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杨絮散尽故人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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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桥已经准备演绎夏天的协奏曲,骄阳伴长空。
迟休举着画笔,一点点往画板上晕染。
韶谌则半倚在窗边,有些不耐地蹙眉。
“好了没啊?”
“乱动什么。”
韶谌无奈:“我搁这儿站半天了,不能歇会儿?”
迟休面无表情盯他。
“我真没想到他俩在家。”韶谌耷拉眉尾,“再说了,咱俩正当关系办正经事儿,也没……”
瞥到迟休愈冷的眉眼,韶谌忽地噤声。
郑连依完婚后,两人决定从酒店撤回韶谌爸妈家暂住。
谁知韶谌趁宴后的醉意,踏进玄关便压不住欲火跟迟休厮磨。
箭在弦上,迟休正打算放下矜持,移眼却瞥到从卧室门探头的景芸和韶承明。
沉默对视。
尴尬记忆犹新。
迟休又抬画笔:“我之前就说过,回来要跟叔叔阿姨提前打招呼,你是全当耳旁风使了么?”
“……”韶谌暗戳戳正了正腰。
迟休语气淡然:“再动,撕了重来。”
韶谌故作委屈:“我错了不行?”
迟休没搭理他。
“真错了。”
“你能有什么错?对得不得了。”
“我不该不提前跟爸妈说我俩过来住。”
“然后?”
“然后――以后改正。”
迟休抬睫看他一眼,把画笔放到旁边。
韶谌扬眉:“画完了?”
“嗯。”
“得,让我瞧瞧。”
韶谌活动一下筋骨,懒步凑到画板前查看。
然而预想中的自己并未出现在画布上,全幅描绘的不过是他身边圆桌上插着木香的花瓶。
“……”韶谌无语凝噎。
迟休强装淡定起身,作势要离开。
手腕却被一把抓住,紧接着,整个人被打横抱起扔到床上。
迟休看着撑在她身体上方的韶谌,不禁失笑。
“画得不满意?”
韶谌舌尖抵了抵牙槽,沉声:“你男人是长成花瓶了,还是插花瓶里边儿了?”
迟休试图转移话锋。
“不是还跟他们约好去逛逛的么?”
韶谌挑眉,将她的手扣在枕边。
“放鸽子又不犯法。”
……
迟休对着手机屏幕捋过头发,想尽量遮住颈侧的咬痕。
身边的韶谌双手懒散插兜,玩味注视她的动作。
“遮得了么?”
迟休斜眼瞪他。
不远处,郑连依一行人正朝两人招手。
“你俩干嘛呢?”颜青搭上韶谌的肩,“等老半天了。”
段以纯微笑:“快走吧,不然陆老师等不耐烦不带我们进校门了。”
几人说笑着,来到湛桥一中的校门口。
头发花白的陆长远跟门卫聊得正欢,见到迟休一行人,才又笑盈盈地上前寒暄。
参加完婚礼,颜青提议在离开湛桥之前再回学校看看,于是促成今天这幕。
在陆长远的带领下,几人在校园内逛了许久,不知不觉中,被韶谌牵着的迟休回头,发现两人早已跟其他人走散。
韶谌拉她:“懒得在这儿耗,待三年没待够还是怎么?”
迟休瞥他:“那你想去哪儿?”
韶谌扬眉,带着她走出一中。
坐了几站公交,两人来到森林公园。
漫步在白杨树林里,不计其数的光斑映射在地。
迟休记得,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带韶谌逛的地方。
那时候也是春末夏初。
“喂。”韶谌趴在课桌上看迟休,“除了湛山寺,附近就没别的地儿可玩儿了?”
迟休斜他:“自己不知道查?”
“你在这儿土生土长,我是转校来的,就不能帮扶帮扶我么?”
迟休合上笔帽,认真想了想。
“附近有个森林公园,你可以去逛逛。”
韶谌眉梢一挑:“你带我?”
迟休直视他略垂的下眼睑,须臾,点头。
次日假期,两人相约在校门口会面,随即前往公园。
恰是杨絮纷飞的时节。
韶谌缓缓迈步,望着漫天飘絮漫不经心道:“哦,毛白杨啊。”
“嗯。”
“怎么说,这算南方的雪?”
迟休觉得从北方城市来的韶谌定然不会对这有多大兴趣,没吱声。
半晌,身边人又笑。
“好看,我挺喜欢。”
少年的侧脸陷进晨光,白絮飘飞。
迟休抬眸望他,空洞的心好像被什么一点点填满,忐忑止息。
大概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事物得到肯定,心底暗暗绽开花火。
而那段时间,恰遇迟休的谣言闹得沸沸扬扬,她也刚从程家搬出去独居不久。
本想着韶谌帮自己澄清谣言,她主动带他出来玩儿算扯平,可现在看来,更像是在满足她的私心。
见迟休走神,韶谌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
迟休从回忆中拉出思绪:“在想以前的事。”
“哦?”
“我想起,咱俩高中那会儿。”
忽地,迟休沉下眸。
“对不起。”
韶谌不解:“干嘛突然道歉?”
“……”迟休没应声。
韶谌叹口气,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
“你的确该抱歉。”
迟休沉默看他。
“你撒了一顿气就那么跑了,我不明不白地受了一顿气,还脑子有坑似地每周在朔柳和隅桐之间来回跑,就为了坐那儿看你一眼。”
“看你从迟休变成迟副主席,又从迟会长变成迟画家,看你抽烟还不忘往嘴里塞糖,看你板着张脸拍毕业照,看你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个姓杨的混账东西。”
韶谌目光很淡:“那么多年,却从没想过当面见你,可能,怕你真的烦我。”
“但也可能就是我疯了,我喜欢你。”韶谌撇头,“喜欢得要死。”
又一阵风袭来,零星的杨絮立时庞然,纷纷扬扬如同薄雪降临。
杨絮散尽故人停。
迟休望着树,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这句话。
她紧紧回握韶谌:“韶谌。”
“嗯?”
“你说。”迟休垂头,摘下胸前粘上的杨絮,“我们,算故人么?”
韶谌沉声轻笑,抬起两人相握的手,在迟休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不。”
顿了顿,他继续道。
“我们是恋人。”
迟休没管韶谌的答非所问,也跟着他弯起眼角。
“嗯。”
两人仍在林间缓步。
迟休目光掠过葱郁的白杨枝,蓦然发问。
“我这么寡言,你会觉得无聊吗?”
韶谌沉思几秒,没直接回答:“哪怕是树的沉默,听风时照样澎湃。”
迟休抿唇:“还怪有文采。”
“开玩笑,年级第二可不是白当的。”
“是么……”迟休举起手,任暖阳从指缝间漏出。
韶谌饶有兴致地看她。
“韶谌。”
“说。”
“用你年级第二的文采,形容散阳。”
“?”韶谌扯扯嘴角,“合着给我出阅读理解呢?”
迟休放下手:“怎么?墨水不够用了?”
韶谌啧声,轻掐她的脸颊。
“行,还请年级第一指教指教。”
“散阳――”迟休垂睫,看着路上的光斑如是道,“挺温柔的。”
韶谌不屑:“能比我温柔?”
“……”迟休眉头微皱,“这有什么相提并论的价值?”
“怎么没有?”
韶谌拍了拍迟休的发顶,一本正经道。
“散阳穿过白杨枝桠,直到某一刻,太阳成为树的心脏。”
“而我,是你的光。”
“也是你的心脏。”
话语虽略显幼稚,迟休却被他的严肃劲感染,莞尔一笑。
“我的心,就温柔了?”
“嗯。”韶谌停下步子,眼底盛满柔软,“温柔。”
迟休安静回视他良久,弯唇。
携手继续往前走,两人来到沿一堵围墙开道的路上,而围墙边,沿路开尽雪白的木香花。
迟休不禁眸间一亮,望着木香花瀑布移不开眼。
“好看么?”
“嗯。”
花香馥郁,她驻足于花藤之下,连时间都恬然。
“迟处秋。”
迟休被声音拉回神,望向身边的韶谌。
韶谌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额前的微卷发丝被阳光镀上暖黄,再透过长睫投进双眸,点亮满是殷切的黑瞳。
“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要不――”
一顿,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只黑盒,打开。
“结个婚?”
面前的韶谌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地,目光恳切得远比那枚戒指夺目。
迟休垂眸注视他,鼻尖忽然一酸。
韶谌举着戒指,宛如虔诚的信徒,坚定不移地仰望他心心念念的神明。
“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家人么?”
迟休不禁红了眼眶。
恍然如隔世,她好像还缱绻在少年留给她的心动里。
仍记得,她走的那年,雨季漫长。
此刻她感觉,木香花的花期好像能长过雨季,等待秋天回眸,与落花相拥。
少年最终跑过岁月,成为她的爱人。
迟休轻轻抬手,微红的眼尾噙泪。
“愿意。”
韶谌牵过她的手,将戒指推入指节,随即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以后,你就再也不是孤儿了。”韶谌含笑抬眸,“你有家人。”
迟休弯下腰,在他额前轻吻。
木香花藤随风摇曳,似在替她诉说无声的爱意,却让风醉了几分,打搅花簇的热烈,惹得落英满地。
韶谌站起身,重新搂住迟休的腰。
“不准跑了。”
迟休失笑:“不跑了。”
将人往怀里揉,韶谌下巴抵住她的发顶,轻声。
“说话算话。”
“嗯。”
“这样……”韶谌自顾自地呢喃,“我一辈子都是你的。”
“好。”少顷,迟休又唤他,“韶谌。”
“嗯。”
我爱你。
迟休闭上眼,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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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迟休往回走,韶谌不时垂头看她手上的戒指。
迟休疑惑:“怎么了?”
“没,想再多看看。”
迟休抬手,也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起来。
韶谌意味深长地轻笑:“现在用上了。”
迟休眉心紧了一瞬,忽又松开。
她这才反应过来,去年国庆去赤杨旅游前,他说暂时用不上的东西,原来是戒指。
迟休抿唇:“怎么那么早就做打算了?”
“万一――”
“没有万一。”韶谌直接打断她,“我只跟你结婚。”
迟休愣怔半秒,释然般笑笑,点头。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