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落琼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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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下了一夜的雪，周显允抱了手炉在仙藻院中溜达。唐明礼跟在身后，这会子没什么事，倒也清闲：“回殿下，今儿是腊月初七了，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昨夜里下了雪，按照规矩本应该今天设宴，但想着明儿就是腊八，皇后娘娘想着不如一起办了，就把家宴设在了明日。”

瑞雪兆丰年，明初皇帝很重视初雪之日。

周显允站直身子，活动活动肩胛骨。打眼望去，仙藻院里除了下人们清扫出来的一条石青色小道，名副其实地盖了一层皑皑白雪。

京城的冬季难捱得很，现下虽然雪停了，却冷得人脑仁疼，周显允紧了紧头上的皮草帽，小步走进西厢房的院子。

“殿下今日怎么得空，到民女这里。”

季复安正收拾着明日入宫的东西。

二皇妃司马晴丰说了，明日将她带进宫里，为圣上献曲。

她心中一阵惆怅，她懂这话什么意思，成为了皇上的女人，才永远不可能成为二殿下的女人。即使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人为刀俎，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殿下最近的身子可还好？”她好久没见周显允了。

周显允点点头，季复安将他迎进屋子，熟练地接过他脱下的大氅挂在架子上，那情形，好似一对已经共同生活很多年的伉俪夫妻。

不得不说，司马晴丰面子功夫做的真不错，季复安的屋子被银骨炭烧的暖暖的，一进来，周显允被这屋中的热气猛地一熏，竟有些睁不开眼。

“宫里来了话，明儿是腊八，设了家宴，本殿要跟二皇妃去宫中应宴，家里没什么人，你若有事就找春绮，她在家。”

周显允一说完就后悔了，自己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季复安弯弯朱唇，笑了：“殿下跟民女说这些干嘛。”

她有点舍不得离开二皇子府，但她不敢告诉周显允实话——明日她会跟着二殿下夫妇一起进宫。

周显允站在炭盆前取暖，季复安让夏琼替他换了手炉里的炭火。外头太冷，手炉都不热了。

“这是什么。”他看见几案上的盒子，那盒子雕着花，样式不俗，“二皇妃送来的吗？”

“是呀。”

这盒子里装着一把白玉琵琶，这琵琶触指冰凉，不易生手汗，季复安刚刚试了试，随便一拨，便如珠玉落盘，是琵琶中的极品。

男人将琵琶拿起，又打量了一眼季复安——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应该都是通的。

“二皇妃那日与民女聊天，知道民女会弹琵琶，特意寻了这白玉琵琶送来，让民女无聊时弹一弹，解解闷儿。”

她善意的谎言，也就骗骗周显允这样的直男。而周显允也如她所愿没有怀疑，反而很满意司马晴丰的安排。

“那给本殿演奏……”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周显允马上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欠妥。

在宸朝，闺阁里的女子是不会轻易在外男面前演奏的。

除非……心悦于他，作为对郎君前来求娶的回应。

“不打紧，民女的命都是二殿下救的，一首曲子算得了什么。”

周显允脸上略略有些温热，而季复安却落落大方，丝毫不介意他无礼的请求。

他略感歉意，伸手将琵琶递过去，季复安恰巧伸手去接，两人的手指猛地触碰，软软绵绵地贴在一起。她的心突然就乱了。她的不舍，全部容在与周显允触碰的指尖里。她很想多抚一抚二殿下的竹节玉手，可她不敢。

四目相对时，周显允那双深邃的眸子没有躲闪，他不知道为何，自己竟想贪恋地多看一眼。这次，季复安终于看清了那眼睛的底色，是少年郎掩盖不住的爱慕。眸子里光影浮动，看得她心里一阵冲动。

可她身有枷锁不敢爱，他懵懂无知不懂爱。

“殿下，老奴去屋外候着。”唐明礼已经窥破了所有。

“殿下想听什么曲子。”季复安强壮镇定，整了整衣裙，将琵琶抱在怀里。

“本殿不是很通音律，季姑娘自便即可。”他有些尴尬，用手扽了扽衣摆。

“那民女为殿下弹奏一曲《湛露》吧。”

这首《湛露》本是《诗经》中的一首，她少时很爱，便编成了曲子。特别是那句“君子显允，莫不令德”，在她的豆蔻年华里，被深藏在心里很久。这便是她心里如意郎君的模样——光明磊落，品德美好。

不知道是不是天定的缘分，周显允的名字，正好对应了自己最爱的那句诗。

她的爱意不够光明磊落，她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在周显允一次又一次的逾矩中，小心翼翼地表达。这首曲子她希望他听得懂，又害怕他听得懂。

她拨弄琴头，调着音弦。

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周显允演奏。

一声起，她心里所有的感情——不满、委屈、爱慕、不舍都随着琵琶的曲调娓娓道来。

那琵琶声时而如高山大川，激昂亢奋，时而如江南小溪，婉约清脆。

情到深处，她只觉得嗓子里一阵哽咽。

周显允听着她的琵琶声，虽不甚通音律，却也觉得心间如有东西堵塞般烦闷。

曲未毕，屋外突然又簌簌地下起了雪。那六瓣飞花卷着北风袭来，不一会儿，石青色的蜿蜒小道也被白色覆盖，不见踪迹。天地一片静谧，似乎人世间所有的阴谋与算计也都被埋进了这俱白之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