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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扛下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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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美风姿苍翠悠闲,煞是醉人,恍惚间,让人觉着一切都仿佛是永恒的。张二锤在不知不觉中又定定地看得入了迷。老头唤了几声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老头拿着养生秘笈敲了敲桌面,用力瞪着张二锤。

“老头,其实你可以加把劲,多点写信。”张二锤不理会老头的注视,一边给老头倒酒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

酒,他也给自己满上了。当然,他是不会真喝下去的。他已经觉得肚腹中开始膨胀。

“什么?”老头看上去一副困惑茫然的样子。张二锤随性发挥的话头,让他一时转不过来。

“我看得出豆泡西施很快就准备好与李大叔和离,结结实实地奔你而来了。”

老头一言不发,他的呼吸一瞬间变得紧俏。但气氛经已再度热烈骚动起来。

“不然这样,下次你亲自上门送信。如此一来,你浓浓的情意就更加可以直接喷射到位了。”张二锤自顾自说着,不禁笑出声来。

“荒谬,一派胡言!”老头浑身紧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思考,他又缓缓开口说道。“你懵懂幼稚,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老头小心翼翼地端起了杯子,举到嘴边。张二锤把酒倒得太满,老头微颤的手还是让酒洒出了不少。有些狼狈的样子。看来风消磨了秋热的气息,也消褪了老头的斗志昂扬。

张二锤看着酒水沿着桌边滴滴答答流淌下去,笑了笑。

“我了解与否,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知道爱情需要真真切切的付出。你这样转递情信的操作,才真的幼稚到家了。”张二锤对着老头眨眨眼,跟老头碰了一下杯。“苔花如米小,也要学牡丹开嘛!老头,丑人也要有丑人的努力啊!你得自信一些,全力以赴,缩头乌龟。”

张二锤使劲给老头打气鼓劲,话说得理所当然,就仿佛这是天底下再清楚不过的真理。

“你胡说什么!”老头烦躁地灌下一杯酒,很明显他不想再听了。

张二锤不无遗憾地摇摇头,配合地笑了笑,他的神情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这本质上的确不过是毫无滋味的激励胡话,但正合他意。他不忘趁机把酒扬掉,同时心怀痛苦和同情,殷勤地给两人重新满上。

“事情没有你想的如此简单。一切都需要妥善处置。”老头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语气神情真的都很安静。

“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西施,我想应该不难。”

老头给了张二锤一个白眼,又捏着酒杯,静静地看着杯里的丛林鸟。他时而皱皱眉头,时而面带微笑,面上流露的不知是对张二锤的鄙夷,还是对豆泡西施的欲望。

“我都懒得跟你啰唆。那当然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我的魅力自然无需赘述,这是颠扑不破的优点。但是,我的道德准则不允许我棒打鸳鸯。”

老头竭尽全力想抹去脸上浮现的深深的寂寞。然而一种狂乱的疲惫倦怠侵蚀了他,怎么也消除不掉。他举着杯子久久不动,这明显是一副对放怀的恭迎企盼状。

这阵势是张二锤从未预料到的,他忽然想要大声嘲笑老头。顾忌和约束的观念都早已被抛到了一边,这古怪而强烈的欲望,居然还立着高洁的牌坊!

“这种厚颜无耻的话,全天下,也唯有师父您能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了。”张二锤的鄙视都凝固在了嘴角。

“鼠目寸光。想我年轻之时,佳丽唾手可得。我成群妻妾,比你见过的山猪还多!”

老头的情绪忽然高涨起来。但他的眼神仍然深沉而内敛,手中又开始把玩那万年不离手的养生秘笈。仿佛整天握着那书卷,便可疗养他日益枯竭的神魂体魄。

“莫说年轻之时,你如今也可以。”

“噢?你也这么认为?”得到张二锤的肯定,老头眼珠子一动,露出了光,温和平静地注视着他。那种眼神似乎聪明又冷静,却暗含得到认可的激动。

“我想,白日梦应该不至于伤了老了便做不成。”

美好转瞬即逝,老头陷入了沉默。他差点两眼一抹黑,于是老泪纵横地大喝了一口酒。直到太阳光斜斜地落在他的脸上时,张二锤那已日渐低沉的青少年嗓音依然回响在他的耳边。那丝毫没有表达出友好和善意的话,让老头深受打击,满身的疲惫更为不堪。

“此事便休再议论。我有自己的选择和做事方式。”老头含着酒说着话,面色半似责备半又惆怅。就像是想把堆积在脸上的寂寥冲淡抹去一般,他一连喝了三杯。

之后二人又是一度沉默。

漫长的白天在尽着它应尽的义务,充满占有欲的阳光也坚决奋战到底,继续落在地上、桌上、人身上,翻开老头刚放下的秘笈的轻风,如同一个任性无知的孩童,恣肆无忌地扫过一切。

张二锤木讷地体验着这些纯粹的温柔。伤害了老头,他忽然感到有些懊悔。不过,这使得老头自饮猛灌而没有劝酒,稍稍带来了一丝安慰。

“倒是你,近年来下山次数日渐频繁,神神化化的形势是愈益危迫。”过了好一会儿,老头又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他的落寞和沮丧之意已然被压了下去,可以说像从未有过一样。

这下轮到张二锤皱起了眉。怦怦跳的心脏凸显了他的一丝慌张。

张二锤的面部神情看上去怪怪的,老头望在眼内,不由轻笑一声。

“讲讲吧,所为何故。”老头语气中再没有了任何惊天动地、粗鲁失礼的情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张二锤,等待着问题的答案。

张二锤却是一言不发,端着杯子咬在嘴边。他试图将目光与阳光混合,聚焦在眼前的落叶上。他揣度了好久好久,忽然间提振了精神。

“老头,你别多想。只是山猪镇的猪肉需求变得紧张,而正好我们多竹居的气色本来亦不大好。如此契机,自然一拍即合。”张二锤语速很快地说道,边说边偷偷朝老头张望,脸上微微冒汗,似乎是暗暗鼓足了勇气才把话说出口。

“这事怎么从未听你讲起过?”

“你教的低调,做好事不留名!为了大家的美好生活,我愿意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张二锤煞有介事地回答道。

没有一点矜持,没有一点迟疑。为了增加可信度,紧接着他还编造了一段亡命奋力猎杀山猪的过往。这是一个个中曲折、血中有泪的过程。岁月的艰苦,这美好的世界里所有的煎熬,全然压在了他一个人稚嫩的肩上。

“反正我尽力而为就是啦。”张二锤捏紧了双拳,一副坚强而无所谓的样子。

“真让人惊诧。你做得不赖。”老头的手自然垂到了椅子一侧。

“为了大家庭的幸福,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么说起来啊,可真是苦了你了,二锤。”老头眯起了眼睛,他的眼睛夸张地斜视着,好像天生有缺陷一般。

“无妨。不苦不苦,一点都不苦。”张二锤仍挂着强壮又不幸但充满生命活力且理当如此的表情。

他不动声色地把两只杯子都斟得满满的。根据老头的笑声和那副渐渐清晰的、心知肚明的神情来推断,老头显然并没有打消了疑虑,完全相信他。

果不其然。

“噢?”老头好像压根没听到张二锤的自谦一样,在慢慢喝了两口酒后,便抛出了他自信的质疑。“如此看来,你别有目的。”

“老天做证,我下山全为了多竹居的需求,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你也有秘密了。”话头一开,老头船走顺风,丝毫不理会张二锤的强辩节奏。

一时间,所有的嘈杂喧嚣都暂停了。

张二锤蓦然一惊,视线变得飘忽,东游西荡。

毫无疑问,哪怕只有短短的片刻,老头的低落情绪的确是又冒了出来。但很快他便又面露笑容,回到了正常状态。

“没有。”张二锤咳嗽了两声,眼神有点木然。

“你无需与我硬拗。”老头摆了摆手,冲他轻蔑一笑。“你说谎的样子真是相当老实。”

张二锤叹了一口气。头向后一仰,透过长月茱萸的枝桠,呆呆地望着天,表现得很安静。老头只寥寥几句,却尽是些合理的半高调。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在镇上识了一个姑娘?”老头以开玩笑的语气发问,同时那锐利的眼神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张二锤。他的口气强硬,神情慎重,明显这是一个陈述而非一个提问。

当然,老头也确定自己已然深中肯綮。因此,他又有了一种黯然受伤的感觉。风有约花不误,他无心阻挠长大的爱意。但他的爱意全情托付与张二锤,可张二锤的小情愫却一直在刻意隐瞒着他!这如何能不让他难过!

听得老头果断的一句,张二锤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李小花悄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音容笑貌相当清晰,曼妙气息挥之不去。他的胸中顿时扑腾激荡,面上放出了异样的光,仿佛眼耳口鼻瞬间坠入爱河。

人世间的快乐不过如此!

“当然不会是半个!”话音甫落,张二锤忙收住口。

刚停住,他又察觉出了不对劲,猛然间吃惊地仰起脸,眼睛瞪得圆圆的。

“老头!你肯定不是不经意间看了我的日记!”张二锤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态的发展真相,气愤得浑身颤抖,如被从天而降的霹雳击中了天灵盖。

“而且,绝非仅有一次!”

他满面怒色的样子,像是积压了许多许多的冤屈和愤恨。

老头先前坚定的形象瞬间大打折扣!张二锤声调不高不尖,但他的激动就像滚开的山泉水一样涌动迸发了出来。他脆弱的内心痛苦不已——只可惜了自己,律己有余而治人不足!

张二锤手指绷得很紧,关节苍白,即便停住了口,心里仍不住地骂骂咧咧。

老头脸色微微一红,仿佛也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尴尬。但他一声不吭,保持沉默,面色很快变得坚定、从容,对张二锤的愤怒置之不理。

“说真的,你的日记写得的确不错。”

二锤愣住、微笑。

“那是自然!”张二锤立即忘记了愤怒,对老头的赞赏迅速报以肯定。“老头,没想到你的文字水平低劣,但鉴赏能力如此之高。”

老头的一句赞许,让他仿佛得到了慰藉。当然是不情愿的,但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掂量过之后,他浑身散发的狰狞可怕的危险气息大大减弱了。

“排沙简金,尚有可取之处。二锤,你长大了,我甚是欣慰。”老头并不与他纠缠,语气随和之间,又只自顾自感叹起来。

张二锤又是愣了一愣,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受涌动在胸中,他没有出声,只是动了动嘴唇。

想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还是要回应老头的傲慢且冒昧之时,福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锤少爷,不要再泼了。我好不容易养活的火山红要被泡死了,这花可不经酒啊!”

张二锤被吓了一跳,脸上仿佛挨了实实在在的一巴掌。他慌忙放下杯子,转过头想望一眼,但不巧的是,却只看见一束西斜的耀眼阳光。

“品酒,乃社会上流人士的必备技能,你如此不懂欣赏,真是野鸡终不成凤凰。枉费我一番心机失所寄托。”老头漠然的目光从张二锤身后的地面慢慢收回,只有下半张脸在冷笑,而紧皱的眉毛如同被蜡染过般凝在眯起来的双眼之上。

他举起杯酒,仔细地闻了闻,然后翘着文静的兰花指把整杯酒灌了下去。那势头,差些忍不住要把酒杯一齐吞下去。

张二锤与老头对视着,似乎这是一场眼睛与眼睛间的生死战。

“老头,你我都不过一介山炮,装模作样给谁看。况且这不过一两十缸的窑春,即便是加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不见得砖可化玉。你品了它,只会变成一个更加虚弱的老头。”

说这句讽刺话的时候,张二锤几乎是非常快活的。

气氛如同桌上一蹶不振的养生秘笈,再度沉寂下去。没有风过,就好像根本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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