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二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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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越来越高，五娘和已改名为轩轩的小题走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饥肠辘辘，也没看见一个饭铺可以停下来打打尖。
五娘怕暴露行踪，早上没进村子，没地方也没时间准备干粮和水。
只有三十来里路，五娘想，应该走上一个半时辰就到了。
但她忘记了自己只有十一二岁，而小题才五岁多，并且七月的天气还是很热的。
一路上都没看见山泉水，只有一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不时有车驶过的官道。
开始五娘还很害怕辛邴纶派人找到这里来，看见有车马驶过，会牵着小题躲一躲。
后来五娘发现，这条官道十分热闹，像五娘这样行走的人很多，大家都是匆匆赶路。
虽有人或怜悯，或疑惑地瞅瞅五娘姐弟俩，但没一个人来过问一声五娘姐弟俩是谁，要到哪里去。
终于看到一户人家了，在官道旁边，离着几块稻田的距离。
五娘带着嘴唇都有些发白了的小题走了过去。
五娘几次要背小题，小题都不肯。
小题看见姐姐干得开裂的嘴唇，苍白的脸，也知道姐姐很辛苦，咬着牙自己走。
走过了几条窄窄的田埂路，姐弟俩来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前。
看得出这户人家过得很是贫穷。
低矮的茅草房，稀稀落落的篱笆，凹凸不平的地面，唯一让人眼睛舒服点的是院子中的那棵李子树，郁郁葱葱的。
十分鲜活的绿色给这个破败的院子增添了不少生机。
还未走近茅草屋，里面传出来的怒骂声让五娘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你个讨债鬼，扫把星，连碗面糊都端不住，你哥哥吃什么？饿死你不要紧，饿死你哥哥，我让他吃你的肉！你给我滚……”
随着尖利的呵斥声，一个又小又瘦的身影从屋里飞了出来，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小题吓得躲在了五娘身后。
五娘实在不忍心那个细小瘦弱的身子在地上挣扎，上前几步，把人扶了起来。
是个小小的女孩儿。
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样子，穿了一身比乞丐强不了多少的衣服。巴掌大的脸，青青黄黄的，还满是伤痕。细细小小的胳膊，几乎全是骨头的身子，瘦弱得似乎轻轻一碰便会折断。
女孩儿被踹得不轻，五娘好不容易才扶起她。
“你是谁？”女孩儿轻声问道，“是来买我的吗？”
五娘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我们只是想来要口水喝的。”
小女孩儿眼里闪现的小小的喜悦顿时黯淡了下去，像个大人一般叹了口气。
听见屋外的说话声，里面的人走了出来。
一个脸孔黧黑，身子瘦长，一脸暴虐的男子走了出来。身旁是个个子不高，一脸菜色，牵着个十来岁男孩儿的妇人。
妇人有些不忍的眼色扫到女孩儿的身上，正欲开口问一声，才开口叫了一声“二丫”，看到男人不满的目光，赶紧低垂了眸子，瑟缩不语了。
才从地上爬起来的二丫看见男子出来了，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低着头，微如蚊呐地叫了一声“爹”。又看了看妇人，叫了一声“娘”。
五娘不觉又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亲生的女儿，那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点。
女儿还那么小，却非打即骂。儿子那么大了，却小心翼翼地牵在手上……
“哼！”男子不虞地看着五娘和小题，鼻子里不满地哼了一声，“还以为是买二丫的人来了，却原来是两个要饭的。去去去，我家没吃的，别人家要去。”
五娘有些好笑地看着男子。
除了那个牵在手上的小男孩儿稍微穿得像样点，这一家子没一个比五娘和小题穿得整齐的。
“我们不是来要吃的，只是想要口水喝而已。”五娘道。
若不是小题的嘴唇都干得起皮了，五娘真的想转身就走了。
来到这世上也有几年了，重男轻女也已经见多不怪了，可像这个男子这般“爱憎分明”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五娘打心眼里讨厌这个男子。
“水么，不是没有，可我家的水是从很远的地方担来的……”男子目光闪烁地看着五娘，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贪婪。
妇人讶异地看了男子一眼，正想说点什么，可男子只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闭口不言了。
“爹，我要这个小娘子做媳妇。”那个男孩突然指着五娘叫了起来，“她长得好看，我喜欢她。”
五娘一阵恶寒。
“她是我姐姐，不是你媳妇。”小题一把抱住五娘的胳膊，撅着嘴嚷道。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再看看五娘和小题，嘴角浮现出了一丝阴狠：“小娘子，你家人呢？就你和你弟弟两个人出门呀，要到哪里去呢？”
这个小娘子十分漂亮，她弟弟长得也很不错，若是都卖到楼子里去，那这一年的酒钱都有着落了，还可以再去赌坊赌几把呢！
光天化日之下，这人也敢打什么主意不成？不过该防着的还是要防着。
五娘定了定神，随手拍了拍小题身上的灰尘，笑道：“回这位大叔的话，我爹爹和娘亲都在路旁等着我们呢！”
见那男子脸上闪现出不相信的神色，五娘捏了捏小题的手，示意他别吭声，继续道：“若不是娘亲怀了身孕，爹爹要照顾她，又怎会让我们姐弟俩来讨水喝。哎呀，糟了，我们忘记把水壶带来了，爹爹和娘亲肯定又要骂我没脑子了。”
“你爹和你娘都在路旁，你弟弟跟着你干什么？你为何还背着个包袱，不嫌累吗？”男子问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五娘身上扫来扫去，让五娘心里既不舒服，又有点害怕。
“弟弟从小跟着我，我到哪他都会跟到哪，这有什么奇怪的！至于包袱嘛，我不是拿错了么？原以为拿的是有水壶的那个包袱的，谁知心一急，拿错了。”五娘懊恼地拍拍头。
男子疑惑、贪婪地看着五娘，似乎在考虑五娘的话是真是假。
男子还要问些什么，那个男孩儿又在一旁嚷了起来：“我就要这个小娘子做媳妇，就要嘛！”
“还不把儿子带进去！”男子没对儿子的无礼生气，却冲那个妇人瞪眼呵斥道。
那个妇人低眉顺眼地去拉儿子的手。
那个男孩儿想把手甩开，甩了几下没甩开，一生气，“啪”地一巴掌打在了妇人脸上。
五娘更是惊讶了。
“姐姐，你不是说不能骂娘，更不能打娘，否则天上的雷公公会生气，说不定哪天就会把雷打在脑袋上的吗？”小题也是既惊讶又不解。
小题生病不肯吃药，冲林文慧发脾气，五娘就是这么教育他的。
孩子太小，听不明白道理的时候，不妨拉天上的神仙扯扯大旗。
听了小题的话，那男子眼里的贪婪少了几分，不耐烦却多了几分：“小娘子，你还要水吗？”
最终五娘花了十文钱，换了两大碗水。
五娘带着小题准备走的时候，那个一直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看着五娘姐弟俩的女孩儿突然走了过来，在五娘耳边说了一句话。
五娘如遭雷击一般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来，冲那个女孩点了点头。
过了不久，五娘又出现在了小院里，对那个男子说：“我娘因为要生了，没时间照顾弟弟，想买了你家二丫服侍我弟弟，你开个价吧！”
那个男子眼一亮。
要不是二丫长得实在太……瘦弱，皮肤太黄了点，早就被他像大丫那样卖到青楼里去了……
来了好几拨牙婆，没一个看上二丫的，谁知道今日来了个要水喝的，竟然愿意买下她。
看来运气开始好转了，赶紧拿到钱，趁着天还早，到赌场去搏一搏……好久没到小桃红那儿亲热亲热了，刘老二的酒菜是什么味道也快想不起来了……
五娘给了那个男子一两银子，带着二丫走出了院子。
小题乖乖地在院子外等着。
五娘一眼看到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到小题，二丫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拉住五娘，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
五娘有些迟疑，二丫一脸的焦急。
看看二丫清澈明亮的眼睛，五娘背着小题，跟着二丫从另一条路拐到了官道上。
二丫回头看了看，终于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不再那么紧张了。
“怎么啦？”五娘这时才问道。
“如果那个混蛋知道只有你们姐弟俩，他一定会追上来，把你们打晕，卖到青楼里去的。”二丫一脸郑重地道。
“连我看到你弟弟还跟在你后面，都知道你在撒谎，何况他？他只要怀疑了，肯定会跟着你的。一旦确定了你们并没有大人跟着，你们就会……”
二丫叹了口气：“就在去年，有一个孤身前来讨水喝的阿姨被他打晕，卖了。”
“官府不管吗？”五娘问道。
“你以为是我们那个世界呀，这里的制度还没那么健全，人口失踪是很难找到的。尤其是被卖进青楼的人，有的是没脸回去了，有的是没法子回去了……”
“而且失踪的都是平头老百姓，官府只不过接受报案而已，谁会认真找人？”二丫有些奇怪五娘的什么都不懂。
“姐姐，阿姨是谁呀？”小题好奇地问道。
五娘瞪了二丫一眼。
二丫讪讪地一笑。
二丫是五娘的老乡，刚才她在五娘耳边说的是：“《还珠格格》你看过吗？买了我，救我出去。”
“你怎么知道我是那边来的？”沉默了一会儿，五娘问道。
“这儿没有谁会教小孩子，打了娘天上会响雷公。”二丫笑道。
终于从那个“家”出来了，哪怕是讨饭都好过一点，二丫的心情很好。
“你来这里多久了，怎么知道这里的人不会用响雷公吓唬小孩？”五娘怀疑地看着二丫。
“看我的样子，你以为我才六、七岁吧？其实我已经十岁了。”二丫又叹了口气，“我是三岁时过来的，从四岁起，我就要外面去做事，找钱给那个便宜爹买酒喝，所以对这个世界，我知道的比你多。”
果然二丫知道的要多得多。
二丫拦住了一辆车子，讨价还价，只花了十文钱三个人便坐到了镇上。
到了镇上，五娘给二丫买了一套衣服，三个人又到饭馆里饱饱吃了一顿，再商量到玉河县的事。
二丫找了地方洗漱了一通，换上了五娘买的衣服，又吃饱了肚子，脸色好看了许多，眉眼也生动起来。
“难怪那个混蛋老想着把你卖到青楼去，原来你还是有几分本钱的。”五娘笑道。
在这个世界见到老乡，那种亲切感会从心底油然而生，何况这个老乡还很开朗，很能干，五娘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不少。
“若论本钱，你可比我强多了。”二丫回笑道。
五娘虽然买了二丫，可二丫压根没有把五娘姐弟俩当主子的“自觉”。
能在这个世界上见到老乡，二丫从内心里把五娘当亲人。
二丫带路，到了车行，五娘正想去问价钱，二丫拦住了五娘：“我去。”
二丫有经验，她没有去问车行的人，而是去先问了一个也打算去玉河县的面相忠厚的老妇人，还顺便恳求了老妇人带上他们姐弟仨上车，再去问了车行的人。
“我们三个人要五百文钱，要走好几天呢！”二丫十分老练地说，“我求了那个大娘一路上带着我们。我们都叫她奶奶，要亲热些，不然就我们三个，难免有人起歹心。”
五娘有些惭愧地点点头。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五娘都比二丫的年纪大，可二丫行事却比自己老练多了。
这一世就不说了，自己前一世总是在学校里，也比不上做销售的二丫见的世面广。
果然那个老妇人带着三人上了马车。
一路上二丫小嘴似裹了蜜，老妇人十分高兴，无论打尖还是住宿，对三人都照顾得很是周到。
有个大人看顾着，五娘不但不操心，还省了许多不必要的花费，不由得又一次感叹二丫的老练。
车子一路很顺利，眼看着就要到玉河县了，五娘不由得既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终于一路平安地带着小题来到了玉河县，还“买”了一个能干的老乡。
担心的是万一林文慧他们不在玉河县怎么办？
银子差不多花完了，只有当首饰了。
首饰不值多少钱，顶多能支持半个月的花销。
藏在护身符里的银票五娘暂时还不想拿出来。一是怕惹人注意，只是三个孩子，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哪来这么大面额的银票？
二是怕被人见财起意。
万一因这一百两银子让三个人丧了命，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日下午时分，终于快到玉河县的城门口了。
远远地望着玉河县的城门，五娘心潮澎湃，心里一个劲地求菩萨保佑，能看到自己认识的人站在那儿等候着……
五娘和林文慧说好了的，到了玉河县后，每日让人在城门口等着，等着五娘带小题回来，一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