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情理未分,说甚大江纵横(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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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太白湖的水,也是这样的起起伏伏。
从东南方吹来的暖风,能够一夜之间在数百顷荷叶中吹出漫天繁星般的红来。
湖面是那么广大,每每让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北方人误认为这就是海。
而即使是最擅游泳的鱼,从太白湖的一岸游到另一边也会累的脱力。
南来北往的候鸟,飞到这里时总会停下来落脚,因为除了它们的家乡,走遍天下都再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风柔和的像是情人的手,湖水清澈的像是孩童的梦境,中午的阳光轻轻松松就可以照到数丈深的水中。
生活在湖中的虾子,被这样纯净的水滋养着,也长成了透明的模样。抓一堆虾放在清水中,即便是眼力最好的人,看到眼酸也找不出几只。
也只有那些最喜欢吃虾的河豚鱼,能够在湖底把它们一只只的翻出来,把自己吃成肥满的样子。
随意的向草泽中投下一粒卵石,就能变魔术一般惊起一天的水鸟,掠动翅膀在天空中宛如千万支飘扬的小旗。
泛舟行于湖上,观山远云近,足以使人忘忧。
又或者是在晚上,连风也不忍心打扰此处的平静,漫天星斗倒垂其中,湖面就好似镶满了碎钻的宝镜,璀璨夺人心魄。
太白湖,天下至美之水,应有尽有之地。
萧悟空在天空中颠簸着。
一幅青色的衣袖化作长缨,紧紧的系在他的腰间,拖着满是稚气的他在天空中飞过。
下方,湖水卷起碧波两列,好像是神君出游的仪仗。
“前面就是夷陵郡了,那里是太白湖畔最热闹的地方!”
一个软糯的声音从衣袖的另一端传来,萧悟空原本看向湖面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眼神正与那个眯着眼睛微笑的女子相遇。
天空中,风是她的翅膀,云是她的座驾,湖光山色皆是她的身影,
“母亲大人。”萧悟空在心底呻吟了一声,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爆炸开来。
那一刻他似乎有无穷的委屈想要向她诉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心底的记忆就像是一个装满了宝石的口袋,所有的宝石全都卡在了小小的袋口,萧悟空能够看见宝石的光芒,却无法将它们倒出来。
萧神君似乎看出了他心底的委屈,轻挥衣袖将他揽入怀中,宽慰的话语似清泉般脉脉流入萧悟空的耳中。
“我知道你怪我冷落了你,甚至连道法修行都要拜托猫叔来指点你,这实在不像是个当母亲的样子。
不过你要知道这一千年来云梦泽一直在变小,为了维护这片水域,我实在是已经无暇分心。”
萧神君蹙起了眉头,她烦恼的时候,连四周的天色都跟着黯淡了下来。
有一丝莫名的心痛向着萧悟空袭来,他觉得像母亲这样的女人,心底就不该有半点烦忧。
萧神君蓦地笑了起来,于是天光湖色尽霁,一天阴霾皆散。
萧悟空的眼睛亮了起来,眼神被母亲飞扬的身影占满。
“这是我们的云梦泽,我们的太白湖,是我们的封邑、我们的家。是我的,也会是你的,我从前一代神君手中接过,将来也会交到你的手中,你要好好的看护它……”
萧悟空在空中用力的点着头,像是一个被刚刚赋予重任的小男孩。
不知是激动还是悲伤,有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轻飘飘的向着湖面落去。
然而、湖水接住了那滴眼泪,却像是镜子接住了一粒从天而降的石子,平静的湖面瞬间炸裂成亿万个碎片,篷的一声飞扬到天空中,将萧悟空的整个视野填满。
每一个碎片都在不停地翻转,映出无数个萧悟空在天空中飞扬,时而是他当下的样子、时而是他幼年的样子。
天空中有雨丝飘落,却是血红的颜色,天地间扯出了无数条红丝线,渐渐的编成了一张红色的雨幕,空气厚重的令人窒息。
雨水落在萧悟空的身上,很快让他浑身湿透,那雨水暗红粘稠,仿佛陈年的血污一样,紧紧的将他裹住,让他的身躯越来越沉。
“母亲!”萧悟空惶恐不已,心中的无助如洪水般涌了出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放声大喊。
然而萧神君没有回应,青色的衣袖不知何时已经被截断,只剩下半尺长的一截,在雨水中早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萧悟空穷尽了自己的眼力和耳力去找去听,也只能听到在极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一声叹息传来,幽幽淡淡若有若无。
就在那叹息声中,萧悟空一点点的向下坠去,直至那垂天血幕再也挡不住他的视线。
当太白湖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时,萧悟空浑身的汗毛都战栗了起来。
脚下已经不见了碧波千顷,只剩下一片赤红,雨水密密麻麻的落下去,将湖面砸的翻腾起来,像是一锅烧开了的血水。
水草芦苇、鱼虾鳌蟹、万千水族生灵都在那一锅血水中翻腾,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
血海无边,彼岸难寻。
萧悟空怔怔的看着脚下,一颗心从内到外凉透,神魂似乎脱体而飞,只剩下一个躯壳飘荡在天地之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血海中又有异变,无数妖兽的嘶吼声同时响起,悲凉凄怆仿佛世界将要毁灭。
萧悟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发现就在他视线的正中央,几十亩的水面翻翻滚滚的向上拱起,似乎有什么庞大物体正要脱水而出。
片刻后,赤红色中露出了一抹白,紧接着是又一抹、再一抹。
然后那些白越来越大,渐渐的连在一起,水面上似乎盛开了一朵白莲花。
然而当萧悟空最终看清楚时,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一朵莲花,而是一副硕大无比的鱼骨,血肉早已点滴不存,只剩下莹白如玉的骨头飘荡在水面上。
在原本是鱼目的位置,两个半丈方圆的空洞正凝视着天空,正看向萧悟空的方向。
萧悟空身心皆裂,有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瞬间袭来,让他忍不住大叫出声。
“少主,请稍做忍耐。”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传来,让萧悟空一点点的从那令人窒息的血红色中挣脱出来。
萧悟空眼前渐渐清晰起来,石板路、临江街、华灯如火,他正在曾白铁的肩头上。
夷陵、眼下的夷陵城,正在以一种缭乱的方式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试图将眼前的一切看清,却只是徒劳的治好了自己多年的颈椎病。
曾白铁抖了抖肩膀,萧悟空在他肩头上换了个位置,此时他灵魂中的痛楚稍息,肉体上的痛楚却如潮水般涌来,。
萧悟空不愿在曾白铁面前丢脸,紧紧的咬住了牙关,再也一声不吭。
方才那一顿好打,也不知让他身上多少处骨裂筋撕,方才晕过去时还好,这一醒来后全身上下仿佛撕裂般的剧痛。
不过片刻功夫,萧悟空一身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就在萧悟空再次疼晕过去之前,曾白铁的猛地停下了脚步,轻声道——
“少主,少主,咱们到了”
萧悟空心中一凛,努力的睁开了自己眼皮。
眼前灯火辉煌处,一座七层高楼拔地而起,虽千余年的岁月也不能将其夷平,这是镇江楼到了。
“这是咱们太白一脉在夷陵城的落脚之处,也是大家议事的枢要所在,你可要记清楚了,免得将来在城里迷了路找不回来……”
萧悟空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情景,母亲带着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他向着楼中走去,一边走一边弯下腰来低声的嘱咐,夕阳将她们母子俩在地上的身影拉的好长。
而今,镇江楼依然巍巍,斯人却已不在。
萧悟空早已经长得跟当年的影子一般高大,站在楼前,感到无比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