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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眼 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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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宝有没有说到重点没关系,股东们都长有一双非常实在而势利的眼睛,生产才是企业赚钱的根本来源,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

既然一直呆在生产科主管生产的朱小宝都说我行,加上之前对我的好印象,就一致倒向了董事长。

这种局面,盛定海自然不敢以寡敌众,以少抗多。加上他对p1产品工艺和生产安全还不熟悉,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同意重新招用我带去顶山管车间。

这样子,他原本举荐的人选木子李就成了我的徒弟,确切的说,是我的跟班。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那圆滑的朱小宝告诉我的。我到顶山后的老长一段时间里,还真就不知道,我那打工而已的屁大点事,居然曾经成为公司股东会上的一个特定议程。

我真该为自己曾经有过的影响力而深感荣幸,但是,我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因为我知道,我不仅是股东们的赚钱工具,还是林正志塞到盛定海眼皮底下的一个“卧底”,一条“眼线”,并还是个公开的秘密。

就像他们各自的外甥女一样,一个准备学做会计,一个准备学做出纳。表面上说是为了锻炼她们,实则上是为了相互监督。还有那些小帮派股东的侄子们,各自都分派了各个小头目职位,大家凑在一起做彼此派系的眼线,我则是这帮“下放到基层”体验生活的关系队队长。

无一例外,木子李被我划入盛定海的队伍,是盛定海放在我身边的眼线。

盛定海非常清楚,在这帮尚还不懂世故的“小卧底”中,只要掣肘住我,也就掣肘住了林正志。

但我们这些眼线的身份都很公开,没秘密可言,能相互揭底上报到老厂根据地的证据不多。加上都是身陷异乡,共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格外珍惜,彼此又没什么切身利益可损,倒也相安无事的和平共处着。

2000年的新春雨水不多,顶山的太阳绚丽而温煦,照着大家心里都暖暖的,初来乍到的新鲜感,暂时压抑住了流落他乡异地的失落和寂寥。

之前在南江老厂若即若离的同事关系,到顶山之后,完全变了味。大家都像是多年以前就很熟了的老朋友,彼此随意的有些夸张,这主要体现在男女同居的住宿上。

别一看到男女同居的字眼,就兴奋得认为我们这群“鸟人”有着混乱不堪的男女关系。

很失望的告诉你,完全没有那回事,尽管我当年也“淫意霏霏”的期待过发生那种混乱的关系。

我们只是在一套两室一厅一卫的商品房里,拨了只能放两张一米二宽高低床的侧卧给了木子李她们女同事,另一间是能放四张上下层铁架床的主卧,也就是我们八个大男人的集体宿舍。

盛定海摆出他专有的总经理派头,在闹哄哄的客厅里,颐指气使地对我们说:“大家将就一个月吧,等检修人员把车间的设备维修好,可以顺利开工后,就让要回去的人回老厂,这两室一厅的大房子,到时候就归木子李你们使用。小墨和其他需要留置的人员,到时候跟我和小朱一起,另租一套房子。我两现在都还没租到房子,还住廉价宾馆呢。所以,小墨,你这个月就跟大家一起吃住。你是主任,带个头,方便工作嘛,有没意见?”

我说我没意见。

就算有意见我也懒得去说,当天在工业园的那阵呕吐,连胆都给吐没了。

你是老板,你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吧,我也还没到有意见的时间。

我记得在临行头天,与我关系密切的董事长林正志,已经反复地交代我、叮嘱我不下二十次。

林老头说:“你到顶山后,要绝对服从老盛,他怎么安排你,就算是有意刁难你,你都不能当面反对。投产之前,你只需要帮我盯着他们,打电话告诉我,你们那边的工作进度就行。投产之后,你要私下负责生产统计和业务往来,控制进出流动资金。发现异常的,要及时报给我。”

“钱和财务的事,我不管。”我当即就拒绝说:“我只管生产,只管不让你们有生产亏损就行。”

在南江老厂好歹也有三年多的时间,我连每个月当面点钱发现金工资的财务科长,都没看清楚长啥样子的,我才没闲心管这些破钱。

“财务也是听任负责人安排的呀,老盛这人......”林正志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觉得陌生,但我知道他说得都是真话:“你应该听到过大概。你是脑子灵活的人,不需要我说透的。小朱嘛,你比我还了解他,整一个酒糊涂蛋。到顶山后,天高皇帝远的,我更管不住他了。就他的德行,生产这一摊子的责任,迟早还是要落到你肩上,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这也是给你锻炼的好机会,你要趁机学会全面管理。不要只把自己当车间主任,你要把自己当成科长,当成副总,当成总经理,当成公司其中的一个老板,去管理顶山的生产工作。喏,说直白点,你就想象着这个公司是你自己的,你该怎样去做,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嗯嗯嗯,我晓得的,只是......” 我当时点头哈腰地打个响指,心里却明镜似的咕噜道:你们当我还是那个一病假就当作自动辞职而不发工资,一用得着就又复职又升职的墨傻逼啊。

“你不要以为我在给你画饼,打着哈哈敷衍我。”林正志的思维还是比较活跃,一眼就看穿了我对工资的疑虑。

从他们把我从家里叫回南江鼎盛,又是复职又是升职外派的,忙到次日一早都要走人了,也没提及给我吃粒定心丸的工资标准。

不主动提及自己的工资,其实一直都是我的弱点,这跟后来进入西昱东晟听木子李跟我普及工资认知要点没多大关系。

林正志早就了解我的弱点,带着一贯“为了你好”的家长口气,安慰我说:“刚升职的前两个月,工资不会很高。但顶山这个地方,是你有钱也没地方花去的地方,工资虽然没我们这边高,但挣得每一分钱都是你能积攒下来的纯收入。这不仅能帮你改掉之前大手大脚花钱的不良习惯,还能提升自己的理财能力。”

真是做老板的料,连扣克员工工资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这明明是在暗示我,要充分作好去顶山受苦受累、工资却不会很高的心理准备。也有可能,林正志已经摸清楚了我在家的难堪处境,工资最低,也不得不去。

如果是这样,林正志多年对我的恩造,也不是全为了我好,我对他的感恩戴德,是不是可以打点折扣了。

我说工资不加就不加嘛,别拿这些话来哄骗我这个老实人了,这天底下哪还有钱花不出去的地方?

再说,我们打工的,只管给你们老板完成交代的工作,你们老板只管发我们的工资就好。我们管不到你们的钱是怎么进你们的口袋的,你们也甭管我们的工资是怎么花的。最好的劳资关系,不也就是这种界限清晰,钱财来去分明么?

林正志为了证明他说的不无道理,招手叫过当时还在听朱小宝啰嗦明日启程事务的盛定海:“老盛,小墨不相信顶山是个他花不了钱的地方呢。你去过三四趟了,给他讲讲实地的消费状况呗。”

盛定海点头帮腔说:“老林说的没错,顶山还真就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地方。我们实地考察多次,对顶山周边也了解不少,收入低,消费也低。你想想,在开工之前,你们的伙食费都由公司补贴,住房和该配置的日用品都会由我们配备,你一千五百块的工资,基本用不上。至于开工之后嘛,你的值班费都够你零花了,工资还是用不上。”

他们已经给我算得妥妥的。

他们肯定,在老厂就经常叫主任代替值班的朱小宝,到顶山之后,更加不会值班了。

他不值班,我就得一个人要包月包年的干。一个晚上的值班费是二十五元,一个月最少也有七百五十元,够我零用。

我翻着白眼问他们:“抽烟喝酒,偶尔出去看看山,看看水什么的,都由公司负担吗?”

这种弱智的问题遭至林老头一顿抢白:“要不要公司出面给你在顶山包养个二奶?”

我心一热,美美地思忖着:只要舍得钱,也不是不可以哦。

到顶山做主任的工资,还不及一年前我在鼎盛当班长的工资高。但这并不会带给我丝毫的不满和失落,熬过眼前的困境才是第一步。

至于第二步,我也基本做好规划,就是要先有“官”,后才会有钱。

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没有大笔祖上遗产可继承的穷人,通过“做官”来致富的例子历来不少。对于我这样的打工仔来说,“一官半职”同样是必要的。

我们管那些高薪的打工仔叫高级打工者,不都有着什么‘经理、部长’的名讳么。名利名利,不就是要先有名才后有利么。

以前我是三班倒的一线工人,从今往后就是个上长白班的主管,大小还是个主任。是个我自认还算有潜力发展的主任。

林正志说过,在老厂的主任仅管车间,到顶山的主任就不是单一的车间主任。我得兼职办公室主任,负责人事、行政、后勤、外协等一系列杂务。

顶山的主任,是个有发言权、有实施权、有执行权的实力派主任。我喜欢。

另外,在我们山区,在我们鹿城,在我们老厂南江鼎盛,都一致存有一个很不好的身份层次概念,也就是“人分三六九等”的观念。

在我们这群底层的化工操作工看来,能上长日班的人就像城里人,三班倒的就是乡下人,层次和地位硬是不同。一个天上一个人间的,有如坐科室的科员和生产车间的普工的距离,并不在于工资的高低,而是在于身份的区别。

科室里坐着的人叫管理员,车间里站着的人叫操作工,完全是两个不同性质、不同概念的层次,界线分明的如同小时候课桌上、那男女有别的“三八线”。

我甘心自己的主任工资还不如班长,因为我知道那毕竟是暂时的。先上位了,以后的事有谁预料得到呢,是吧?

就像眼前的西昱东晟,只有先同意接替了木子李的法人位置,后才有让赵昱不得不发我法人工资的话语权。

当然,因为有二十年的差距事实存在,木子李在我到达西昱东晟之前,并没有像二十年前的林正志一样,给我画那个“升官”的饼,但的确也实事求是地说到了在西昱东晟,也是个“有钱没处花”的好地方。

因为我们管理人员在西昱东晟,都是包吃包住。

只要我愿意,一年就两季之分的工作服,也是全年包穿的。只要我乐意,有求于我的那些人,每月偷偷送给我的烟酒都让我来不及处理。

特别是财务部主管吴锦凤,从公布我成为法人的这一刻起,她就天天“墨总”前“墨总”后的围着我转,问我需不需要这样那样的个人用品。

估计只要我肯开口,无论是牙膏牙刷还是洗衣液,她甚至连我的内衣裤都能给我备齐了。前提当然是她也给自己买一份,然后放在我的单子上一起报销。

木子李曾告诫过我,要小心这个赵昱自己找来的财务主管,至于究竟要防些什么,木子李并没有说透彻。只是这个年近六十的老女人,平时还能嗲声嗲气的、神经质一样在我面前作出“吓死宝宝了”的神姿态,也是难为了她。

但我不管,我现在还没心思跟她纠缠一起,尽管她也有华清姐一样年纪的风韵犹存,但她根本没有华清姐那种毫不做作的端庄和贤淑。最要命的是,上帝给了她一张端正的脸,她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会拍马屁会贪图小恩小惠会沾小便宜的老女人。并且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职场老油条,跟做财务人的职业素养没有丝毫关系。

这种女人虽然好对付,但她是赵昱自己招进来的,万一赵昱也是看出她好忽悠而特地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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