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兄友弟恭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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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勒都斯草原的冬天是寒冷的,严寒容易带来身体上的不适。
“咳~咳~咳~”
诺木达莱面色苍白,一声接一声剧烈的咳嗽,似乎不会停止,似乎要将心肺儿咳出。这是老毛病了,从小在艰苦的环境中长大,十三四岁便从军征战,然后又执掌辉特部的马鞭,过度劳累损伤了他的健康。那一年,他去鄂毕草原参加杜尔伯特部组织的会盟,返回时遭到暗杀,一枝冷箭射中他的胸膛。虽然因为披着双重甲并无性命之忧,可人却从马上被射了下来,摔伤了肺部。
这些年,病情愈发严重了,可为了安抚部落的人心,只能默默地忍受。没法子,娃儿们太小,长子苏勒坦不过九岁、次子苏穆尔才七岁,为防野心家觊觎,实在是不敢声张。
一双小手忽然出现,轻轻地帮他捶背,是长子苏勒坦。
“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禀告?”诺木达莱强忍住咳嗽问道。对这个儿子,他是欣慰的,虽然年纪尚幼,却聪慧无比,已能帮自己分担一些政务。
“额祈葛,诺颜乌巴什叔父回来了,此次出征损失惨重,一千六百勇士,仅剩五百”。
“哼,儿啊,你看我要不要治他个作战不利之罪、趁机除了这个祸害?”
“额祈葛,此次出征,诺颜乌巴什、布颜布尔罕、鄂罗哩克和硕奇、纳木占四位台吉均派了部下参战,若治叔父的罪,难免其他台吉兔死狐悲。而且,部落里的人都知道您与叔父不睦,难免会有流言说您公报私仇。因此,儿以为不但不能治他的罪,反而应该大张旗鼓地欢迎他,一则可以鼓舞部落人心,二则可向部民昭显您的大公无私”。
诺木达莱不吭声,仔细思索儿子的话,终于浮现出笑容,“儿啊!你说得对。为政者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须得权衡利弊。你能看到这一点,为父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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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颜乌巴什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出征前的意气风发,如今已化为消沉。没想到那和托辉特部的军队如此骁勇善战,儿郎们的伤亡实在太大!一千六百勇士仅剩五百,这让自己如何面对族人?
他望着面前的众人,布颜布尔罕、鄂罗哩克、纳木占、阿勒达尔、额尔克??大台吉将部落里的几乎所有诺颜都喊了来,不知意欲何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诺颜乌巴什并不傻,以退为进、主动请罪,“兄长,此次出征伤亡太大,小弟有罪!”
“哎呀,这如何能怪二弟?喀尔喀人来势汹汹,欲亡我卫拉特。二弟为了保卫家园,浴血奋战,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我要重重地奖赏你和有功的将士!”
饶是知道长兄是虚情假意,诺颜乌巴什依然眼眶一红,喃喃低语:“此战,一千一百勇士长眠于额尔奇斯河畔,损失太大了!”
诺木达莱好一阵沉默,虽然损失的是部落里四大割据势力的部下,但毕竟也是辉特的勇士。终于,他开了腔:“辉特人永远不会忘记为部落捐躯的勇士,传我的命令,出征将士,包括那些战死的勇士,每人赏赐两只羊”。
“多谢大台吉!”
诺颜乌巴什、布颜布尔罕、鄂罗哩克和硕奇、纳木占齐声称谢。此次出征的都是他们的部下,这些赏赐算是给他们的补偿。
打了败仗还有赏赐,即使是未参战的阿勒达尔、额尔克等台吉也纷纷对诺木达莱的慷慨仁慈赞叹不已。
诺木达莱微微一笑,这几年他的本部一直休养生息,牧马、屯田、筑城、发展工商??又到叶尔羌人的地盘里大抢特抢了一番,府库还是充实的。
“二弟、各位勇士,你们远征辛苦,快快入帐,我已令人备好了美酒佳肴,举杯痛饮吧!”豪爽的话语驱散了疲倦,远征归来的勇士纷纷进帐吃喝。
“来人,为劳苦功高的勇士们歌舞起来!”
随着大台吉一声令下,一队队蒙古族的青年男女开始唱歌跳舞助兴。
宴会的气氛进入高潮,诺木达莱的兴致上来了,高声唱起牧歌:“蓝蓝的天空上飘着那白云,白云下面盖着雪白的羊群。白云下面盖着雪白的羊群,羊群好像是斑斑的白银??”
诺颜乌巴什接着唱道:“洒在草原上,多么爱煞人呦。洒在草原上,多么爱煞人呦??”
这首牧歌,兄弟俩小时候玩耍时经常唱。那时候真好,血浓于水、亲密无间。长大以后,却身不由己地明争暗斗、成了仇敌。
俩兄弟会心一笑,合唱道:“蓝蓝的天空上飘着那白云,白云下面盖着雪白的羊群。白云下面盖着雪白的羊群,白云下面盖着雪白的羊群??”
唱着唱着,忽然都流出了泪。这一刻没有利益,只有兄弟,一奶同胞的亲兄弟!
不知道喝了多少碗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舌头开始大了起来,诺木达莱忽然剧烈地咳嗽,身子一晃,差点栽倒。
“兄长,您怎么了?”诺颜乌巴什惊呼。
“不打紧的,二弟。不过是酒上了头、有些小咳嗽而已。来,咱们继续喝”,诺木达莱振作起精神,哈哈大笑。
冬天很冷,兄弟之间浓浓的亲情可以融化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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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娑川城外、大裕勒都斯河边,有几顶大大的蒙古包。最大的一顶,外面垒着石头,绘有各种奇异的符号,充满神秘感。
这是辉特部大萨满达楞泰的毡帐。“达楞泰”这名字意为“七十”,有些蒙古人喜欢以祖父的年龄为孩子起名,他的祖父活了七十岁,在这个年代算是高寿,他爹便给他起了这名字。
不过,达楞泰并未按自己父亲的年龄给自己的儿子起名,而是给儿子起名为“少布”,意为“飞禽”,他希望儿子能像鸟儿一样自由地飞翔。
原本萨满教是卫拉特最大的教派,各部落都有自己的萨满。可自从格鲁教传入卫拉特,王公贵族们纷纷信起了佛,萨满教的影响力弱了很多。尽管如此,仍有很多人虔诚地信着萨满,很多人既信佛也信萨满。
这个年代,医疗条件简陋,很多大萨满还精通医术,这也是萨满教仍能保留较大影响力的原因。达楞泰除了会装神弄鬼,不对,呼风唤雨,医术也很高明,部落里的王公贵族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都喜欢找他瞧。
天冷了,达楞泰一家正在火堆旁烤火,火堆上烤着小羊羔,嗞嗞地冒出热气,马奶酒的香味弥漫着整座毡帐。身为辉特部的大萨满,生活还是蛮富裕的。
几十个不速之客闯入了他的家,凶悍的武士制住了他的仆人和奴隶。为首二人,杀气腾腾、不怒而威。
“尔等好大胆,竟敢闯入我家,这是在亵渎神灵!”
达楞泰怒不可遏,忽然声音一顿,认出了这俩人。蓦地语气转作谦卑:“原来是诺颜乌巴什台吉和布颜布尔罕台吉,哪阵香风把二位贵客吹入了我的毡帐?欢迎,欢迎!”
“呵呵”,诺颜乌巴什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满面微笑,“大萨满勿惊,我兄弟二人来此,是给您送礼来了”。
给我送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达楞泰暗自思忖,谀笑着说:“您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何须如此客气?”
“既然如此,我便开口了。昨日宴饮,我兄长诺木达莱忽然剧烈地咳嗽、差点晕厥。您是大萨满,又是良医。我想知道兄长的健康到底如何”,诺颜乌巴什一脸的关心。
“这个~”
达楞泰犯了难,大台吉的健康可是部落的大秘密,如何能轻易泄露?想了想,沉声答道:“大台吉不过是偶感风寒,小病而已,不妨事的”。
“你这老儿,好生无礼,竟敢蒙骗我兄弟!”布颜布尔罕大怒,拔出了蒙古弯刀。雪亮的刀光,寒气森森,令达楞泰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三弟休得造次”,诺颜乌巴什劝住他,笑吟吟地说:“我等只是关心兄长的健康而已,请您说实话”。
沉默,毡帐内雅雀无声。
“这些年兄长追随拜巴噶斯汗、达莱台什等人信奉格鲁教,您这里的香火少了很多呀”,诺颜乌巴什开始攻心,“我听说兄长家的大小子苏勒坦出生时,格鲁教上师东科尔·满珠习礼·呼图克图居然亲临,说他是什么贤哲。唉!他年若是这小子继了大台吉之位,必然更加尊崇格鲁教,萨满教的香火可就危险喽!”
这句话击中了达楞泰的要害,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诺颜乌巴什一看有门,当即许诺,“您若肯助我,我定生生世世,永远信奉萨满!”
“唉!”
达楞泰悠悠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大台吉得的是肺痨之症,若是安心静养,病情倒还能稳定。可他政务繁忙又不肯休息,恐怕捱不了几年了”。
得到了想要的笑案,诺颜乌巴什开心地告辞。“我希望您能成为我在大台吉本部的眼睛”,临走前,他郑重地说。
不速之客走了,帐内恢复平静。
“额祈葛,您真要助诺颜乌巴什、布颜布尔罕两位台吉对付大台吉父子吗?”少布问自己的父亲。
“唉!要是少台吉年纪再长些,为父是绝不肯和这二人扯在一起的。可是大台吉的身子骨快不行了,少台吉又年幼。有些事,不得不未雨绸缪啊!”
达楞泰长叹一声,“儿啊,你可见过人赌搏?高明的赌徒都会两面下注。就让为父结交这二位台吉,而你须想方设法成为少台吉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