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土豪猪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工欲出头!
前面说过,当时我们的生产厂房,只租用了药厂里的一个废置车间,并没有自己的食堂。
顶山第一药厂是有食堂的,但第一药厂的食堂是经过投标外包给了这个被朱小宝笑话为“三等残疾”的侏儒师傅。
这侏儒又加驼背的食堂师傅,身子虽然矮小得可怜,但一心要在药厂食堂赚钱的目标却高的离谱。
盛定海他们是老板,爱摆阔,特别是开始被人陆陆续续地叫成“朱总”的朱小宝,每次都是什么最贵就要他烧什么。这驼子师傅也乐得迎合,什么是他们想点的,就说什么都是顶山的特产,还是纯野生特产,连马铃薯都是野生的土豆。逗得朱小宝乐不可支,有钱老板摆谱的样子就更加的有范。
华清原是药厂的下岗工人,对药厂食堂的发展历史和生存状况都非常清楚。
她的老公龙汉文还没下岗,还在药厂上班,还经常要在这个食堂吃饭,就经常会听到驼子师傅在药厂的工人面前吹嘘,唾沫横飞地把我们的小宝科长戏谑为猪头:“这个猪头,有几个臭钱就要老子随时随地的侍候他,我这个时候不宰他们,又更待何时?”
华清的老公龙汉文回家后就把原话转述给华清听。华清的那些旧同事也会天天给她汇报,这些鹿城佬来药厂投资办厂的每日新闻,说到朱小宝,也总说成“猪头”。
没过多少时日,整个药厂上下,在岗的,待岗下岗的,住厂安置房小区内的的,住安置小区外围的,及他们是有人的家属,都知道了我们小朱科长爱摆阔、贪吃喝的名气,跟顶山人意识里的“猪头”是绝配。
在第一药厂被下岗的人,其实大多是耳聪目明的人情笼络高手,男男女女都会察言观色,都会很好地运用“投其所好”这一拍马吹捧的技术。
他们天天请我们的朱小宝科长胡吃海喝,找他要一个我们车间的操作岗位,为他们某个家属或某个亲戚谋份工作。
请了吃喝,又请唱歌,还请洗脚按摩。前赴后继,络绎不绝。检修还刚开始没几久,他就答应了五六十个储备人员,让我抽空给提前培训培训。
起先,华清和她几个面试合格的同事跟我们认识不深,不是很熟,当然不会那么快就把驼子师傅的话转给“猪头”朱小宝听。但她们都是心里藏不住闲话的女人,也想好好把握住这个再就业机会。吃饭路上碰见的时候,忍不住就会旁敲侧击地提醒我们:“别被人家当猪宰了哦。”
另外,在真正开始检修的那些天里,我天天要去药厂的仓库借材料,顺便偷下懒,坐在仓库跟药厂的保管员聊几句的时候,她们也会很好心的关照我:“你不跟你们朱总一起吃饭的是吧?那就最好不过了。他呀,真猪猡哎,被矮子鬼宰了还到处夸他的好,真是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猪猡。”
这些传言,每每听得我悲恸难挨,立马拍屁股逃离仓库,然后仰起头对着雾蒙蒙的顶山的天空长叹一声:“我们鹿城的土豪猪啊!”
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全怪顶山药厂的人都长有一双势利眼,还拥有一张锋利的刀子嘴,我觉得大部分还是朱小宝本身的问题。
在鹿城南江老厂的时候,看到朱小宝几乎每天都要喝酒都要吃肉的油腻样子,我们自己也经常在背地里这样“侮辱”科长大人:吃得跟猪一样。
朱小宝清醒的时候,为人其实也不那么差,除了会善待员工之外,在吃喝方面,也是大方得从不手软。可一旦酒精上脑,本来好像从来不洗头而耷拉在头皮上的卷发,被他撸的根根神奇地站直起来,加上他肥头肥脑本来长相就丑的样子,说他是猪头猪脑,倒也不差毫厘。
他曾不下几十次的跟我们吹嘘过他的创业史,又不下几十次地现身说法,给我们以鼓励。说他自己以前也是个穷光蛋,还是个初中没毕业的初中生。几十年来,经过自身顽强地打拼,现在也能跻身于富翁行列,值得我们去崇拜,去羡慕。并信誓旦旦地在职工大会上说,跟着他,比跟任何人都有前途。
这些大言不惭的话传到股东们的耳朵里,真正有钱的股东们也背地里戳他脊梁骨,并给他起了个不那么难解释的绰号,叫朱头。姓朱,打工仔们的头头,简称朱头。
反倒我们这些真正打工阶级出身的底下层人士,比较有内敛的好修养。朱头谐音“猪头”,猪脑的人都能听出意思。我们都不好意思这样直接侮辱人,太明显了,还是叫他“朱总”的好。
可鼎盛人的想象力太丰富,叫出“朱总”后就会马上联想到‘猪种’二字,还是觉得叫朱科,口感会好许多。
而偶尔听到有人叫他“朱总”的朱小宝,却应声爽快,毫不掩饰那种特有面子的亢奋劲。为了满足他的需求,到顶山后,我们都自觉地跟着药厂的人,统一改口叫他朱总。
朱小宝倒是一点也不谦虚,一叫一个“哎”,越叫越是受用,习惯的也越快,以至于后来他真正当上副总,给陌生人自我介绍时,他都会直接跟对方说:“我姓朱,叫朱总。”
自此之后,朱小宝就把“小宝”给丢到没人认识的角落,以朱总的身份,在顶山第一药厂辖区内,从上到下混了个滚瓜烂熟,牛逼轰轰。
可木子李却一针见血地指出:“太监就是太监,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猪头就是猪头,当上老总也还是Low货一个。”
也只有木子李才会这样赤裸裸地评价我们的朱总。但因为我跟朱小宝有着多年无所谓真假的交情,十分了解他的为人。所以,也认同初来乍到的木子李对他的真实评价,说他是Low货,也的确是一语中的。
朱总还是朱科的时候就已经特会装逼,特别在穷地方的穷人面前,他装得自己很有钱,比盛定海都还吃得开。但我们穷人就是有穷人的骨气,随便你怎么装,我们都还是穷人。他也只够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装逼。
如果不是看在他也来顶山受苦的份上,我们有十个人就会有十一个人都看不起他,那个多出来的人就是总经理盛定海。
盛定海没办法。到了顶山,不仅生产的事要依靠朱小宝,泡女人的活也得依赖朱小宝。所以,他们在药厂宿舍区最后端的13号楼,租了个两室一厅,出双入对,供他们自己居住。
既然他们老板都没单间住,我们就只能集体挤着。他们自己也不烧饭,都到药厂的食堂吃,乐得让“侏儒”兼“矮子鬼”的驼子师傅宰杀。
还说那菜也不是贵得很离谱,跟外面的小炒店差不多,品相却比小炒店要好得多,与街上那些大酒店堪有一比。
被许多人背后戏称为“猪头”的朱小宝,其实是个比较想得开也看得透的人,比盛定海会过日子。他平时嘻嘻哈哈的说话也一点不笨,还挺实际。
他说药厂食堂的菜不是很贵,跟外面的小炒店差不多,一点也没说错,因为小炒店和食堂的菜是同等价贵。
他说药厂的食堂与街上三星级酒店有得一比,说得也没错,因为食堂和酒店的菜价也是一样贵法。
顶山这个地方就这样子,经济有多落后,市民的生活水准有多低,吃喝拉撒的消费就会有多高。特别是在菜价方面,不欺贫爱富,均等同贵。食堂如此,小炒店如此,大酒店还是如此。
这让我很是诧异。
这种不分档次不分场合的均等消费,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而想不太透的现象,在我当时看来,是属于一种不太正常的生活水准。
一个路边摊小炒店的菜价,怎么能跟三星级酒店的菜价相提并论呢?但明码标价的菜单不容得你不信。素菜都在八块以上,鸡鸭肉类的,绝对不下二十八,有名气一点的鳜鱼,半斤左右的话,都要八十八一条。
我们十来个人一餐下来,一人点一个,就是两三百。而这个时候,顶山药厂的工人工资,稍高一些的每月不到六百块,放在我们这样吃法,还不够我们吃两顿。
所幸顶山小炒店的菜盘子也和顶山大酒店的盘子一样,又大又深,盘里的菜也基本都切得比较大块,容易撑出间隙,看上去都比较足量。
事实也是,除了论称卖的各类淡水鱼之外,素菜类的,倒多炒的比较有分量,大酒店里的菜也一样多的很厚道。
如果放在我们老家鹿城的酒店,我们点得越多,分量就越少。精打细算的老板们,眼睛雪亮,心思缜密,无论是大酒店还是小饭馆,客菜都做得小而精,既不浪费,也不一次性满足食客们暴饮暴食的食欲。
对于我们这种需要大量体力劳作的劳动农民而言,所谓精致,总归还是小里小气,大多时候总不够我们塞牙缝。但我们可以多点几个,这样,相对也比顶山便宜,而且还能磨练我们对待食物链态度的涵养。
我们当时都以为,改革开放也就二十来年,西部经济发展速度较慢,要晚于东部十几年的水平是正常的。但没想到的是,又一个二十年过去,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群,行走在四十年前的路上,生活在尚未绿化一二的戈壁滩上,吃比东部还贵的食物,喝着比东部还要高档的水酒。
就如我现在所在的祁西高新工业园区,周边的小饭店和拉面馆,跟园区特设的大酒店的饭菜价也不相上下。据说,管辖祁西高新区的市府那边,大酒店的住宿居然比我们鹿城还要贵,与各地机场专用的酒店不相上下。
我记得我们刚到顶上的头两天,盛定海在酒店里摆了一桌为我们洗过尘,药厂的老总在药厂的食堂里也摆了一桌为我们接过风,我们觉得太贵,吃不起,就降低水平去了小炒店,结果,饭钱也高的吓傻了我这个临时“管家”。
“这都是什么鬼地方,穷成这样,消费却高的吓到了我们这群被顶山人当成了财神爷的土豪猪。”静静和薇薇连着好几天都这样戏谑着一脸无辜而数着饭钱发愁的我。
顶山药厂的工人说我们鹿城佬个个都是有钱人,我不以为然:“我要有钱就不会来你们这里打工了。”
他们便讨好地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你们江浙沪的人,个个都是牛,扒根牛毛都比我们的腿毛要粗很多。”
我靠,我居然听不出他们这是卖乖还是讽刺,说的有板有眼的,连我都不敢“装穷”了。
加上老杨他们都不断地怂恿我先垫钱,以我主任的身份,到时肯定会报销回来的。我这人说了死要面子,只好硬起头皮掏出了自己口袋里的“三千大洋”,就真得给垫了。而且后来也没有给我报销分文,搞得哑巴吃黄连一样,有苦也不知道跟谁说去。
跟谁说我都会被骂成猪脑膏,我不想成为第二个“猪种”。不过,这些都是那天晚上以后的事了。
话说那天晚上,我们戏弄了一番老杨“赔烟”之后,就都上床‘挺尸’去了,也没去留意隔壁那两女孩究竟有没有睡好。
次日一早,宿舍的防盗门被敲得咚咚雷响。我们男宿舍的人都在装辛苦装猪睡,没一个起来开门。我看看时间,还没到六点,窗外都没什么光亮,继续闷回温暖的被窝也装耳聋,就是不下床。
门外的人敲得火起,用脚狠狠地踢了几下。我听到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薇薇气呼呼地去开防盗门,嘴巴恶狠狠地嘟囔着:“这么早,赶着去死啊?”紧接着,就听得她一声惊呼:“呀,盛总啊,这么早?”
我们男宿舍都是不关房间门睡觉的,盛定海直接闯了进来,掀掉我被子,质疑问道:“一个个怎么都睡成猪了,动静这么大也不醒?”
我便假装刚被惊醒的样子,迷着眼问盛定海:“不是出远差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盛定海说:“离这边近,就先回来看看你们,”盛定海直奔他中途折回的目的:“检修进度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