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方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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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宫宴在御花园内举行,距离皇后座次最近的臣子位,分别是平国公贺家、清北侯方家和昌乐侯叶家。
不知道为什么,叶舜华能感觉到有两道敌意的目光刺向她,时有时无。
一道她明白,安宁润的生母良妃嘛,定是恼恨她与安永清的事。
儿子苦苦经营十余年,十拿九稳的如意算盘一朝落空,良妃那荷塘月色一般的平静白面皮下,每每看向她,目光可歹毒得很。
另一道她却不懂了,从小到大,她也没和方家结什么仇怨啊。
明明歌舞还挺好看的,虽然无聊,但是挺好看的,所以方家嫡小姐方玉君总是瞪着她干什么?
酒过三巡,皇后摆手,歌舞暂罢。
“今日到场的都是女眷,想来歌舞也早看腻了。本宫这次也听到了些新鲜玩意,姑且请了人来……”
皇后在上面说话,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可只有方玉君,捞到了死死盯着她又不被注意的机会。
叶舜华浑身不痛快。
“方小姐,我们应该是初见吧。”
方玉君斜着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既是初见,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我看你长得丑!”方玉君挑着眉毛恶狠狠道。
叶舜华哑然。
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说她丑,还是当面直言不讳,说得理直气壮的。
“这不大合理。”反应过来后,她一本正经。
“什么不大合理。”
“你比我长得还丑,我都没盯着你嫌弃你,你却反过来嫌弃我,岂非不合理?”
“你——”
方玉君想叫,却被一片哗然盖了过去。
往场中看过去,有两名身材魁梧的短衣女力士,正摆好了架势,狠狠扑撞在一起。
角抵啊,怪不得。
叶舜华也来了兴致。
角抵又名相扑,与寻常歌舞不同,展现的是一种力量美。
只是这种形式的表演,往往因为穿着过于轻薄而上不得台面,所以民间一般只有勾栏瓦舍才有得看。
但喜好这种表演的达官贵人并不少,先帝爷就十分热衷,还在身边培养了不少高手,唤做内等子。
今天皇后特地请来这几位女力士,拳拳到肉、尘土飞扬的酣畅表演,倒是真让这些女眷开了眼界,引来不少叫好声。
自然,也有些精于诗书、克己复礼的女子并不喜欢,比如京城第一才女贺家嫡小姐贺还燕,始终抿紧了唇,只看了几眼就垂下了眸子。
角抵表演完,皇后提酒一杯,紧接着就是各家小姐展示自己的机会。
今日后宫妃嫔自然也在场,有几位膝下也有皇子,所以宴会也是为了相看露脸。
于是各位千金小姐们争先恐后的争奇斗艳,琴棋书画各有所长。
叶舜华本着礼貌的态度,忍着脚麻,一直安安静静看着。
但天有不测风云,贺还燕现场提诗一首博得满堂彩之后,人群中爆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没意思。”
皇后的笑容一顿,侧目看向方家席位。
“玉君,可是觉得无趣?”
方玉君立刻起立福身,声音脆的方夫人想拦着都没拦住。
“回娘娘,的确有点儿无趣。依臣女之见,还是方才的角抵看着过瘾些。”
确实,诗词歌赋、吹拉弹唱的早看够了,还是打斗痛快。
虽然不喜欢她,这一点叶舜华还是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皇后心胸宽广,没计较方玉君的口无遮拦。
“众口难调,不如你且忍一忍?而且那几位力士这会只怕已经出了宫门了。”
“那有何妨?娘娘,在座的有不少将门女,就算不会角抵,拳脚功夫也总会些。若能搏娘娘一笑,也是功劳一件。”
说着,眼光就斜到了叶舜华身上,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叶小姐,你说呢?”
锅从天降。
叶舜华把刚入口的果酒又吐回了杯子里。
她真的很想问问,她是今天出门踩了狗屎?还是上辈子刨了方家祖坟?亦或是方玉君今天吃错了什么东西?怎么就非得抓着她不放了呢?
“我说什么?”叶舜华很无辜。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
她忽闪着眼装糊涂,方玉君气得咬牙切齿。
“我说若能搏皇后娘娘一笑!也算功劳一件!这句话!对不对!”
“对啊,自然是对的。”她笑得人畜无害。
方玉君一脸阴谋得逞的表情,指向场中。
“既然是对的,那你还不快去表演?”
叶舜华一本正经摇摇头。
“这话是方小姐说的,所以这功劳当然也要让给方小姐你。方小姐请,我拭目以待。”
“你——”方玉君说不过她,当着皇后的面又不好动粗,气得满脸通红。
贺还燕见状忙轻声劝道:“此处不好斗气,二位妹妹谨言慎行啊。”
谁知她这一劝,倒像是踩了方玉君的尾巴。
“我就不!”方玉君一跺脚,抬手摘了钗环,麻利的挽了个高马尾,撩起裙摆越出席位,叉腰直指叶舜华。
“叶瑾!你给我出来!我有两笔账今天非要跟你算算!”
这脆生生一句“叶瑾”,总算唤醒了叶舜华。
她认识这个方玉君,不止认识,她还打过她。
四岁时尚书房,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比她还要刁蛮霸道,整日里缠着安永清,在尚书房叽叽喳喳不停。
有一日叶舜华实在烦了,就给了她一记爆栗,她哇哇大哭,喊了一早晨“叶瑾,我早晚要还回来,你给我等着!”这种话。
“啊……原来是你,方肉肉,我想起来了。”
叶舜华眯眼笑着,火上浇油的唤着她的外号。
方玉君俏脸飞红,“什么方肉肉!我乳名叫柔柔!叶瑾!你无耻!这个时候你还笑我!你敢不敢来和我打一场!”
怎么打?不可能打啊。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接了这种挑战,搅了皇后的宴会或者出了丑,这辈子叶舜华在京城女眷中都别想抬起头来。
想罢,叶舜华正色道:“方小姐,此处不是演武场,你要表演的话,请便,恕我无法奉陪。”
“想来方小姐是需要叶小姐作陪,给皇后娘娘来一场对打表演。今日在场都是女眷,谈不上什么丢脸。叶小姐何必扫了皇后娘娘的兴,又驳了方小姐的颜面呢?”
良妃敛眸捏着酒杯接过话头,瞬间把叶舜华架到了悬崖边。
这话没法接,怎么接都有错。
叶舜华正在难处,皇后不紧不慢道:
“良妃此言不错,在场都是女眷,只是表演,自然不会传扬出去。瑾儿,去吧,也让本宫看看,靖国侯与昌乐侯养出来的天之骄女是何等英姿。”
皇后一记封口令祭出,给叶舜华吃了一颗定心丸。
有皇后这句话,就算在场有一百张嘴,也断不敢泄露分毫。
“臣女领旨。”
再无二话,叶舜华同样挽起长发,宽下外袍,身形如风,一跃入场。
前世她没有嫁给安永清,这场宴会也并未发生,她与方玉君也再未重逢,所以她不知她的深浅。
但祖父教导过,轻敌是军中大忌,所以叶舜华一入场,两只眸子就如鹰隼,牢牢锁定了方玉君。
经历过战场,手中沾过无数鲜血,脚下踩着千万冤魂,她那双眼睛里渗着藏都藏不住的烽火肃杀之意。
这种鹰视狼顾,哪里是在宅院中长大的方玉君见过的,当时就有了几分怯意。
胆怯好,还未交手就胆怯,败局已现。
叶舜华微微勾起了唇角,笑得挑衅。
“方肉肉,请吧。”
激将法一出,方玉君果然中计,瞳孔一缩,猛一咬牙,毫无章法的举拳就捣向她的面门。
罡风扑面,速度尚可。
有了分寸,她不慌不忙、不躲不闪,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风吹过,带着她的碎语卷入方玉君的耳中。
“十几年了,你怎么还学不乖?”
方玉君恼羞成怒,拼命想拽回手,可那只手就如巨石沉海又遭千斤坠,无论怎么用力,都是纹丝不动。
手被制,方玉君也算反应快,索性借着她的力,身子往下沉去,趁机扫出一脚,直取她下盘。
这一下如果她躲不过,就要摔个好看!
方玉君得意想着,却刚好与她对视了一眼。
她眼里分明是笑的,似乎在说,谁说我打算躲?
方玉君快,她就比她更快。
手不松,提气、抬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脚踝踩在了足下。
“够了。”她低声道,“百十双眼睛看着,我不想与你缠斗,你想必也不希望输的太难看。”
才过了两招,脚踝就被万根针扎一样疼,手腕也被她拧得红肿,身上疼、心里恨,方玉君岂肯罢休。
“休想!”
说完,又一拳击出,鞭子一样抽向她的脸。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说完,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她抓了她另一手,腰眼拔力,将她直直的甩在空中,飞起一脚踹在她身上,直踢她飞出七八尺远,撞上良妃的桌子才落地。
“承让。”她抱拳行礼,又笑吟吟看向良妃,平淡道:“良妃娘娘恕罪,臣女是无心之失,切磋对打难免会误伤,不过良妃娘娘既然主动让臣女上场为皇后娘娘助兴,想必不会责怪臣女吧。”
今日宴会上的全是果酒,良妃听闻葡萄酒可美容养颜,所以选了。
眼下,她低头望着衣裙上大片大片的红渍,恼恨的只差没当场叫人把她剁了。
这丫头定是故意的!先翻脸抛弃泽儿去讨好皇后的儿子!今日又给本宫难堪,本宫一定要——
一抬眼,刚好对上了皇后。
皇后正襟危坐着,低垂的眼帘内蕴着似有似无的寒芒。
良妃心头一凛,干笑道:
“本宫自然不会责怪于你,看来传闻不虚,叶小姐果然身手不凡。来人,重赏。”
破财免灾,良妃借口更衣离开了席位,背人处满眼阴鸷。
“精彩。出手干净利落,行事果敢迅猛。勇过虎豹,矫胜鹰雁。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好瑾儿,本宫亦有重赏。”
皇后含笑冲她颔首,叶舜华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些命妇可都是人精,接连的又是嫁妆、又是封口、又是称赞重赏的,谁还看不出皇后是有意偏袒抬举叶二?
于是在一句接一句真真假假的赞美奉承声中,虽然出了这么一个不和谐的插曲,这场宴会,叶舜华之后总算有惊无险的糊弄过去了。
谁知好不容易刚出了宫门,方玉君一瘸一拐的又追了过来。
“叶瑾!你这个无耻小人!你给我站住!”
叶舜华好一阵无语,转头先送了杨氏上车。
“娘,您先回府,我今天不把她打趴下看来她是不肯罢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