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化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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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还行吧。
盛定海也不问我还行到什么程度,就说:“我跟小朱今天要回总公司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如果事情处理的快,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就又回来了。我们不在,你们可不要给我偷懒。在我们回来之前,这些检修任务你得给完成了。”
盛定海边说着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递给我看,上面是一大串的设备检修事项和各部门要提前落实的工作内容。
“就这些事?你们在路上都可以打个电话交代的嘛,干嘛这么早亲自跑来踢门呢?”那个时间,我们早就人手一部诺基亚3210直板手机了,都喜欢用手机叫人找人,觉得有档次,生活也跟上“小资”。
就隔间的那几个小娘们,起个早都要拨响我们的手机吵一通才过瘾,根本不管我们的房门,其实是全天候开在那里的。
“我们凌晨两点就到这里了,回宿舍睡了一觉醒呢。这么近,浪费你们话费干嘛?”
盛定海说的没错,我们都是同地区号码,省际长途带漫游,话费一个死贵。他是老板,有报销,我们的话费还不知道有没有补贴,接听跟拨出一样花钱。他是在替我省,免得我以后有借口去向他报销话费。
听到盛定海说要回老厂,起身开了门的薇薇,披了件棉袄外套,探头探脑地进来,弱弱地问:“盛总,我和静静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去吗?您看,您看,我们的脸都成这样了。”
盛定海转头看了看,‘呵呵’笑出声来,说:“没事没事,青春嘎嗒痘,过两天适应了就好了。”没想到这老头也知道青春痘这回事。
我起床穿衣,也帮着薇薇说:“反正现在也没多少她们的事要做,让她们回家调整一段时间也好。”
“静静也长一脸了呢,”薇薇嘟起小嘴又破口大骂:“这都是什么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是吗?那你叫她赶紧起来,吃过早饭后跟我们一起走。”一听就知道盛定海比较心疼自己的外甥女,就同意了薇薇的请求。
谁知静静这妞吃错了药似得不领我们的情,捂着脸说:“木子走我就走,她不走,我也不走。”
木子李肯定是走不了的,因为我这个师傅不能走。
我当时也没想起来,木子李根本不是我们公司的老职工,没资格回。
而且,谁也没告诉过我,木子李的老家究竟在哪里?离老厂有多近有多远,我都一概不知,我也忙得忘记了问她,手上也没接到过这些人的简历和档案。事实上,我当时也根本没有提前建立人事档案的概念。
薇薇犹豫了几分钟后,还是决定先回家,她说,她已经超长时间没吃到海鲜了。没海鲜吃的日子,比她在家没钱花的日子都还要难过。
在沿海城市吃着昂贵海鲜长大的八零后,并没有条件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吃海鲜都吃到不想吃为止。我与木子李一样,对海鲜没有多少依恋,以至于后来到了根本看不到生鲜海货的大西北,也能长年累月地呆着,想不起那些鲜美的味道。
盛定海被这两小妮子一闹腾,也忘了用平时那种老太太缠脚布的啰嗦来再三交代我们,要加班加点的早日完成检修任务,早日投入生产。
他坐到我们客厅破烂的沙发上,抽着烟,等木子李和我都穿戴好了出来时,跟木子李说:“静静还是个不懂事的女孩,你要多关心关心她。”
“我知道的,”木子李也没多话,她本来就不多话。
等不及要回家的薇薇,背了个背包轻装出来,兴奋不已地问木子李:“你喜欢吃什么海鲜,我回来给你带。”
我不习惯被这样无视,不满地刮了一下薇薇的鼻尖,说:“你啊,还不是想回去吃海鲜?”
“是又怎样嘛?”薇薇冲我吐舌头:“我这脸啊,三天吃不到海鲜,准长痘痘。”
“那你就不用回来了,这里可没你们家那么多海鲜供你吃。”木子李闷闷地说:“我从来不想念海鲜,用不着带。”
“就这一次好不?下次回来,我就不回去了嘛。你不是说,习惯是可以改的吗?海鲜而已,不吃又不会死人。”薇薇怕真得回不来,再三保证,仅这一次,下次,一切听从领导安排,不叫走,她绝不走。
静静却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盛定海和薇薇刚迈出门框,她就用力‘砰’的一脚,把门给踹关上了,然后做兔子跳地蹦回房间,边蹦跶边哼起刘德华的《今天》: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前途漫漫任我闯幸亏还有你在身旁,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今天,忍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那些不变的风霜早就无所谓,累也不说累……’
我愣愣地看着同样愣在破沙发里发呆的木子李,也不知道静静这一大早的,是搭错了哪根筋,还是吃错了什么药。
盛定海他们这次走了之后,我倒挺带劲的跟兄弟们起早贪黑,加班加点拼命干了起来,木子李和静静两个女孩也不例外。
木子李不但长有一副男人相,机修活干得也不比男人差。这让我对她很快就有了改观,我发现自己跟她其实还挺投缘。
没跟舅舅回家的静静,很是奇怪地一改之前娇滴滴文弱弱的稚气,扎起马尾,穿上工作服,撸起袖子,帮着我们清理出一间杂物间作化验室。
我虽然只是个主任,但此主任非彼主任。
早在确定自己会到顶山主管车间的那个晚上,我就在脑子里计划妥当,要在车间检修的同时,规范好各辅助部门的安置场所和设施设备,以避免到时缺东少西的影响试产。
原料仓、五金仓、化验室、值班室、车间安全消防设施器材等的摆布,都是非常关键的重点装置。我得事先筹谋,提前规划,包括人员的安置。
能想到的人员安置,也无非就老厂几个带过来的人,写个名字,抄下财务给的各人工资标准就行,包括最先从顶山第一药厂下岗职工中挑选过来的几个,也是记住个姓名可以招呼而已,根本没想过还要身份登记、人员花名单造册等的规范手续。检修一开始,我也忙于车间检修,人事档案这些具体事务,都让木子李担去了,我也就没想着过问。
车间检修,采购和五金管理要先行一步。
华清是第一个被推荐到我们五金仓做保管员的药厂职工家属。她的老公龙汉文,是药厂唯一留存下来并养活着四五百号人的产品的生产负责人。据说若干年后,等药厂那位开始秃顶的老生产副总退休后,他就是唯一能接替生产副总位置的人选。
另因他负责生产,主管产品质量,掌握着药厂唯一的经济命脉,他在药厂人的心目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甚有分量。所以,当他提出来要自己的老婆华清到我们的车间谋个职位时,盛定海和朱小宝二话没说,就把仓库保管员这个是药厂人都想塞人进来的体面职位,给了华清。
至于原料仓,检修期间到岗上班有点早,但人选已被定,也是药厂一个什么公用物资负责人的家属。
反正,这些不要什么很高的技术要求、又能不倒夜班的长白班位置,都被药厂的领导们逐一内部订购完结。
不得不再说一次,在药厂没混到一官半职的人,不但自己混不到正常退休,连他们的家属,也是很难通过关系,争取得到我们车间这些在他们眼里的‘好位置’。
能明摆着不需要关系争取的岗位,就是化验室。
因为化验分析是个技术活,没有底子的人一般不敢冒然自荐,也不敢冒然推荐别人。
作为顶山老牌的第一药厂,也不是没有技术工。只是药厂等级森严,有一定技术的都被评上了工程师和专家什么的,他们不屑于到私人小厂打工。
没有职称的一般都是应届毕业生和靠关系在里边混混时间过的人,他们绝对没有底气和胆量到我们这里来混日子。因为我们没有、也不可能提供一张报纸或一杯茶水就能混过一天八小时的工作岗位。
我在到达顶山的路上,就给盛定海和朱小宝提过要求:“严禁给我安排药厂那些人模官样的老爷子,或爱摆国营大厂臭架子的人进来。”
他们也同意了进来的每个员工,都得经我审核允许。
当然,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对国营大厂出来的人,不是一概存有偏见和鄙视。相反,我对那些进过国营大厂的师傅们都还是由衷敬佩的。
尽管他们在正当年的年纪里被解散,被下岗,被提前内退,但我们不能否定他们付出过的青春和努力。是时代加快了改变的步伐,而他们却慢了一拍没跟上而已。
就像我这等没有考上大学也不怎么努力的文化残渣,永远都进不了国营大厂捧上‘金饭碗’一样,永远也进不了上市公司就任‘高管’职位。
我在用工用人方面也没多大歧视,不管男女,只要不是老到迈不开腿走不动路,只要四肢健全,不脑残,不好吃懒做,不投机取巧,说土话也能说得让我听得懂,我都一概通过。
盛定海和朱小宝按要求录取的用人程序,其实也是走走过场而已。他们自己觉得不行的人,还是会事先通知我心里要有个底,他们不好当面拒绝的人,要我给拒绝掉,这恶人坏人都让我给做了。
好在他们对分析化验这档子事并不含糊,久久也没招揽进来一个合适的人员。
没办法,我只得咨询木子李,问她有没有化学分析这方面的熟人,再没有,有过简单的酸碱滴定经验的化验员也行。木子李垂头沉思一会,对我说:“静静就是化工技校出来的,我去教她,保准一个星期到位。”
我大吃一惊:“你去教她?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化验?盛总一直都没告诉过我呢?”
我边说边极是怀疑地抓起她粗枝大叶的双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怎么看也看不出她粗壮的双手,为什么会如此诡异地跟一张如此细腻白嫩的脸一起,长在同一个人身上。
她肉掌厚实,指骨如柴,每个指掌关节处都有我一样的硬茧,明显是双干过多年粗重活的农民手。手指又粗又长,做根化验室的大号搅拌棒都嫌粗了点,去做酸碱滴定那种细活儿,我想想都替她直冒冷汗。
在我粗陋的印象里,在化验室做化验、在分析室做分析的人,都应该是纤纤细手,且极具耐性的女人,都应该像医院里给小朋友打针的温润如玉的微笑天使,给仪器进个样,都得十万分的温柔和细腻。
所以,我很讨厌那些学做化验的男人,有如讨厌那些在妇产科帮产妇接生的男护士。但我不讨厌在实验室干活的男人,可能是实验室的危险系数比较高的缘故。
我认为,有危险的地方就应该由我们这些大男人去做。就像拿手术刀的妇科医生,给产妇割皮剖腹的时候,我就不会去鄙视。相反,会格外的崇敬他们高超的医术和专业精神,把他们都作普度众生的天使来崇拜。
尽管天使一般都用在女性身上,但男护士跟男医生就是两个不同层次的身份,与性别和职业歧视无关。就像幼师队伍里很少有男老师一样,我就没看到过,哪个会带着一群只会咿呀咿呀叫的孩童,像静静这样蹦蹦跳跳作兔子状逗小兔崽子们开心的五大三粗的男子汉。
“不许你怀疑木子的话,”静静伸手过来,啪啪两下打落我的手,鄙视我一眼,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如果你们同意,就去跟我舅舅打声招呼。我就自甘堕入好了,不做了什么狗屁出纳,给你们做化验算了,也弄个主管当当,省却你们许多操心事。”
我知道静静是在化工技校出来的,叫她来顶山学做出纳,也是出于盛定海的私心。一是为了一点不懂财务的薇薇,也能被林正志拿来学做会计一样,以控制财务,二是为自家的名声,堂堂一个总经理的外甥女,怎么能在生产车间做普工呢?
虽然来顶山的会计和出纳都可能只是种摆设,但摆设件至少也得是个好架子,是吧?主要看位置。外甥女若被人轻视,自己的颜面自然也跟着损失。
“这么大的事,等盛总来了再说吧,我想他是不会同意的。”我问木子李:“如果我们招个女孩子进来,没有化验基础的话,你可以从头教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