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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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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顿了顿

第二天中午时分,阿魁拉才攀过雪线。昨夜那头该死的豹子令他吃了不少苦头。那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令他失去了标枪,铜盾在砸碎那野兽头骨的最后一击中也变了形。他咒骂着挖了一块白芨嚼成糊状,涂抹在胸口的伤口上。

用衣襟扎紧。那火辣辣的疼痛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散。他这时感觉呼吸已隐隐有些费力。低头看去,原本巨人军队般的森林早已矮如茸草,山脚的湖泊安静地倒映着蔚蓝的天空。抬头仰望,万仞雄峰身披雪甲、巍峨耸入云端。

几只小黑点似的雄鹰在空中顺风盘旋,清远的啾鸣和笔直的阳光一起在山谷中反射回荡。

等到第三天深夜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冻得又冷又硬,骆驼皮的大衣裹在身上就像严冬里裸身穿着结霜的铁甲。朔风呼啸,积雪如沙暴般被扬起,几乎涂满了他的整张脸。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被吹得滚落到山谷里去。模糊的视线中。

他看不清十步以外的任何景物,几乎是平贴在山体上一寸寸地爬行。正当他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掉的时候,风忽然变小了。

阿魁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攀到了峰顶。绚烂的繁星如同墨丘利在黑天鹅绒上打翻了钻石匣子,低得几乎伸手就能触摸得到了。当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双手时,才发现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早不知什么时候折断得变了形。

厄薇的石头房子就矗立在断崖边。它沐浴着璀璨明亮的星光,神秘又宁静。

来到房子漆黑的石门前,阿魁拉的心跳得几乎要堵住了喉咙。在卡莱的战场上率领着军团冲杀时,他的心没有这样跳过。

在采石场策划那次完美的越狱时,他的心没有这样跳过;迷路在沙漠里十五天、终于找到绿洲的时候,他的心没有这样跳过,甚至就在他前夜和豹子亡命搏杀的时候,他的心也没有这样跳过。啊,第一军团的阿魁拉,整个罗马都知道他的绰号,西西里的铁鹰。

可即便是铁鹰,也还记得,上次心跳成这样的时候,他第一次吻上了莱娜花瓣样的嘴唇。她的手柔软冰凉,她的泪水带着淡淡的咸味。

那一天,和煦的地中海暖风中,岩黄芪紫红色的花海在摇曳,还有战船扬帆离港的钟声此起彼伏。

“如果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我又该怎么办?”阿魁拉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甚至从石门上离开了些。

就在这时,石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股气味随之飘散出来,有些像沉香,又有些竹子开花的甜味。

屋子里没有点灯,柱子缝里生长的苔藓发出一种暗蓝色的光,隐约能照出墙上精致繁美的壁画。这里的空间和它的外形相比起来大得近乎失真——两侧布满图案的墙壁一直延伸到视线所不能及的黑暗中去;头顶也是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才是屋顶。

厄薇就在这样昏暗的屋子里画着画。

壁画里伸展出一条蜿蜒的藤蔓,她就坐在柔软的叶片上,淡胭脂色的裙裾一直垂到地面。她苍白修长的手指就是画笔,勾勒在墙上时,隐隐能看到流畅的线条顺着指尖漫延开来。可直到阿魁拉走到椅子脚下,她也连头也没有偏一下。

“你就是厄薇?”在战场上常年咆哮命令,让阿魁拉的声音变得干涩、沙哑。

“我很好奇,如果连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不确定,你是怎么样一直找到这里的?”厄薇的声音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虽然嘴里说着很好奇,可再明显不过她连半点兴趣都没有。

“我需要你送我和我的部下们回家,”阿魁拉说话永远简洁而直接,“这就是我的愿望。”

“这个愿望不难,”说话间,她慵懒地舒展着手臂,一条朵美丽的莲花在她指尖下绽放于墙上,融汇到满墙的图画中去,“可是你用什么来交换?”

阿魁拉皱了皱眉头,“我是个流浪的雇佣兵,身上除了一把剑还剩下七个金币,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杀人的伎俩。这三样东西,你要哪个?”

“我从不需要垃圾,”厄薇在墙上画了一只暗红色的蝙蝠,淡淡地说,“等你愿望实现的时候,我会取走一样你钟意的东西作为报酬。你同意么,西西里的铁鹰?”

阿魁拉一点也不惊讶这个陌生的女人如何知道自己的绰号,这只令他更坚定了一分希望。

“只要那是属于我的东西,”他微微颌首,“我不能用别人的东西来支付我的愿望。”

“你发誓?”厄薇终于停下了绘画,回过头看着他。在黑夜里,她的眼睛竟然是明亮的淡绿色,就像猫一样。

“我以众神的名义发誓。”

“那我以厄薇的名义发誓,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什么时候?”

“很快,”厄薇轻轻拍了一下墙壁,那只暗红色的蝙蝠飞了下来,在屋子里扑扑啦啦的飞旋。“很快,”她又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清晨的砂原弥漫着刺眼的阳光,空气却冷得砭人肌骨。无数干涸的河道从天边结网而来,深深陷入砂原的地面,又蔓延向另一侧的天边,像极了一张枯干的巨大叶脉。策马候立在地面上的匈奴人,犹如正在努力搬动这片大地的蚁群。马蹄不安分地踏着地面,泛起的沙尘犹如一层平平的浪花。

厄薇坐在高高的土垣上,身后的阳光把她照耀成一个镶嵌着明亮光边的黑影。女奴们低着头将高椅抬上来,然后跪下用自己的身体搭成阶梯,一直绵延到了垣下。

身着盛装的单于慢慢走上高椅,每走一步头上的金盔都流转着明亮的华彩。等到稳稳地登上人肉阶梯的尽头的时,他猛地高高举起手臂,砂原上顷刻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匈奴的骑兵开始分成两队缓缓前行,马蹄击打地面的声音如同隐隐战鼓。

转眼间,他们便已急驰起来,两队骁骑携卷黄沙,如同两条巨龙般围绕着土垣之下盘旋飞舞。漫天飞沙模糊了阳光,粘合了天地。垣上的碎石被震得飞溅跳跃,每一个女奴都把脸埋在沙土里,发出没人能听见的哭叫。

当单于坐入高椅之后,川流不息的士兵开始往垣上搬运全营各部献上的贺礼。各位百夫长的宝刀利剑,强弓硬弩,用头胎的羊羔皮卷就,整齐排列。大萨满的礼物装在一头骆驼的肚子里,要由三个壮汉才能抬上来。

草药师的贺礼是一只干枯的三脚黑乌鸦,爪子上抓着雪白的人参。酿酒师最新做成的酒具则装在精美的沉香盒子里,还没端上来便散发出南国沼泽才有的芳香。

这都是匈奴最隆重仪式上才会有的礼仪。

当所有礼物都献完后,单于又举了一下手。在垣下待命的侍臣中,老萨满摇晃着身体四肢并用地爬上垣来。他的脸上带着痴笑,油腻的黑色长发和身上的黑、红色布条一起飘舞,仿佛在跳着一种奇妙的舞蹈。其它没有被召唤到的臣子。

只能仰望着他在风中裸露的屁股。他爬到高椅之前,四肢着地、匍匐下去,只有一双焦黄的眼睛抬起来,谦卑地看着单于的脚尖。

“去告诉那个女人,可以开始了,”单于笑了,舌头在尖尖的牙齿上逐一扫过。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老萨满手舞足蹈地来到厄薇面前,一圈一圈地转着。他满意地审视着那对布满暗红色血迹的银钩露在体外的部分,甚至还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两条黄金锁链。

“厄薇啊厄薇,灵台山方寸一别,到今天恰好五百年了,”他的声音低得就像梦呓,但却在千军万马声中一字不漏地传入到了厄薇的耳中。

厄薇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手指忽然在这一瞬间死死抠进了泥土里。

“须菩提对着丹台水中的月亮,用三星洞里的空心莲藕做成的弟子啊。天生便无尘缘、无心障的你本来应该是最能成就大道的,可讽刺的是,恰恰因为你没有心,没有过世间喜怒哀乐,便生生参不过最后一道关头。从没有过,何来珍惜;既无摒除,何来磨练?”

厄薇微微皱起了眉头,老萨满的舞蹈变得愈发癫狂,但是声音却愈发细小。

“五百年前,你在天地之前许下大愿,要识遍人生百样欲念,触遍世间各种人心。你满足人的愿望,必带走他的另一件事物。你总想去了解凡夫俗子们的各种执念,是否真如他们起初看重的那样,真是心底真正的愿想。”

老萨满忽然从身后搂住了她,伸出舌头在她修长的脖子上慢慢地舔着。

“昨晚我占卜过了,这些年,你许给天地要做成的一千个愿望,”

他在喉咙里低笑着,“已经实现了九百九十九个,最后的一个愿望就在眼前。满足这位尊贵的单于,你自己也会获得真正的解脱。这对锁心镰再也困不住你,届时你大道圆满,天地也能驱策。这一天,你已经多等了五百年。可若不迈过这一关,单于昨晚和你说的那些话或许将会是你最好的结局了。”

“混世,”厄薇终于点了点头,“你是混世。”

老萨满低声笑了,轻轻咬着她的耳朵。

“你是空心的莲藕做成的,我是藕下的淤泥捏成的。曾几何时,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可一分开了,我却只配学些术流静动之道,眼睁睁地看着你朝游北海暮苍梧。我们的师傅总是喜欢做这样极端的事情,仿佛在证明他的大觉全神。啧啧,啧啧。”

“在你离开灵台方寸山的那天,我也远遁去了极北的坎源山。水脏洞里,我一直等待着和你重逢的这一天。”他顿了顿,不无恶毒地说,“我要亲眼看看,洁净无心的厄薇在成为真仙前是如何亲手造就一个人间最大的魔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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