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出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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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醒来有些早。
张二锤推开窗。淡白色的新雾乘着凉风拂过他的脸,檐漏的滴水声声声入耳,空气中还有泥土的味道,一切清新极了。
又是一个雨天。老天爷举手投足间定义了整个世界。昨日酣畅淋漓似于云巅抚琴狂奏,今朝柔情软语如在人间挥毫泼墨。
漫天微雨浮漾着蒙蒙的云影,把清丽俊逸的长月山氲成了一幅极具意致十足的水墨。风韵苍润、神韵旖旎的民间艺术画象展卷可得,鲜活可触的空灵意境扑面而来。
不过,雨在这里并非什么新鲜元素。长月山里的雨几乎淅淅沥沥总下个不停,连昏接晨都是常态。多竹居廊角的扫晴娘丁点作用没起,雨意始终逍遥。
张二锤伸出脑袋瞄了一眼扫晴娘,不由自主地嗤笑一声,眼角里的鄙夷不言而喻。扫晴娘微微飘摇,仿佛也在风中尴尬着。
张二锤摇摇头不再去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觉得一身松泛,舒适极了。正如同此刻院子外多竹居近处的人力田园、远山的自然风光,若有所思地静静站在风雨中,充满了温柔而节制的力量。
透过窗子静看多竹居外的晨景是张二锤的一大爱好。
窗外醒过来迎接他的,是夏日清晨的雏影和淡淡的清新意象。那棵皮色娇嫩的老白楠树正伴着长月茱萸同受风雨拨弄,敦朴自然无遮无掩,自由爽荡表露无遗。满院子的花花草草,也都有了充分的展示机会,此刻亦全绿生生的,萋萋茏葱,光泽流溢。
穿过院子篱墙,四周是一号山头的平原旷野,有林有地有白色的雾。
多竹居的姑娘们正走在冒雨浣衣的路上。按这个时辰看来,应是方才出发。天色不曾刺眼,但可见她们裙摆上耀起白闪闪的光。
她们清瘦的脸蛋儿如新晨的朝气,莺歌笑语不断,温柔而迷人。那褰裳濡足之态,还使人隔着远远都能读出一种秀色可餐的美好。
噢,这些普普通通的白丝姑娘!无论放晴还是阴雨,她们都日出而作勤勤恳恳,真是吃苦耐劳持家有道得来又娴静姣好绰约多姿。
张二锤谨慎的眼神中带着异常的坚定,看得有滋有味。
那边瓜地里的福婶也正在晨运——披着雨衣仔细而有力地翻锄着瓜地,播种养殖、稼穑躬耕,她是多竹居永不停歇的血汗粮仓,就如同她手上的那柄结实的历尽风霜的月牙锄,日出而作勤勤恳恳,真是吃苦耐劳持家有道。
风雨晦明,花朝月夕。入眼淡雅明丽而带来强烈量感,好一副悠然传统、稳重和谐的美景!
张二锤斜着身子靠在窗框边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涌起无限感慨。多竹居的繁荣生息,基本上都是她们的功劳。也许老头说得对,生活不能少了这些亲人。
过了好久,直到姑娘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张二锤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收回目光与思绪,到桌上娴熟地铺开了纸。
多竹居虽斯是陋室,然简约朴素之中有着十分雅致。于张二锤而言,实乃幽篁琦殿,堪与神仙高阁。
就他这小小的房里,卧榻、几案、书桌等一应俱全,桌上笔墨纸砚齐备,还有个漂亮的青釉笔洗。房内瓶梅、壁画等装点亦楚楚略备,饰挂错落有致。艺术气息分分钟扑湿人面,老头强调的简朴,果然有些门道。
张二锤再次抬头看了看茫茫的山风雨露,叹了一口气,开始写日记。
这是他每日必备的早课。写所见、写所得、写惊鸿一瞥、写花开花谢,信手拈来,俯拾皆是。多年以来的坚持,已使得他越发感性而放纵。
晨昏定省,躬耕不辍,张二锤一向做得很足。
“五月初三,比较乐观的绵雨天,风很写意。长月山仍是一副老貌旧景,绿阴蒙蒙,四时一色。遍览天地,可以见得二号山头比如今的一号山头要更苍翠一些,但兴奋的雨水就着风势执着而来,显然一号山头更为滋润。然久经日子点拨激励,它的滋润中亦渐渐带上了几分沧桑。连人住在其中,都有了些苦情。”
张二锤运笔疾速,忽然间却停了下来。他又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像在思考什么。接着又从容提笔。
“或许该放下莫须有的哀怨惆怅,戒骄戒躁,轻轻松松地拥抱世俗生活,毕竟山猪腩只有文火慢炖才耐吃而有余香。啊!烟笼山花,竹斋听雨,无限情,点点到心头。啊!这已是本月的第三场雨了……”
日记写得得心应手,眨眼间便已半页笔墨。快得来又不失提炼与创新能力,浊世的哀伤近景式绽放在眼前,单纯细腻。
卷面上,一手菊花体的字面目清晰,大而饱满。字形不浅不浮,每个字都墨迹酣畅,总体亦当得上心意纵放,气势撼人。字与意巧妙地互为表里,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好旷达豪放的真情性!好感人的句子!文不加点,倚马可待!这便是潜心学习厚积薄发的酣畅淋漓!
张二锤暗自点点头,心情愉悦。
他感受到了一种浓郁的当代艺术气息,内心久久难以平静。在经过充分的自我感佩之后,他再次蘸了蘸自制砖砚里新磨的墨,掂着笔准备继续发挥之时,手头却一下子支吾起来。他两眼失神地望着早晨带着湿气的光线落在纸上,心里颤抖了一下,种种心事,如春潮上涌。
他忽然陷入了文学大师式非常棘手的困境中,思绪正一惊一乍。这该死的雨!刚感叹完,却又想起那些为数不多的不下雨的日子里,似乎与此时也无甚差别。
噢!真是一个让人失落的清晨。
就在这种似近又远似是而非的超越感官的想法继续推进、准备进入若即若离的状态之时,张二锤的房门突然无风自动,猛地打了开!
一支飞镖无声掠过!直取张二锤而来!
它出现的速度直如闪电划过天际一样,瞬息而至,忽然气势便晋升至喊打喊杀的境地,眼见就要没入他的肋间!
张二锤先是习惯性微微一怔,眉头皱了紧,前额青筋也凸起又平复,继而嘴角微扬,放下了笔。
客观地说,这是一柄纹理靓丽、质感十足的青竹镖。锋刃鲜明橙眼,无疑可吹毛断发。只可惜,受老头熏陶,被老头影响了价值取向,失却了飞镖特有的含蓄与静默,它带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好奇与热情,有些急功近利。
张二锤合上日记,拂了拂案面,仿佛上面落了尘。手中把玩着青竹镖,他忽而灵思一现,嘴角的笑意大盛。他捏着飞镖漫不经心地稍一挥手。
只见寒光一闪,刹那间,青竹镖原路返回。它行色匆匆,比来时更快更凌厉,更惊世骇俗!
绝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充满了高端武艺的节律美!飞镖的热情背影眨眼消失,毫不吝啬地点燃了张二锤敏锐的自我奉承。
这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天下间再无人能如他这般快、准、狠!
为彰显成就的生命力,张二锤特意任其膨胀,加倍遐想。他敛气凝神,微微捏紧了拳头,但他并没有喜形于色。他是一个冷静的人,早已养成了泰然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