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饮食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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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锤既没出声,也没看他们,目光又滑向了敞开的窗外。此时外头已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他感受到了自己和帝城的默契度开始从迷迷糊糊到逐渐清晰。
“生命狭短,人生苍白。”朱二忽也眼光闪动,惆怅地叹了口气,喃喃而道。“这个天下,注定什么事都无法简简单单的了。你看那么大个酒楼,居然连一道清蒸山猪的简单菜式都没有!”
他摇了摇头,喝下一大口酒,手指有节奏地轻扣着桌面。
张二锤清楚地听见了,他眼睛盯着朱二,想反驳,但又无言以对。莫名其妙扯到天下这么大,他不懂,他只知道人心已不古。他仿佛又看到了贾大夫那狡诈得冥顽不化的模样,身子一抖,脸上不由又闪过痛彻心扉的微笑。
什么鬼康复运动!天生的大炮精!
微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清新,卷起了凉掉菜渣的淡淡味道,冲淡了焦躁与反感。
“多说无益,尽情酗酒吧!其他的,日后再说。”朱二杯不离手,此番又爽快地举了起来,未待张二锤应答,他又已一杯下肚。
张二锤斜着眼瞅了朱二一眼,只一口一口慢慢地啜饮着杯中酒。他实在太饱了。
而正在此时,新加的餐品又及时送到了。
“来,张兄,吃这兔生要趁时,一定得操之急急!”
“其实吧,我不是很喜欢兔肉。”浓烈的鲜肉香缓慢而奇特地氤氲而起,但张二锤只蹦出可怜的几个字。
他并非真的不喜欢兔肉,方才一大盘野菇兔腿他已经扫光了。只是眼下,他的确已经撑到有点无所适从。
“这可是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新鲜兔!当之无愧、无与伦比的美味!跟你说的山猪工艺有些相似。”朱二没再跟他寒暄,边打着招呼边吃了起来。看起来,他已饿到无暇他顾了。
“这只是懒惰的草兔!”张二锤胸口一个顿挫,吸进一口清新的香气。“素质实在平平无奇,肉质肥腻,想来毫无口感。”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张兄。”朱二微微笑了一下,一面摇着头,一面心平气和地为草兔正名。“此乃整天认认真真、屁颠屁颠满山跑的正宗野生草兔。”
张二锤依然沉默以对,没带任何表情。
“另外,讲究的兔生,会将野生草兔养在专门的圈子里一段时间,让它疯狂密室逃脱,以消耗它的脂肪。因为草兔的肥膏的确腥而腻。准备做兔生的时候,便会在草兔腹腿之间割一刀,让它作最后的挣扎,逃窜放血,最后筋疲力尽自暴自弃才彻底宰杀上桌。所以你才得以见到如此令人惊叹的、晶莹剔透的,新鲜兔生。”
朱二表情随和、态度坚定,仿佛在说着炽热而美妙的人生,并已全情倾注于其中。
“太新鲜了,有毒吧?我不太喜欢频繁地折磨自己的身子。”热情和欲望已经再次悸动,但张二锤依然无动于衷。
“生兔熟猪半病牛,人间美味第一流。张兄千万别想得那么绝望,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有毒的。”朱二边说边继续动筷,一盘兔生已所剩无几。“呐,温热柔软的肥兔胸脯,给你了。相信我,吃了它,你将获得超越人世的快感!”
人总是要去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的,要顺应自己的心意,更要顺应天意。张二锤端正心神,娴熟地打开了自己的双眼和心扉。
兔生入口绵绵,肉质脆爽,细细咀嚼之后,口感黏稠,味道却特别尖锐。果然是好东西!舌尖缓缓用力收紧,兔生吞咽下肚,结果却出乎张二锤的意料。
忽然间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一种独特而不礼貌的晕眩由内而外地填满了他!
仿佛刚吞下了一块沾满旧血迹的烂布,张二锤皱皱眉头,内心的寂静开始发光,一阵深层次的虚弱共鸣从心底升起,很快转成了最高境界的坎坷痛苦!
张二锤迅速倒了一杯酒,澄澈见底一饮而尽,高端美食的热度终于被压制、消减。他强行打了个嗝,再次灌下一杯,沉重而令人窒息的气味在空气中隐隐颤动。
张二锤把怀疑的目光收起,转而痛苦地别过脸,凝视着夜色,有些压迫感。
在凉爽夜风的吹拂下,成群乱舞的飞虫消失在光亮之中,哀伤夹杂着解脱的和解。
朱二洞若观火,终于意识到了张二锤异常之处。
“看来张兄还吃不惯帝城菜。不合适胃口,不能不说是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没有清蒸山猪,我也很是失望。既然明月不胜悲愁,今夜便只清尊对客吧。”
再度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朱二挥挥手,随手递出一把银票,对为餐饮助兴的伴奏表示强烈的赞赏之后,遣退了乐队。
遣了也好。不然情调过分高雅细腻,让张二锤也不得不装作对音乐感兴趣的样子。难受超级加倍。
“也好,避免陷入庸俗架势,便把高质量的快乐任务,全然托付于酒水身上吧。干杯,但求酣然一乐!”
“这还庸俗?”朱二嗝出了一口酒气,连人带杯愣住。
“俗透了。”张二锤怼过去主动碰了一下杯,舔了舔嘴唇,轻声嗤笑。“不过是名利权欲的修饰,是掩饰自身妄想的主张,如何不俗!”
“世间有几人只醉心于柴米油盐,而不为名利权欲?”朱二愣了好一会儿,才边喝酒边说道。“张兄,假如我这个人根子里就那般庸俗呢?”
房子里静了下来。世间混沌仿佛瞬间归于清朗。
朱二的语气和脸色突然变得相当平静,完全舒展开来,却让人看不透,这是张二锤从来没见过的。尤其他这一句的发音不是很清晰,含混着酒气,朦胧莫测。
菜不热了,与这渐渐和缓的夜凉一样同病相怜。不过,仍蕴藏着魅力。张二锤正从豆绿栗花上夹出一条熟睡的鼻涕虫,目光透过微微晃动的筷子与虫子,他看到朱二脸上一闪而过继而被酒水冲进心底的怅然若失。
估计之所以如斯感慨,是因为酒喝得又急又多了。此时桌下已摆满了空酒坛,酒水全落了二人肚中。两人看起来都有些醉醺醺的,但其实依然相当清醒。
“别误会,我可不是说你!朱兄一介雅贵公子,如何至于庸俗!”张二锤心眼熏然,心脏过分旺盛地搏动着,他无视了朱二的玩笑。
“也许只有张兄这种身怀顶配文韬武略的乡村贵族,方才不入俗流吧!”朱二慢慢地摇摇头,眼睛依然盯着张二锤的脸,倦意绵绵,似是而非。
张二锤眼光闪烁,意志晃荡。他轻轻咳了一声,思考酝酿着该如何回应。
包厢里再度沉入了一片无声的激昂中,沉默中交织着清醒与迷乱,彼此盘根但并不相互混淆。空气有些沉闷。夜晚不断延伸进来,如同为沉默注入了一股新鲜的力量,更激起了房内气氛的灼热。
正当它越来越厚实之时,忽然有一道声音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