,那半罐蜜糖呢?昨日还见过,今日就不见了,怪哉!”
薛钊靠坐在竹椅上调笑道:“香奴若是有前世,定然是一只松鼠。”
“为何?”香奴不解。
“过冬藏果子,来年却造了一片林子。”
香奴不曾反驳,却扭头朝山上观量。薛钊瞥了一眼,自竹椅上起身,看着林间蜿蜒而行的几人,道:“有客来了。”
过得两刻,郭启便停在门前遥遥抱拳:“薛兄,我又来叨扰了。”
“郭兄,你这是——”薛钊看着其身后几名挑着担子的挑夫,有些不解。
郭启便道:“若非薛兄出手,我怕是侥幸逃脱,也得重伤一场。我知薛兄不缺什么,就自作主张胡乱买了些酒肉。”他朝身后摆摆手:“快抬进去。”
四个挑夫哼哧哼哧将担子挑进去,足足八个箩筐里装得满满当当。有熏好的腊肉,有上等的碧梗米,有巴蜀闻名的泸州老酒,还有质地上等的蜀锦。
香奴自一旁嗅到了霜糖的气息,若非还记得薛钊嘱咐,只怕便要嚷着索要。
“这……郭兄太客气了。”
零零碎碎,加起来的花费怕是比薛钊身上的银钱还多,简直就是壕无人性!
“诶?薛兄既然认我这个朋友,就莫说这等话。朋友有通财之义嘛,哈哈……”
郭启爽朗笑罢,从袖袋里掏出一枚五两的银饼子,径直丢给四名挑夫:“喏,脚程果然快,看赏!”
当先挑夫接过,顿时喜形于色:“哟,公子爷大气,小的祝公子爷公侯万代!”
四名挑夫喜滋滋而去。
薛钊将郭启引到园中,方才落座,郭启便道:“薛兄,我看柴门上多了一副楹联,莫非出自薛兄之手?”
“楹联?”
薛钊不解,起身出了柴门观望。果然,柴门两侧竖了木板,其上娟丽字迹题着楹联:闲人免进贤人进,盗者莫来道者来。
那字迹一如当初的纸笺,出自柴如意之手。不过这楹联倒是薛钊前日晚间随口提起的,不想,柴如意竟真的立在了柴门两侧。
他摇头失笑,返回席间道:“游戏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这楹联颇为对味,怎能说是游戏之作?”
香奴绕着几个箩筐转了半晌,忽而觉得送东西的大好人厌恶起来——这厮怎么还不走?
眼看郭启一时半会不会走,她便怏怏回了草庐酣睡。
燕无姝煮了茶水送上来,瞧着其中一个箩筐里都是针头线脑一般的物件,便提了回返草庐。
郭启看得暗自咽了口口水,思忖起来,这女子可是飞剑伤人的剑修,有些力气也是正常吧?
“郭兄,胡贲如何了?”
“啊?哦……那厮好得很,伤口结痂,整日吵吵着痒痒。”郭启笑道:“我看要不了两月,顶多月余光景,这厮就会活蹦乱跳。”
“那就好。”
说过随从,郭启话锋一转,说道:“薛兄,我知你上次留了手。是以我这次来,是恳请薛兄再赐教一番。”
薛钊摇头笑道:“郭兄,单以技法而言,上次我已尽了全力。”
“可当日你以竹枝杀谷才,那身法……”
“那是遁术。”
“额……”郭启话头顿住。
那日他在一旁瞧得真切,薛钊近得谷才三尺之内,双刀斩颈,薛钊忽而便绕到了谷才身后,而后以竹枝掼入后心。那身形实在太快,快到郭启想了几日也不知薛钊是如何做到的。
不想今日得了答案,却是术法!
薛钊放下茶盅道:“郭兄,你这是问道于盲啊。我辈修士,有真炁,有术法,与人放对自然是有什么便用什么,又哪里会单以技击应对?”
郭启叹了口气,恍然拱手:“是我想差了。”
薛钊便道:“你我所行之路不同,却是殊途同归。不过……我观郭兄品性上佳,内有侠骨。若郭兄想转而修道,我倒是能提点几句。”
郭启摇头苦笑。这世间的武者,又有谁人甘愿习武,而置修道于不顾?大多都是根骨欠佳,过不得炼精化炁那一关,这才无奈习武。
他幼时便被送去道观看过,根骨只是寻常,将来修为有限。如此,其父才绝了心思,用心教导其习武。
郭启思忖一番,退而求其次道:“薛兄,我有一套刀法乃是家传,不如我习练一番,再请薛兄提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