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仰泳豚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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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楼外,常青槐的树枝肆无忌惮地轻敲着窗框,咔嗒,风过一次敲一下。咔嗒,沉默,咔嗒,沉默。缓慢而轻巧,携着诸般苦恼的沉默被放大了数倍。其上的槐米正在膨胀,崭新的花儿快将从痛苦中诞生。
朱二一句话让张二锤感到一阵错愕与难受,他简直不愿信以为真。贾大夫实在太不像样了,真是岂有此理!他条件反射般再次陷入了沉思,无以为继的虚弱和燥热强化了他的情绪波动,几乎要潸然泪下。
“看来传言不假。”朱二看在眼里,很快便明白了个中缘由。
“什么传言?”
“众所周知,贾一针不会那么容易让人健康起来的。不被他使劲搜刮一顿,想要走出无敌医馆,比登天还难。”朱二直言不讳,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贾大夫的面孔。
“不至于吧!按说虽则是有些贪财,但他还是有着大夫的基本操守的。他还让我挑了几本帝城指南呢!”张二锤极力保持镇静,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把他满是褶皱的宝藏指南掏了出来。“虽然始终不肯全套给我,但起码也算是实打实的好处了。”
谁知朱二只漫不经心地稍了一眼,而后便无动于衷,压根看都不再看一眼。
“这玩意儿,显而易见是专门用来糊弄帝城新手的,街边五钱一斤都没人要。”朱二用同情的口吻说道。
事见分晓,张二锤突然瞠目结舌,感觉有些晕头胀脑。劳神费力的期待居然如此不堪,他的五脏六腑都已被深深刺痛,体内有什么东西烟消云散了。他咬紧牙关,郑重其事地板起面孔,迅速征服了自己不该有的喜悦。用力过头,脸色又变得凄恻,开始了一段漫长而深邃的坠落。
桌边摆满了酒坛。这个量足以麻痹一个从小喝到大的酒鬼。张二锤默不作声,化醉醺醺病恹恹的悲愤为食欲,一面自嘲地猛灌烈酒,一面全力以赴地狼吞虎咽,饿死鬼的模样活像是在填鸭,他要把心痛的号啕大哭强压下去。此刻怀着异样膈应的心情,他甚至恨不得左右手兼程而进。
中途停顿之时,张二锤一眼深邃,要把愤怒与责备隔空向无敌医馆发送过去,但眼前有一团迷雾。贾大夫的低劣品德在咆哮着,震耳欲聋,张二锤挣扎于无穷的不幸和可鄙的虚伪其中,大动肝火。
何故我如此规规矩矩,要遭此横祸!
张二锤吃得放荡不羁,吃得油光锃亮。接着又是一顿疯狂扫荡,他妄图籍此疗治支离破碎的内心。
终于,他打了个嗝,从食物中缓缓抬起头,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食物塞满了他的胃,心情开始变得通畅。怀恨在心毫无意义,张二锤屈服了。他不再陶醉于怒火之中,内分泌紊乱的气呼呼模样已经收了起来。
贾大夫已经毫无良心可言,既诚恳又细致的黑心肠!以客串善良为业,俗气而又光明的职业表皮之下,是肆无忌惮、特别发达的一颗黑心,不,连表皮都浸透了毒汁!
他显然是一个坏到确切的人!如此还有什么好谴责的呢!张二锤悠悠地吸了口气,很快又像没事人似的生气勃勃了。
“朱兄莫只看着,菜品都不错,你也吃啊!”张二锤停下进食,轻描淡写地把话题转回眼前。他的心事已暂且放下,只是他的日记簿很快又得承受更多的忧悒倾诉了。
朱二顺应他的意旨,点头称是,刚捏起了筷子,又皱起了眉头,愣在当场。
“我先行对付了一口,你别介意啊。”张二锤看着杯盘狼藉的桌面,不由一怔,脸上有些拘谨。这时他又打了个响嗝,眼中一迷,身体进入满足的律动状态。
“你这一口,兼人之量,可真不平庸。”朱二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揶揄。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气氛已重又真切灵动。
“想要非凡一生,自须具备不俗胃口!”默然片刻,张二锤从大力消化中缓过神来。他笑了笑,语气慷慨激昂。
“这是个残酷的谬论,中间的逻辑实在有些牵强。猪的食量惊心动魄,可它再巅峰都有限。”
张二锤仿佛已被食物滤净了一切多余之负面能量,身心皆已获得自由,此刻有着出乎意料的轻松。他坦然迎上朱二的目光,没有反唇相讥。
“不过,能吃始终是福。”朱二也笑了笑。“食物乃是身心的养分,是人生的赏赐。尤其是出色的美食。”
“不错。但是说实话,如今已然成熟的我,最喜欢的已是简简单单的清蒸山猪。”张二锤说着又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鼓鼓囊囊的肚皮,抬头瞥了一眼朱二,刚好迎上他讶异的目光。
张二锤顿时露出了不尴不尬的窘态,脸上挂着一副僵硬的笑容。
“清蒸山猪?”朱二眯着眼睛,颇为好奇。似乎这是他没听过的神秘菜式,他一脸懵逼。
“就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住家菜。将预处理好的新鲜山猪,一定要新鲜,最好刚杀还热的那种,连同激发鲜味的配料直接放于锅中直接蒸熟即可。这样的清蒸山猪能够最大程度保持大自然馈赠的原汁原味,清鲜得来又健康营养。”说起山猪,张二锤禁不住翘起了嘴角,似乎欲壑难填,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听上去好像还不错的样子。”朱二眯起的眼睛似乎也变得柔和了,忍不住闪闪发光。
“那是自然。山猪我从小吃到大。那份嫩滑,简直超乎你的想象。对比起来,手撕猪都及不上。”
“嫩滑?”
“嫩滑!”张二锤懒洋洋地注视着朱二。“最紧要是烹饪工艺相当简便,根本不需要高深技巧,当真简单又上头,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道菜更具荒诞的甜美感。一顿小吃半头,美滋滋。”
“别说了。”朱二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口水超越理性如泉涌出。喉头一个吞咽,吞噬星空之力,蓄势待发。“小二,小二!来两头清蒸山猪!”
然而,枫叶楼没有清蒸山猪。
店小二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露出一个单纯男仆式的最佳歉意微笑。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九点九。”朱二无奈。“那张兄你看,加点别的什么下酒菜?”
“没必要了吧?”张二锤又适时打了个嗝。他内心隐隐感到羞愧。
“我倒是觉得很有必要。”朱二盯着桌面。他举起酒杯,水酒发出呛人的味道,闻了一闻,打了个颤。“我的老伙计,斋酒可是要辣断肠子的。即便世上最好的酒,也需要有配角。”
“二位客官,粗暴河鲜合不合胃口?今日供应生机勃勃的仰泳豚鱼!”
“这玩意儿有毒!劣质生鲜,不能吃!”张二锤连连摆手。
“客官莫开玩笑!我浸淫这行十数年,可不知这东西不能吃。豚鱼只有两类,一是无毒的,一是没熟的。”店小二耸耸肩。
“你只是没有那个胆量承认罢了。”张二锤噘起嘴,小声哔哔。
“好了,仰毛线泳,我们不要那死豚鱼。”朱二插嘴打断对话,然后熟头熟路地交代起来。“来一份酸笋鱼眼,记得撒一些豆绿栗花,让鱼眼温柔可亲一些。另外,烤两只帝城壮鸡,要烤得半焦不焦恰到好处。”
“再要一锅兔生,特大份。”朱二急急叫住匆忙走出去的店小二。“上菜要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