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柳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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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柯先生把课一上完就去拜访袁县令。
袁县令正心情大好,京城给他传来消息,皇上有意让他升一级,到金州去任知府。任令最迟半年后下来,也就是说他在玉河县最多只会待上半年了。
想到就要离开这个又小又穷的县,到更大更富庶的金州去任知府了,袁县令就忍不住心花怒放。
玉河县只有一个好处,这里的人重视读书进学。
可要等玉河学苑办出个名堂来,还不知要等多少年。
且能不能办出个名堂来,还是个未知数呢!
袁县令抚须盘算着,这半年一定不能出任何乱子,定要安安稳稳地度过。有任何一丁点不安分的苗子都得掐死在摇篮里。
下人来通报柯先生求见。
袁县令笑眯眯地点头,让柯先生进来。
下人暗暗留心,得吩咐下去,给这个柯先生上好茶。
有几个人来求见袁县令,袁县令那般高兴的?
柯先生和袁县令寒暄了几句,就把水小雨的事委婉地说了出来。
袁县令心情正好,随口就答应了派人到学堂去坐坐,看看黎家是怎么个意思。若能帮忙便伸手帮一把,毕竟整个玉河县还是袁县令最大。
柯先生也知道官场中人,就算十拿九稳之事都不会把话说满了。袁县令能答应伸手帮一把,事情也就差不多能解决了,高高兴兴地回去告诉了五娘。
五娘虽觉得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但袁县令能出头,黎家总要忌惮几分。
只要黎太太不那么漫天要价,钱的事情再想法子,小雨总是能救出来的,心里也轻松了很多。
林文英却不那么乐观,追着柯先生问是否把实情都告诉了袁县令,道:“我看那个黎太太不是个怕人的,袁县令和我们又不是什么深知故交,黎太太若是撒泼,袁县令还能抓她去坐牢?”
林文慧道:“可黎太太逼良为娼是不对的。”
林文英冷笑道:“黎太太可没口口声声说要把小雨卖到青楼去,都是水小雨自己说的,哪来的证据证明黎太太逼良为娼?”
林文慧哑然。
柯先生皱起了眉头。
他没见过黎太太,不知道那个黎娘子那么难缠,和袁县令说小雨的事时说得太简单了点。
水小雨回到黎家,又被黎太太和黎大姑娘冷嘲热讽了一顿,抹着眼泪到厨房去做晚饭,边洗米煮饭边哭。
平哥儿心下不忍,又不敢去安慰小雨,便溜到铺子里去找黎老爷。
听平哥儿如此这般地把小雨的事一说,黎老爷心里便十分不快。
小儿子是用了不少医药费,受灾患影响家里的收入是少了不少,可哪里就到了要卖人的地步了?
都说了小雨还小,不急着卖,那个贱妇就是不听,固执己见,背地里竟找了好几个老鸨来看人,把自己这个堂堂的一家之主置于何地?
回到家黎老爷便拉长了脸,大声质问黎太太背着他,着急把小雨卖出去是何意思。
黎太太本来就怀疑黎老爷对小雨有不可告人的心思。见黎老爷一回家,二话不说就板着脸问小雨的事,更是火烧热油,怒火一阵阵地往上涌,压都压不住。
“你问我是何意思,我倒要问问你,整日里‘小雨、小雨’不离口,你是什么意思?”黎太太的声音更大。
黎太太从未怕过黎老爷。若是怕,也不会算计着把黎老爷的两个小妾都卖了。
“小雨才多大,你这样说不亏心吗?”黎老爷的确有些想把小雨留在身边,被黎太太说中了心思,有些色厉内荏地呵斥道。
“老爷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不过那个贱妮子不是个安生过日子的,惯会一山望着一山高。现在她怕我把她卖到楼子里去,自然是连妾都愿意做。”
“不过,若是真让她做了妾,她绝对又会想着做正妻。等做了正妻,她又会嫌夫君不够有钱,不够俊俏……总之,那不是个好的,我们家可经不得她折腾,我是定要将她卖了去的。”黎太太软声对黎老爷道。
虽然不怕黎老爷,但终究还要和他过日子的,软硬皆施才能让他听话,黎太太深谙这个道理。
黎太太一软,黎老爷的脸便再也板不起来了,讷讷道:“我也不是非想着……只是那妮子长得实在……我长到三十多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她还未长成人呢,若是长成了,不知该有多好看!”
“正是因为漂亮,才会惹祸。咱们小门小户的,可没本事替她挡灾。”黎太太正色道,“老爷忘记了胡桥里的花寡妇啦?”
胡桥里的花娘子就因为长得太漂亮,被人觊觎,好好的夫君被设套谋害了。
花娘子是个刚烈的,把一张脸划得稀烂,才免了被强占的命运,可夫君却再也回不来了。
“水小雨可不是花娘子,她没那个烈性。”黎太太冷言道,“到时候我们被连累得家破人亡,她肯定心安理得地吃香的,喝辣的,过她的富贵日子。”
“你也太偏激了。”黎老爷嘀咕道,到底不反对卖小雨了。
平哥儿把爹爹叫了回来,原指望爹爹能让娘改主意,谁知反而给敲定了卖人的主意。
平哥儿叹着气,终究是无可奈何,小小年纪,一想起小雨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竟半夜没睡着。
第二日姜奕寻了来,请黎太太到学堂会客室里去商议小雨的事。
黎太太不肯去,只道拿银子来换人便是,不耐烦商议什么。
姜奕恭恭敬敬地做足了礼数,道:“是县令大人身边的李师爷来了,偶尔听了小雨的事,问起了才来请黎太太的。”
黎太太是个人精,一听便知道林家想借着袁县令的势把小雨的事办下来。
黎太太心里拿定了主意,不露声色,也不同黎老爷知会一声,带着黎大姑娘跟着姜奕便走。
平哥儿得知后,惊喜万分,忙到后院去告诉小雨。林家找到了县老爷身边的李师爷帮忙,要小雨别担心。
水小雨一听,眼泪滚滚而下,哭得平哥儿眼圈也红了,方哽咽道:“我终究不放心,平哥儿你带着我去看看。”
平哥儿一阵为难。
娘出门前交代了的,不许小雨出门。
平哥儿留下来就是看着小雨,不让她乱走的。
见平哥儿为难,水小雨哭得更伤心了,梨花带雨的样子,比平日里更娇弱可人。
平哥儿一咬牙,大不了被娘打骂一顿,带着小雨出了门。
水小雨和平哥儿赶到学堂时,正见到黎太太和一个四十多岁,斯文儒雅的老爷在商谈着什么。
林家的两个娘子作陪,五娘也在,一旁还坐着一个年纪三十左右的俊雅男子。
水小雨心里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便哭着喊起冤来。道是黎家逼良为娼,她要状告黎太太和黎老爷。
平哥儿目瞪口呆。
李师爷吓了一跳。
林文英、林文慧、五娘惊愕不已。
柯先生扶额。
黎太太脸色铁青。
黎大姑娘一脸的愤怒,恨不得一巴掌把水小雨拍死。
根本都还没说到水小雨的事,李师爷一直都在问灾后黎家过得如何,有何困难。
黎太太都想着如果借着林家攀上县令大人,黎家能得袁县令看重几分,水小雨的事该如何让步才能皆大欢喜。
谁知,水小雨竟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唱了这么一出。
李师爷惊讶了一会儿,见是个十分美貌的小娘子哭着喊冤,知道是柯先生说的那个水小雨,不觉有些好笑。饶有兴趣地问水小雨道:“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谁,有何证据状告黎家?”
水小雨扑闪着眼睛,一副天真、柔弱的样子,对着李师爷流泪道:“我名叫水小雨,我告黎家逼良为娼是有证据的。黎太太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有人可以作证。”
她一指五娘:“喏,五娘姐姐可以为我作证。”
黎太太一双眼睛刀子似的立即看向了五娘。
黎大姑娘也瞪着眼睛瞧五娘,那目光极其不善。
五娘苦笑不已,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水小雨。
一直以为水小雨只是天真,谁知她不止天真,还幼稚得令人无语,一张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顾及别人。
黎太太和黎大姑娘那么讨厌她,是有原因的。
林文英不等五娘开口,抢先应道:“小雨姑娘说笑了,五娘前几日才因你姐姐和你相识,说黎太太要卖你的事都是你自己告诉我们的。五娘还是第一次见到黎家的人,从头至尾都未和黎家打过交道,怎能给你作证?”
小雨愣了一下,无话可回林文英,便瞧着李师爷半掩着面,哀哀地哭。
李师爷有些哭笑不得,看看柯先生,心里暗暗打着主意,这么个光有漂亮没有脑子的小娘子林家是怎样惹上的……
半年后县令大人就要走了,若为了这件事被拉了后腿,县令大人不会饶了自己……
瞧那黎家太太可不是个好说话的,还是尽早脱身为妙……
心里有了主意,李师爷便不再理会水小雨,只是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饮茶。坐了一会儿,便以衙门里还有事走了。
黎太太随即带着黎大姑娘冷笑着也走了,理都没理水小雨,也没瞟一眼站在门口的平哥儿。
平哥儿愣了一下,本想追着娘和姐姐回去的,回头看了看水小雨,咬咬牙又留了下来,只是站在门口,还是没进屋。
见李师爷没理会她,就这么走了,水小雨慌了,一把拉住五娘就哭:“五娘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给你赔不是。可你不要不管我,你要救我,你要报我姐姐恩的。”
柯先生对着五娘笑笑,直言道:“大家已经尽力了,连袁县令身边的李师爷都请来了,是水小雨姑娘自己把事情弄砸了,你也对得住她了,就这样吧!”说完,转身便走了。
柯先生是有些生气了。
为了这个水小雨他厚颜去请了袁县令,置读书人的颜面不顾,仅凭着几次言谈的交情去求袁县令帮忙……
眼看着黎太太的神色越来越柔和,言下语中都有了几分让步之意,等会儿再把钱的事谈妥这事儿便解决了。
谁知那个水小雨来喊什么冤,结果李师爷怕惹麻烦走了,黎太太也生气走了……
她把事情搞砸了,一句“赔不是”便行了,还要拉着五娘一个劲地要五娘报她姐姐的恩……实在令人生厌!
听见东哥在里面咿咿呀呀地喊着什么,林文慧瞧也没瞧水小雨一眼去看东哥去了。
林文慧再好的脾气也有些不喜水小雨了。
那样不管不顾的性格,若是不改,还不知会闯多少祸呢!
林文英一点也不客气地把水小雨的手从五娘身上掰开了,冷颜道:“小雨姑娘,今儿个咱们就把你姐姐和五娘的事好好说道说道,看你姐姐到底给了我们五娘多大的恩,值得你这么天天挂在嘴上,日日逼着五娘,张口报恩,闭口报恩。”
水小雨哭道:“我姐姐不在这儿,当然是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林文英一哽,也有一巴掌拍死水小雨的冲动了。
五娘深吸了几口气,把心里的那股火压了下去,道:“小雨,你多大了?”
“我们现在不是在说五娘姐姐你报恩的事吗,和我多大了有什么关系?”小雨瞪着一双很是懵懂的眼睛问道。
“没其他关系,只是我听你口口声声地叫我姐姐,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小。”五娘尽量平静地回道。
五娘心里也很抓狂的。
要是知道水小雨和水姨娘一点都不同,完全是两类人,打死她也不会对小雨说什么,她姐姐是自己的恩人之类的话。
麻烦自己就算了,还连累得一大家子都找了只虱子放脑袋上——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我是甲寅年二月的生辰。五娘姐姐我只告诉你,女儿家的生辰是不许随便让人知道的呢!”小雨小声在五娘耳边道。
林文英在一旁笑出了声:“原来比五娘还大几个月呢!不要再姐姐姐姐地喊五娘了,我都替你害臊。”
水小雨脸色一变,刚收回去的哭声又响了起来:“人家从小寄人篱下,受尽苦楚,缺吃少穿的,长得没五娘姐……高,就以为五娘……妹妹比我大嘛!又不是诚心的,这也值得拿来讥讽我。”
五娘无奈地皱着眉头。
就是不想听水小雨哭,才故意问她多大,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谁知因为几句话又哭了起来。
“这样吧,小雨,你先回去,我再想想法子,总之不会让黎太太把你卖到那种地方去的,好不好?”五娘好声好气地劝小雨。
虽然有些气小雨不懂事,沉不住气,但她的境遇也的确可怜。
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小雨沦陷风尘,或去给人做妾,又怎么对得住水姨娘的相助之恩?
水小雨不想回黎家,还想对五娘说什么,转眼一看林文英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心里便有些惴惴的。
这时平哥儿又走了进来,站在一旁,等着自己一起回去。水小雨这才噘着嘴,挂着两行泪水,跟着平哥儿走了。
“你这是撞了哪路神,惹了这么个……二愣子回来,以后有的忙了!”林文英长叹了一口气,对五娘道。
五娘满是歉意地看着大姨母。
二丫走了进来:“呀,都走了啊,是不是事情解决了,黎家肯少多少银子啊?”
“别提了,少什么银子,不多加银子就烧高香了。”林文英没好气地道。
林文英不止一次想劝五娘别管水小雨了,可又开不了口。
若不是水姨娘的帮助,五娘和小题哪能顺利地回来?
过河拆桥的事,林文英长这么大还从未干过。
“怎么啦?那个黎太太那么拽,连袁县令的面子都不买?”二丫讶异地问五娘。
“唉,是水小雨,她自己给自个儿坏了事!”五娘叹道。
听了水小雨的“优秀事迹”,二丫气乐了:“还真能折腾。若真的把那个二货从黎家买回来,家里肯定天天唱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