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化形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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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灵回应信徒乞请往往有许多选择因素，比如心诚与否，事情的紧急程度，甚至神灵自身的脾性。
毕竟每日向神灵祈求的人太多，神灵也不可能一一回应。
贾环就从不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这次的事他却不能不管。
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被抢走婆娘，自己还被打一顿，实在是人间惨事。
此事作故事听来，只觉寻常，若深究当事人心境，却满是血泪。
当事人既然求到城隍庙，他若视而不见，难免留下上天无眼的讥讽。
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对这件案子感兴趣，主要是因为其中涉及到了张知时。
张知时是三位辅政大臣之一，这几日贾环出入宫廷，几次遇到他，在他印象中，张知时是个道貌岸然的老头，说起话来满嘴的孔子孟子，恨不能自称孔孟转世，谈起佛道，则一概斥之怪力乱神，如今老天师已经证明确为呼风唤雨的神人，他不好再贬斥天师，但每次遇到贾环，总免不了一顿冷眼相向。
这样一个看着正派的儒门官僚，儿子却做出强抢民妇的勾当，贾环还真想知道这老头到底是什么态度。
可这件事到底怎么管，却很有讲究。
他当然可以直接显圣，将妇人救出来，可这样未免太曝露了。
神灵显圣是一件很有技巧的事，若显圣太直接，太频繁，不但无法彰显神灵的威严，反而会显得廉价，让人看低神灵。
所以历来神灵显圣都是十分罕见的事，偶尔有人遇到显圣，也都是云遮雾罩，似真似幻，仿佛云中之龙，让人看不清全貌，从而使神灵始终处于神秘之中，这样才能真正保证神灵的威慑力。
贾环思索一阵，心中有了主意。
他运起缩地法，倏忽来到城外一株大树前面，他将大树截出七尺高一段树干，随即运指如刀，将树干雕琢出一个人形。
贾环盯着树干雕琢的人形端详片刻，见其栩栩如生，近乎以假乱真，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将神魂附在上面，树干仿佛点睛的龙，竟然缓缓动作起来，每多动几下，都更多几分生气，最后竟然化作一位身着青布长袍，白面长须的先生。
先生随手从空中捉来一只褡裢挂在身上，又招来一只长幡，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算无遗漏。”
贾环手持长幡，款步向城中醉仙楼行去。
来到醉仙楼前，贾环发现楼下聚集着许多人，其中有看热闹的百姓，有行讨的乞儿，还有在人群中穿梭来去的孩童，将整座醉仙楼围得水泄不通。
贾环揪住一个看热闹的大哥，问道：“大家为什么都挤在这里？”
大哥道：“醉仙楼上有位财神爷大家都等着他撒钱呢。”
贾环心中好奇，暗道，莫非是哪里的富户在这里表演行为艺术，给人们撒钱玩。
他顺着众人的目光，往楼上看去，只见大开着的窗户旁边坐着个身材精壮的汉子，正一人独酌，喝得醉醺醺的。
这汉子脸上有长长一道伤疤，皮肉外翻，看上去颇为骇人，衣衫素净，不像富贵人家。
贾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汉子正是被抢去婆娘，向城隍庙祈祷的那人。
他问道：“为什么叫他财神爷？”
大哥叹一口气，说道：“这也是个可怜人，他和他婆娘原本在玉兰桥边变戏法杂耍为生，人称艺人张，前天张尚书家的公子从旁边经过，看上了他家娘子，于是强抢了去，走前随手丢下二百两银子。”
“艺人张告官无门，自己登门去抢，又抢不赢，反被大打一顿，回来后就把张家丢下的二百两银子，全都换成铜钱，用一只竹筐盛了，来醉仙楼饮酒，喝醉了就在楼上痛哭，一边将铜钱满天泼洒下来，于是城中百姓就给他起个别号，叫作财神爷。”
有趣又可叹。
贾环点点头，手拄着长幡，穿过人群，登上醉仙楼，来到艺人张身前，说道：“朋友，我见你似乎有双鸟离飞之症，可要我替你卜一卦，看看双鸟可有重逢之日？”
艺人张醉眼朦胧地斜睨他一眼，厉声道：“滚！”
大家都是跑江湖下九流的人物，谁不知道谁的根底，这些算卦的卦师不过依靠点别人不知道的情报，再用模糊的言辞糊弄别人，使人信以为真，从而彻底落入他的套中，乖乖花大价钱请其算卦。
如今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婆娘被张公子抢去，这人还想用什么双鸟离飞的说辞引他入套，当他是傻子不成。
贾环摇摇头，叹息道：“想当初大榕树下相约誓同生死，永不分离，如今双鸟离飞，却不思重逢之策，可叹，可叹！”
说着转身往楼下行去。
艺人张听他说起大榕树，止不住浑身剧震，连忙问道：“先生如何知道这些？”
那是他与妻子儿时的玩闹话，这世上只有他两人知道，再没给第三人说起过，这卦师如何能说出来？
贾环微笑着指向长幡上的四个字，正是算无遗漏。
艺人张顿时动摇起来，难道这人竟真有这等本事，可知人前生今世？
他连忙从桌边站起，将贾环拉到桌边，恭敬请他入座。
贾环笑道：“何必前倨而后恭？”
艺人张道：“方才有眼不识高人，此乃小人之罪，还望先生大人大量，不要与小人计较。”
说着他恭敬斟一杯酒递给贾环，问道：“先生可否替小人占一卦，看双鸟可有重逢之日？”
贾环将酒饮尽，笑道：“承蒙你款待，既然如此，我就替你卜一卦。”
艺人张顿时眼神热切起来，他期待地看着贾环。
贾环装模作样掐指算了一会，皱起眉头，说道：“难，难，难！”
艺人张心直往下坠，他艰难地问道：“先生，难道当真没有希望吗？”
贾环摇头叹气道：“命数如此，凡人岂能相抗。”
艺人张仿佛浑身失去力气，噔地一声，跌回自己椅子里。
贾环瞥他一眼，笑道：“除非有人能给你改命，否则双鸟绝无再会之理。”
艺人张眼睛闪起亮光，问道：“先生可会改命？”
贾环笑而不语。
艺人张大喜，忙道：“若先生肯替小人改命，让我夫妻能再会，这些钱全归先生。”
说着将框子里的铜钱，连同身上的碎银子全推到贾环身前。
贾环笑道：“不需这许多钱，我受你这一饭之情，就接下你这趟因果，今夜子时之前去城隍庙外等我，我必将令夫人带去与你重逢，切记，不可迟到。”
说着从桌上捡起一只馒头，扬长下楼而去。
艺人张愕然，等他回过神来追下楼去，却不见了卦师的踪影。
艺人张心中涌起希望。
这位高人连钱财也不要，想必是那等真正高风亮节之人，他夫人有救了。
艺人张连忙结算了酒钱，匆匆赶回住处，准备晚上去城隍庙外与妻子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