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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变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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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休靠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帘后即将焕然一新的郑连依。

唰啦。

帘布被拉开。

“怎么样?”郑连依的声音比人先蹦出来,兴致勃勃地拖着裙摆站到圆台上。

迟休认真打量一番,点头:“比刚才那件好看些。”

“是吧。”郑连依提着裙纱转了个圈,“本来想先试这件的,但时间还早,心动的款式太多,就挨个儿试了。”

迟休站起身,上前弯腰理理郑连依的裙尾。

“好看的。”

“真的吗?”

“嗯。”

郑连依敛颚浅笑,颊边微微泛红。

“看来还是叫姐妹儿把关最靠谱。”

“怎么不叫上段以纯?”

“之前我跟他逛过了,不论我穿哪件婚纱,他就知道盯着我傻笑,不大中用。”

迟休失笑:“可能,你已经美得让他说不出赞叹的话了。”

“嘿嘿……”

陪郑连依试完婚纱,两人一块儿吃了饭,段以纯便来接走郑连依。

迟休站在商场外,静静等待韶谌的到来。

难得放晴,天高云淡。

本该心情舒畅,可迟休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向来信自己的第六感,忙拨通韶谌电话。

“……怎么?”

“你到哪儿了?”

“别慌,在找停车位。”

“在哪边儿,我直接过去。”

韶谌虽有些不解,但还是如实道:“b门的广场外边儿。”

“好。”

迟休疾步赶往韶谌所在的位置。

看到熟悉的车身停在不远处,她终于松口气,赶紧几步上了车。

韶谌揶揄:“怎么?也就分开几个小时,这么想我?”

“嗯,特别想。”迟休扣好安全带,撇头看他。

韶谌愣怔半秒,轻咳,没敛住耳稍的红。

“走吧,这儿好像不能停车。”

“嗯。”

在一处十字路口前暂停,迟休望着窗外,略略蹙眉。

不安感愈发强烈。

韶谌指尖习惯性地轻敲方向盘,沉默注视前方。

一阵手机铃声划破车内寂静。

韶谌疑惑撇头,迟休思绪瞬间被拉回,忙从包里翻出手机查看――

迟奕的电话。

迟休的瞳孔微缩,滑向接通键的指尖不住地颤抖。

“喂?迟先生?”

“……小迟。”迟奕似乎有些哽咽,话音沙哑,“你,你现在能过来吗?”

闻言,迟休心尖悬石的绳骤然一紧。

她努力稳住呼吸:“马上……马上过来!”

韶谌察觉端倪:“怎么了?”

迟休抑制不住地颤着肩,捏紧手机。

“谌,去……去老迟住的,疗养院。”

彼时红灯跳转,韶谌不由分说猛压油门,直抵目的地。

等待电梯的间隙,迟休沉默杵在轿厢里,紧抓着韶谌的手。

韶谌明显能感觉到她掌心的薄汗,同样紧紧回握她。

抵达楼层,迟休拉着韶谌快步奔走,步子赶不上冲撞的心,两人干脆提速一路小跑。

拐过墙角,迟休远远便看见围在病房外的一群人。

倏然间,小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跌。

注意到迟休状态不对,韶谌眼疾手快,忙把她捞回身前。

“当心。”

听见两人动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一张张灰色的脸上忽现诧异。

迟休也顾不得礼数,径直拨开人群踏进病房。

病房里的人见到迟休,都下意识暂停抽泣,投去疑惑目光。

迟奕抬头,红着眼眶:“来了啊……”

迟休缓缓靠近病床,其余人见状为她让开路。

病床上的迟全胸口艰难起伏,褪色的双瞳木然睁大,似在坚持着什么。

迟休伏在床边,轻搭上迟全如枯木一般的手。

迟全眉梢微动,极慢地侧过脸,气音沙哑。

“……小迟啊?”

迟休咬了咬唇:“嗯。”

“你,终于来了……”

说罢,迟全蓄力良久,才又继续说话。

“奕儿,让我单独跟小迟说说话。”

迟奕点点头,领着其余人退出病房。

迟全讷讷望着某个方向,笑容尽力撑开皱纹,枯瘪的唇微张,却半天挤不出字眼。

感受到掌下微蜷的指节,迟休轻轻拍了拍迟全的手背。

“小迟啊。”

“嗯。”

“现在可是……四月了?”

“嗯……”迟休鼻尖略酸,眼眶渐红,“四月了。”

“四月……四月……”

迟全呢喃着,褪色的眸倏然泛起光晕,随即滑到眼尾。

“小迟,老迟好像……等不到木香开了。”

迟休垂下头,视野立时模糊,漾成打转的色块,忽又清晰一瞬。

“……湛桥这个时候,木香应该开了。”

手背传来一滴温热,凉意却浸透身体,迟全抬手在黑暗中茫然摸索,碰到迟休的下颚时,轻轻抹去挂在她颊边的泪。

立在床尾的韶谌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心下一沉。

泪水淌过眼尾的沟壑,迟全依旧和蔼道:“对不起啊……”

迟休按耐住的情绪终于崩溃,肩膀止不住地抽动,侧脸贴在迟全的掌边,沉着声哭得像个小孩子。

“不哭……”迟全怜爱地抚过迟休的颊,“你靠近些,我同你说两句话。”

迟休咽下哭嗝,捋捋头发凑近迟全。

迟全笑弯眼,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须臾,迟休睫羽微颤。

“……可好?”迟全空洞的双眼里染上恳切。

迟休颔首:“好。”

迟全微笑着侧回脸,盯住天花板。

某一瞬,他早已褪色的眼睛重焕光彩,移眼,好像看清床边人的容颜,颤了颤眼睫。

“处秋。”

“嗯。”

“遗憾……是什么?”

迟休垂着头,没答上来。

迟全自顾自地说下去:“遗憾是……我还没看到,你的眼睛。”

迟休稳下声音:“你不是,能听到么?”

迟全笑了笑,点头。

“处秋啊……”

“嗯。”

“你说,人走了,会变成什么?”

迟休紧握他的手,斟酌片刻出声。

“我外婆说,会变成星星。”

迟全松开眉头,一笑,声音渐渐低下去。

“星星么……我不想变成星星……”

迟休预感到什么,忙紧抓他脱力的手。

“星星……离你们……”

“好远……”

“好远啊……”

挤尽最后一丝气力,迟全没收回唇角残留的笑意,叹息着掩上眼皮。

像是压了一辈子的沉重,疲惫在此刻释然,他终于解脱于痛楚。

却累得。

再也睁不开眼。

迟休茫然直视迟全安静的脸,瞳孔微震,双颊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仍紧抓老人趋于冰凉的手,沉默抽泣。

他死在了。

木香初开的春末。

……

迟休沉默坐在床边,看着韶谌收拾好行李,直起身。

“收拾得差不多了。”韶谌在她身边坐下,“你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没?”

迟休摇了摇头。

韶谌揽过她的肩,安静拥住她。

“去看看他吧。”

“……嗯。”

依迟全的遗嘱,迟奕将其骨灰带回湛桥下葬。

而迟休,则在迟全去世后,情绪一直低落不振。

恰逢不久后即郑连依的婚期,韶谌推了近期所有的工作,决定带着迟休回湛桥散心。

为了避免迟休的状态让景芸和韶承明误会,韶谌特意订了酒店暂住。

回到湛桥的当天下午,春雨正连绵。

两人休整一天,次日便前往湛桥陵园。

夜里停了雨,石板路流连着雨后独有的清冽气息。

迟休怀里搂着一束白菊,挽着韶谌安静地走。

在迟全的墓前止步。

迟休盯石碑上老人的照片良久,俯身放下花束,把别在胸前的一支木香花也搁在碑前。

迟全的笑依旧和蔼,只是被划上黑白界线。

如今阴阳两隔。

起身,她回眸,站在山腰望天际云卷云舒。

迟全临走前的话音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如果老迟足够幸运。”

“下辈子。”

“咱们做父女,可好?”

远处有清风绕过树梢,牵着鸣啭雀声,引得春色飘摇。

迟休拨开半掩住脸的发丝,轻声喃语。

“那就变成风。”

“但请记得。”

“别与我擦肩而过。”

-

郑连依的婚礼如期而至。

待妆发师离开,迟休坐到郑连依身边,同镜中人一起展颜。

郑连依侧过脸,眉头微蹙。

“怎么办,我好像要开始焦虑了。”

“焦虑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很慌。”郑连依握紧迟休的手,“人常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合着我这是‘下葬’前的恐惧?”

迟休眉头忽皱:“什么乱七八糟的。”

“完了完了,我后悔要结婚了。”郑连依拿着头纱有些无措。

迟休轻叹口气,从她手里拿过头纱。

“你是不相信婚姻,还是不信段以纯?”

郑连依愣怔半秒,摇头。

“那就信我。”迟休将头纱固定在郑连依脑后,“你会幸福。”

郑连依看着镜子里的两人,不由得红了眼眶。

“好。”

仪式顺利结束,气氛活跃得让社恐体质的迟休有些不适应。

被其他伴郎伴娘簇拥到一块,迟休扎在人堆里,茫然望着不远处准备扔捧花的郑连依。

“三、二、一!”

话音一落,郑连依突然转过身,瞄准迟休所在的位置抛出捧花。

迟休刚准备接住时,头顶上伸出一只手,捧花稳落其上。

众人纷纷投去好奇目光,迟休也回头,韶谌恰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垂眸看她。

郑连依见状,舒了口气。

迟休脑子慢半拍,扬起唇角。

“你接到了。”

“对。”韶谌把花递给她,“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得做好准备。”

迟休充愣:“什么准备。”

“等我求婚。”

闻言,迟休莞尔一笑,周围人也开始起哄,期待迟休的回应。

迟休含笑注视他须臾。

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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