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难 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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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后元月二十学堂便开学了。
玉河学苑采用新教法，根据学生的能力和需求分班，又注重对学生各方面的培养，对先生和学生都有合理又健全的奖惩制度。
先生教得尽心，学生学得努力，学生们学到的东西远比一般的私塾要多，要实用。
学苑的口碑一下子便打开了，因此这学期又多了不少学生。
五娘教的女子班也逐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学期女子班也陆续多来了一些学生报名，白班达到了十几名，夜班也快二十名了。
五娘觉得有些辛苦，阿紫在饭堂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柯先生也和姜福之商议要新招几名先生。
上学期期末时柯先生和五娘商议着出了几份试卷考学生。
成绩出来后，发觉有两位先生教学不得法，又不太负责任，他俩教的学生成绩最差，就辞退了那两名先生。
有出就有进，辞退了两名势必要新招两名。
加上学生增多，还得多招一、两个，五娘那儿也得帮她招一个女先生来上课。
还有寄宿处，光靠姜奕也不行了。
姜奕明年秋天要参加院试，他不能把课余的时间都花在管理寄宿处那儿。
范秀才和范妈妈倒没有反对阿碧继续来饭堂做事。
可阿碧进门就怀上了，俗话说的“跨门喜”，年后便诊断出了有身孕。
范秀才和范妈妈乐得合不拢嘴，说什么也不肯让阿碧来饭堂干活了。
饭堂里吃饭的人不断增加，最得力的阿碧又不能来干活，偏偏林文英身体有些不舒坦。请郎中来诊脉，道是辛劳所致，连东哥都不敢让她带，更别提来饭堂做事了。
二丫和小雨年纪都不大，一个有些笨拙，一个有些奸猾，两人合起来都比不上一个阿碧。阿紫累得回家后连抱东哥的力气都没了。
“要买人，咱们钱够不够？”林文英担心地问道，“要不让刘婆子去饭堂做事？”
刘婆子是姜、林两家请的短工，每日来洗一次衣服，打扫一下卫生，吃了中饭就回去了。
“不妥。”姜福之道，“你和文慧身子都不太好，还要带东哥，没有刘婆子，别把文慧也累病了，得不偿失。”
“我们有钱，要多少……”柯先生和范秀才异口同声地急切道。
说完，两人不由得一愣，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大家都乐了。
林文英笑道：“不许打阿紫和阿碧的主意，那是她们的嫁妆，不得她俩的允许，谁也不能动。”
阿紫忙道：“我同意了的，阿碧肯定也不会反对。”
“不用你们拿钱。”姜福之道，“如今饭堂和寄宿处收益不错，能保住学堂的开支。文慧开的那个店子收益也可以，维持我们这一大家子的生活不成问题，只是人不好找。”
柳煜给林文慧的钱，除了陪嫁阿紫和阿碧，剩下的听了五娘和姜福之的建议，在学堂门口开了一家店，专卖文房四宝及一些书籍，由姜福之管着。
可能是看在是学堂老板开的店的面子上，生意比别的店要好很多。
“饭堂里只要找个能吃苦，肯干活，年纪不是太大的娘子就行了。”阿紫道。
“性子不能太差。”五娘道，“三姨你是个省事的，若来个喜欢吵吵嚷嚷的，饭堂里就热闹了。”
说着，五娘不经意地看了一旁正在教二丫做女红的小雨一眼。
阿紫会意。
小雨虽改了一些，可说话行事还是比一般的小娘子要尖刻。
若来个同样厉害的，针尖对麦芒，阿紫又弹压不住，不但事不好做，没的还让人看笑话。
“去买一个人来使唤。”柯先生道，“饭堂若出了问题，会极大地影响我们的声誉，这事大意不得。”
五娘忙不迭地点头，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细心。
前世有个学校出了食堂中毒事件，闹得全国皆知，不但校长等行政领导被撤职，连教育局长都受了连累，被降了职……
若来个心怀不轨的，只要在饭堂投一次毒，不但学堂办不成，说不定还会家破人亡。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没有人不眼红姜家、林家开得起这么大的学堂的。
“饭堂里打算买一个，那先生呢？我们可买不起！”姜福之笑道。
“我，我想去请几个同窗好友来试试，不知行不行？”一旁的范秀才局促道，说完，耳朵尖都红了。
五娘不由得暗笑。
这个四姨父性子腼腆，极是老实，幸而人很聪慧，跟着柯先生上了几节课便能接受新教法，独当一面了。
这时的学生受家庭和社会的影响还是很怕老师的，他上课还弹压得住。
“还有，等把欠账扣完后就不要再发工钱给我了。现在我娘的身子好了许多，家里已比往日过得好很多了。”范秀才又说道，耳朵更红了，眼睛里全是满足和幸福。
自从阿碧进了门，又怀上了孩子，范妈妈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竟一日比一日好，现在已能下床做些家务活了。
阿碧进门前范秀才只觉得日子就像在泥淖里打滚，暗无天日。
家里总是又脏又乱，娘每天都在床上，睁着无神的眼睛等着他换洗被弄脏的衣物……中午倒还好，省下一些送回去就行了，可晚上就得自己做了。
家里时常柴也无，米也无，好不容易煮出一碗粥来，娘俩你让我，我让你，往往让得两眼泪流。
等服侍娘喝完粥，把家里略收拾一下已是筋疲力尽了。
想着自己童生试考得第一，把仅剩的几本舍不得当的书拿出来想读几页，又想着无钱去赶考，长叹一声又把书放下。
棉衣当得只剩下身上穿的那一件，鞋子早已破旧得露脚趾头，无奈只得找些布缠着，一下雨就发愁没鞋穿……
如果不是为了娘，范秀才寻死的心都有了。
可阿碧一进门，一切便天上地下了。
娘有人服侍了，床上身上每日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家里天天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一进门，热汤热菜送到手上；一睁眼，暖和干净的衣服叠在床头；棉衣厚厚实实的，鞋子又合脚又暖和……
再也不会被冷得发抖了，再也不用中午饿着肚子省下饭菜偷偷带回家了……
晚上可以拿起书本想怎么读就怎么读，只愁自己不够努力，再也不用愁没钱去赶考了……
范晋闵每夜睡着了总是会醒来一回，摸摸身边的妻子才又安心地睡去——他害怕自己是在梦里，一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日子是姜家和林家给的，这辈子恩情报不完，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范妈妈总是这样对范晋闵说。
下午放了学，范晋闵只是进门对娘和阿碧说了一声，便出门去找他的同窗好友去了，连阿碧泡好的热茶都没顾上喝一口。
范晋闵有三个同窗好友秦宜春、曾庆有、董晟，三人也是满腹才学，小时候均是家里不说富裕，也算得上小有。
范晋闵四人志同道合，互相勉励苦读，都先后过了院试，人称玉河四才子。
没想到事有凑巧，这四才子都因各种原因造成家境贫困不能继续考学，引得玉河多少人惋惜叹息。
范秀才因父逝母病，家徒四壁。
秦秀才因家在河边，一场洪水冲得家里赤贫。
曾秀才的大伯不幸卷入一场官司，连累得曾秀才家里也吃了上顿愁下顿。
董秀才家里本是最宽裕的，却因两年前父亲在西绍县遇匪，一直杳无音信，不知是死是活。
几个无良亲戚欺负董家母懦子弱，无得力之人相帮，连抢带骗，把家产掳掠了大半。
剩下的钱财母子俩勉强支撑了这两年，如今也是一贫如洗。
见范晋闵到学堂上课，不但日子有了起色，还娶了一房娇妻。这三人羡慕之下，不止一次找过范晋闵求引荐进学堂教书，见了范晋闵便问学堂还要不要先生。
范晋闵一直为没帮上好友的忙心存内疚，现在学堂急需先生，范晋闵还不兴冲冲地忙去奔走相告？
范晋闵的三个同窗均通过了测试，被学堂留了下来，范晋闵高兴极了。既帮助了好友，又能为学堂做些事，他打心眼里高兴。
姜福之负责到贩人的市场去买人，五娘好奇，也跟了去。
官府办的贩人市场比较正规，进去便要交钱。无论卖人的还是买人的，不论大小，每位五个铜板，当然长期在这儿做生意的可以交月费或年费。
姜福之嘀咕道：“这衙门里的人倒是会想法子要钱，我们还未看到人呢，十个铜板便没了。”
五娘笑道：“这花钱也有花钱的好处。这里卖出去的人均有来龙去脉，若是以后有个什么也有处可查，岂不安心？”
姜福之笑着点头，交钱进了市场。
市场上卖什么人的都有，五娘和姜福之只看年纪二十左右到三十左右，身体康健结实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不是没有，可一问价，五娘和姜福之都觉得价钱太高，只得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走了小半个时辰，一直未买到中意的女子。
五娘脚酸，正要嚷着找个地方休息，一扭头却看见两个奇怪至极，她两辈子都从未见过的女子站在那儿。
那两名女子均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纤细苗条，衣裳褴褛，穿着单薄，冻得瑟瑟发抖。
细看两人眉眼五官都长得十分端正、清隽，奇怪的是这两名女子都是阴阳脸。
且一般人是左右肤色不均，她们俩却是上下不同，脸的上半部分洁白如玉，脸的下半部分却是漆黑如墨，对比之下，触目惊心，显得丑陋无比。
旁边穿着厚实，四旬左右的男子应是贩子，见五娘看过来忙讨好地露齿一笑。
五娘示意姜福之看那两名女子，姜福之也露出吃惊之色。
那贩子见有人看自己的“货色”，忙满面笑容地上前来推荐：“客官，我这儿货色齐全，您想买什么样的都有，请过来看。”
姜福之便带着五娘走过去。
五娘好奇的目光一直未离那两名女子左右，那两名女子却是神情淡漠，眼珠子都未曾多转一下。想是对他人的注视已经司空见惯，不以为意了。
粗看之下，这个贩子倒也有一个女子符合姜福之的条件。
可在姜福之和贩子谈价钱的时候，那个女子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再一细看，那女子的脸色潮红，有可能是肺疾。
姜福之便压了个极低的价钱，贩子果然不愿意，转而推销起了那两名丑陋的女子。
“客官，这两个女婢长得是丑了点，可您不是要干活的人吗，又不是要贴身侍婢，丑点也无所谓了。只要您要，我便宜点算给您。”
两个女子眼里有了波动，其中一个女子看了姜福之一眼，另一个女子露出了几许乞求。
“这两人都太瘦了，我那干活比较累，她们可能受不住。”姜福之嘴上说道，心里却想着这么丑，别吓得学生、先生都不敢到饭堂去吃饭了。
“那你可小瞧她们俩了，客官。”贩子卖力地推销着，“她们俩自从十四岁被我买下来，因长得丑，我是着力培养她们干活的能力，白天黑夜地让她们做事。”
“别看长得瘦，那不是正在长身体吗？她俩干活可是一把好手，洗衣、做饭、女红，哪样都拿得起，放得下，您买了去肯定不会后悔的。”
“再看看吧！”姜福之带着五娘走开了。
还未走出三步远，身后传来了“噼噼啪啪”甩耳光的声音：“我打死你们这两个丑鬼，老子白养了你们两年，哪知怎么也卖不出去。惹得老子火起，干脆蒙了半边脸，卖到娼寮子里去。”
娼寮子是最低等的妓院，被卖到那儿的女子生不如死。
五娘心里一阵恻然，猛地想起贩子说的话“蒙了半边脸”，心里一动，想起了前世的口罩。
可以给她们带上口罩干活呀，那样既卫生，又不会吓到人，一举两得啊！
“大姨父，我们把她们俩买下来吧？怪可怜的。”五娘道。
听到五娘的话，那贩子踢了那两个女子一脚，使眼色示意两人赶紧去求五娘。
两个女子都被踢得踉跄了一下。
站稳后，其中身形高些的那个女子倔强地站着没动，另一个矮些的女子犹豫了一下，咬着唇，低声道：“求求你们买下我们吧！”
五娘看着姜福之。
姜福之对五娘道：“这天下可怜之人多了去了，你哪里顾得过来？我们到别处去看看再说。”
“大姨父，我知道你是嫌她们俩丑。你放心我有法子，不会让她们吓到人的。”五娘附在姜福之耳边，轻声道。
姜福之半信半疑，不好拂了五娘的意，又转过身来，和贩子谈价钱。
两年了，卖了一批又一批，就这丑鬼姐妹俩卖不出去，白白吃了自己两年饭。
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肯买了，贩子不敢漫天要价，每人只要十两银子，两人共要二十两。
姜福之本来就不想买，为了五娘才来问价的，随口便压了个十六两。
贩子犹豫了一下，哀求道：“不能少那么多，本来就只要二十两，十六两？当初我买她们姐妹俩都不止十六两啊！”
姜福之笑道：“那就算了，我再到去别处看看。”
那人贩子忙上前一步，拉住姜福之，道：“罢了，罢了，再少一两，十九两，你买去，算我吃亏了。”
姜福之还想再说什么，见五娘恳求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心一软，答应了成交。
把卖身契什么的办好，姜福之才知道那两个女子竟是原西绍县县令的两个女儿：孙氏三娘金仙、孙氏四娘登芝，不禁唏嘘不已。
两年前西绍县牛头山聚了一伙强盗，孙县令因剿匪不利被撤了县令之职。
接着新上任的县令一调查，又查出孙县令其实和盗匪有勾结，曾经私放过一个姓金的盗匪和其同伙。
于是孙家被抄，孙家男子被流放，女眷被卖身为奴。
在回去的路上，五娘给孙三娘、孙四娘各置办了两身衣服鞋袜，当即便让穿上了一套，免得二人冷得直发抖。
孙四娘比孙三娘要活泼些，笑嘻嘻地向五娘和姜福之道谢。
孙三娘只是感激地看了五娘一眼，仍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后面。
回到家，见买到的是两个如此难看的女子，虽然价钱便宜，但放到饭堂去也不合适啊！
林文英有些生气，直言责怪姜福之办事不牢靠。
五娘忙向林文英解释，还未开口，孙四娘不服气道：“人不可貌相，我姐姐识文断字的，一肚子学问，买了我们姐妹你们不会吃亏的。”
五娘高兴道：“真的？”
孙四娘黯然道：“怎么不是真的？爹还在的时候，总是夸姐姐有状元之才，如果是男子定可金榜题名呢！”
孙三娘的脸一下子通红，嗔道：“四娘别乱说，惹人笑话。”
“那就好办了，正好我还缺一个女先生，明日三娘就可以去试一试。若有不明白问我便是。”五娘高兴极了。
“可她的脸……”林文英和林文慧都担忧道。
“这个不用担心，我有法子。”五娘笑道，“真好，先生的事解决了，饭堂的事也解决了，四姨父已答应帮着管寄宿处，我们的困难都解决了。”
“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们还有一个大难关要过呢！”柯先生走了进来，叹道，“玉河县要换新县令了。”
“换新县令而已，关我们什么事？”林文英奇怪道。
林文慧张了张嘴，也想问什么的，想了想，不吭声了。
“就是这个新县令是我们的难关了。”柯先生道。
“怎么说？”姜福之问道。
“具体的还不是很清楚，今日李师爷要交接衙门的事务，忙得很，碰到我只是含含糊糊说了几句。明日我们请李师爷到酒楼去喝酒，给他践行，他会告诉我们的。”柯先生道。
难道是辛邴纶阴魂不散，又调到玉河县来了？五娘心道。
林文慧担忧地看了过来，和五娘的想法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