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墨子尚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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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1],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2]。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失其所欲[3],得其所恶[4],是其故何也[5]?
注释:
[1]今者:现今,现在。大人,义与“王公”略同。或“王公大人”合用,或“大人”单用。其义或指天子,或指诸侯,或指卿大夫,或合天子、诸侯、卿大夫言之。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即“为政于国家之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为“王公大人”的后置定语,又加特殊代词“者”作为标志。[2]刑政:刑法与政令,泛指政治。[3]则是本失其所欲:是说那么这是原本就失去了他们所希望得到的(指富、众、治)。是,犹此,指示代词。[4]恶(wu):厌恶,憎恶。[5]也:犹邪、耶。句末语气词。
原边注:
本章提出问题:现今王公大人治理国家,都希望“国家富”“人民众”“刑政治”,但得到的却是国家贫、人民寡、刑政乱,其原因何在?这个问题为下文切入“尚贤”正题起铺垫作用。
2.子墨子言曰:是在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不能以尚贤事能为政也[1]。是故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2];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3]。故大人之务,将在于众贤而已[4]。
注释:
[1]不能以尚贤事能为政也:是说不能以尚贤使能而施政的缘故。尚,崇尚。事,通“使”。古“事”“使”一字。《尚贤中》:“故古者圣王甚尊尚贤而任使能”,正作“使”。使,使役。[2]厚:强。[3]薄:弱。“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强);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弱)”,相对而言。[4]故大人之务:以下两句是说,所以王公大人的要务,在于使贤良之士增多罢了。将,乃,就。用为副词。
原边注:
本章论述国家之治强与弱,关键在于王公大人能否做到尚贤使能。
3.曰:然则众贤之术将奈何哉[1]?子墨子言曰:譬若欲众其国之善射御之士者[2],必将富之贵之、敬之誉之[3],然后国之善射御之士将可得而众也[4]。况又有贤良之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者乎[5],此固国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6]。亦必且富之贵之、敬之誉之[7],然后国之良士亦将可得而众也。
注释:
[1]《墨子间诂》以这一句为一章,今将其合于下章,共为第3章。将:当。用为副词。下文“必将富之贵之、敬之誉之”,“将”字同。[2]御:御马,驾车。[3]富之:使之富。富,用为使动词。下文“贵”“敬”“誉”皆用为使动义。[4]将:乃,就。下文“亦将可得而众也”,“将”字同。[5]况又有贤良之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者乎:即“况又有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之贤良之士乎”,“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为“贤良之士”的后置定语,又加特殊代词“者”作为标志。这句是说,况且又有德行敦厚、言谈雄辩、学识渊博的贤良之士呢?“乎”,犹于。用为介词。[6]社稷:土神与谷神,用为国家的代称。[7]且:犹将,当。
原边注:
本章设问而答,谓众贤之术在于使贤良之士“富”“贵”,使他们受到“敬”“誉”。
“必将富之贵之、敬之誉之”之“将”,与“亦必且富之贵之、敬之誉之”之“且”义同。
4.是故古者圣王之为政也,言曰:“不义不富[1],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是以国之富贵人闻之,皆退而谋曰[2]:“始我所恃者富贵也[3],今上举义不辟贫贱[4],然则我不可不为义。”亲者闻之,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亲也,今上举义不辟疏,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近者闻之,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举义不避远,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远者闻之,亦退而谋曰:“我始以远为无恃,今上举义不辟远,然则我不可不为义。”逮至远鄙郊外之臣、门庭庶子、国中之众、四鄙之萌人[5],闻之皆竞为义,是其故何也?曰:上之所以使下者,一物也[6];下之所以事上者,一术也[7]。譬之富者,有高墙深宫,墙立既[8],谨止(上)为凿一门[9]。有盗人入,阖其自入而求之[10],盗其无自出。是其故何也?则上得要也[11]。
注释:
[1]不义不富:是说不义者不使之富,即非“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的贤良之士不使之富。富,使之富。下文“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同其句法。[2]退而谋:回来计议。退,退归,回来,在下面。谋,谋议,计议。[3]恃:仰仗,依恃。[4]辟:通“避”。避,避开,排除。[5]逮至远鄙郊外之臣、门庭庶子、国中之众、四鄙之萌人:是说及至边邑周郊臣僚、宫闱门庭宿卫、都中黎民、四方边远地区匹夫匹妇。逮,及。鄙,边,边邑。郊,郭外周郊。门庭庶子,路寝(天子、诸侯所居)内外朝门庭之间的宿卫子弟(宿卫子弟,已命者谓之士,未命者谓之庶子)。国,邦,都。萌,通“氓”,即民。[6]物:事。一物,指“尚贤”之物,即“尚贤”之事。[7]术:道路,方法。一术,指“为义之路(法)”。[8]既:毕,已,尽。[9]谨:通“仅”。止,原作“上”。从孙诒让校改。[10]阖其自入而求之:是说关闭他所从进入的这道门,然后搜寻他。阖,关闭。[11]要:要道,要害。
原边注:
本章论述“为义”乃臣下事奉君上的一“术”,且以高墙深宫仅凿一门相比譬。
5.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1],虽在农与工肆之人[2],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3],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4],曰:“爵位不高则民弗敬,蓄禄不厚则民不信,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举三者授之贤者,非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故当是时,以德就列[5],以官服事[6],以劳殿赏[7],量功而分禄。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8],此若言之谓也[9]。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10],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11],授之政,九州成[12];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13],授之政,其谋得[14];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15],授之政,西土服[16]。故当是时,虽在于厚禄尊位之臣,莫不敬惧而施[17],虽在农与工肆之人,莫不竞劝而尚德(意)[18]。故士者,所以为辅相承嗣也[19]。故得士则谋不困,体不劳,名立而功成,美章而恶不生[20],则由得士也。
注释:
[1]列德:排列道德高下的次序。列,排列,序次。[2]农与工肆之人:指农夫、百工与商人。肆,店铺。[3]予:或作“与”,给予,授予。[4]断予之令:是说使之有出令决断的权力。断,决,决断。[5]就列:登上官位。就,上,从。列,次列,官位。[6]服:服务,从事。[7]以劳殿赏:是说按功劳大小定其奖赏。殿,奠,镇,定。[8]辟:通“避”。避,避开,排除。[9]此若:义同“此”。同义复词。若,犹“此”。[10]尧举舜于服泽之阳:是说唐尧把虞舜从服泽以北推举出来。阳,指北。古时称山南水北曰阳,山北水南曰阴。[11]禹举益于阴方之中:是说夏禹把伯益从阴方之中推举出来。阴方,地名,未详其地。益,即伯益,舜的虞官。[12]九州成:是说中国得以安定。九州,古代中国设置的九个行政区域。有三种说法:其一,《尚书·禹贡》中的“九州”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其二,《尔雅·释地》中的“九州”无青、梁,有幽、营;其三,《周礼·夏官·职方氏》中的“九州”无徐、梁,有幽、并。后“九州”泛指中国。“九州”亦称“九有”。成,定,平定,统一。[13]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是说商汤把伊尹从庖厨之中推举出来。伊尹,汤大臣。庖厨,同义复词,“庖”义同“厨”,厨房。此处指厨役。[14]其谋得:是说商汤覆灭夏桀的计谋付诸实施并得以实现。[15]文王举闳(hong)夭、泰颠于罝(ju)罔之中:是说周文王把闳夭、泰颠从猎户内推举出来。“文王”,即周文王,周族领袖。姬姓,名昌。古公亶父孙。商纣时为西伯,为崇侯虎所谗,囚于羑(you)里。周臣闳夭、泰颠、散宜生等献美女名马于纣,得释。后攻灭黎、邗、崇等国。自周原迁都于丰。招贤纳士,得东海姜尚等。在位五十年。闳夭,文王贤臣,为辅佐武王治理天下的十臣之一。泰颠,或作太颠,文王贤臣,为文王四友之一。后随武王灭商建周。罝罔,捕兽具。罝,网。罔,同“网”。[16]西土服:西方诸小国都归服于周。西土,指周族定居处及其四周之地,今陕西岐山一带。服,归服,臣服。[17]施:善。[18]德:原作“意”。从孙诒让校改。[19]故士者,所以辅相承嗣也:是说贤士是作为辅佐君王的大臣和君王继承者的人选。辅相,同义复词,辅佐君王的大臣。承嗣,亦同义复词,承继,嗣位。[20]美章而恶不生:是说美善彰显而恶丑止息。章,通“彰”。彰,显,表彰。
原边注:
本章以“尧举舜于服泽之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四例,论述古者圣王“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乃“为政”的要道。
6.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贤士不可不举,不得意贤士不可不举,尚欲祖述尧、舜、禹、汤之道[1],将不可以不尚贤[2]。夫尚贤者,政之本也。
注释:
[1]尚欲祖述尧、舜、禹、汤之道:是说如果想上宗唐尧、虞舜、夏禹、商汤治国理政之道。尚,同“上”。《尚贤下》“上欲中圣王之道”,正作“上”。祖述,远追,上承。[2]将:乃,就。
原边注:
本章总括全篇要义:“夫尚贤者,政之本也”。
点评:
尚贤,崇尚贤士,即以贤士为上。墨子论其“十大主张”,尚贤当其首,足见其分量之重。《墨子》书《尚贤》共三篇,论述有共同之处,然又各有侧重,此篇乃墨子尚贤思想的总纲。首先论述贤良之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为“国家之珍”“社稷之佐”。其次论述古代圣王“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并列举唐尧举虞舜,夏禹举伯益,商汤举伊尹,周文举闳夭、泰颠,天下皆得治四例以为证。最后抽绎出“尚贤者,政之本也”的主题思想。
此篇说“贤良之士”,“固国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亲士》说,“归国宝,不若献贤而进士”,可谓后前呼应。古代圣王都认识到贤士的重要,并将任贤使能用于其治国理政的实践中去。至墨子才将“尚贤”问题放在理论层面,专加论述,提出“尚贤者,政之本也”的主张,从而鲜明地表达反对“任人唯亲”、提倡“任人唯贤”的态度,在用人路线方面,为后世树立了可资借鉴的规矩。
《尚贤》与《尚同》《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乐》《非命》诸篇,历来被学界称作“十论”或“十大主张”,畅论墨子治国养民之道。原各有上、中、下三篇,文字或有出入,然大旨不殊。总计三十篇,后阙佚,存二十四篇。它们当是墨子上说下教的论说,而由其门弟子分别记述下来。《鲁问》:“子墨子游,魏越曰:‘既得见四方之君,子则将先语?’子墨子曰:‘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憙音湛湎,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则语之兼爱、非攻。’”墨家社会政治与伦理思想悉数寓于其中。墨子殁,门弟子离而为三。俞樾说,三十篇疑为相里、相夫、邓陵氏分传之本,而后人辑为一帙,合乎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