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少年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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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海盗船出现在银港码头上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威尔森正在给驻守向风海峡的皇家海军上尉戈德写一封长信。他已经写了好几行,却总是觉得不得要领,至少,没有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表达清楚。
戈德上尉的一艘五级军舰驻守在向风海峡,偶尔能有机会回到牙买加补充物资和兵士,而后者便是阿尔弗雷德向往的职业。
“尊敬的戈德上尉,我再一次向您提出郑重申请,期望得到您的回应。我,阿尔弗雷德·威尔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期望成为珍宝号上的见习船员,以向您或其他技艺高超的军人学习航海与军事知识。因此决定而产生的任何后果,我均愿意承担,并保证没有任何悔恨。”
这几句话倒是说得很直白了,戈德上尉肯定看得明白,但是,阿尔仍然觉得他收到回复的希望渺茫,毕竟,这简单的、甚至可以说是雪中送炭的请求,放在他身上却变成了强人所难,只因他的养父,银港的市长,牙买加的副总督,可敬的肖博特大人禁止他参军。
“我已经为帝国做了够多的贡献了,我只希望你们能留在我身边,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除此之外别无奢求。”
这是养父说的话,听起来很令人感动。阿尔弗雷德知道,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养父这样的人才会这么关心他,把他视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视为一个真正的家人。
肖博特副总督大人,早年在军中发迹,参与了从英法战争到西班牙王位战争之间的所有战争,可谓是战功赫赫。也许正是因为丰富的军旅生涯,肖博特副总督比谁都明白战争的残酷,对他那些出身并不显赫的战友们也一视同仁,这种品格一直保持到了战后,使他在仆人们心中很具有亲和力。
阿尔弗雷德的亲生父亲曾是肖博特副总督的挚友与战友,他曾救过肖博特的命,后来却不幸在西班牙王位战争初期丧命,只留下年幼的独子。于是,肖博特副总督承担起了父亲的责任,他将阿尔接回了自己家。过了几年,他获得了牙买加副总督和银港市长的职位,于是举家迁往了银港,在这新世界安家落户。
但是不得不说,这样一位战功显赫,亲和力十足的副总督大人,对他的家庭却缺乏关心。这并非是说他不爱他的家人,而是说他没有对家庭成员进行正面的引导和教育。他的亲生儿子泰瑞·肖博特二世便是个例子,这人是个纨绔子弟,终日纠集狐朋狗友,在酒馆和风月场所晃荡,甚至终日不回家门。就像现在,肖博特二世已经三天没有归家了,但副总督大人还在大大咧咧地过活,丝毫不为自己儿子的不良脾性感到不安。
但阿尔弗雷德不是这样。他的心如明镜一般清晰,身为异姓养子,他不可能永远依靠父亲的支持,尽管父亲从未就此事发表意见,但其他人的人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总督夫人玛利亚是他名义上的养母,但她却从来没有给过阿尔好脸色看,运气好的话,她会尽力假装没有阿尔弗雷德这个人,见到了也会皱着眉头走开。可万一阿尔弗雷德“不知好歹”地正好撞在她气头上,那可就免不了一顿责骂了。阿尔忧伤地感到,只要有机会,养母会不惜一切将他扫地出门,而大大咧咧的父亲甚至不会发现有什么异样!
另外,还有一个不甘心的声音在提醒他:他已经成年,必须要像个男人一样,出海闯荡,建立功名,像德雷克爵士那样做出一番伟业。
“眼下,漫长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或许父亲不会那么抗拒我参军了吧。”阿尔弗雷德拿着信,自信地想。
但兴奋过后,另一个难题又摆在了他的面前:既然战争已经结束,他还参军干什么呢?要是战争能再持续一阵子就好了,不是吗?他可不要成为那种到安全的地方镀金的饭桶军官。
需要说明的是,阿尔弗雷德并非战争狂人,他只是同千千万万的年轻人一样,不理解战争的含义,又对功名充满了焦虑而已,一想到这里,阿尔弗雷德的内心更加不平了。他放下写给戈德上尉的信,又开始给养父写信,这次,他没有多做停留,很多心里话涌上了笔尖,逼着他奋笔疾书。
“敬爱的父亲大人,我要去参军,这是你许多年前便答应过我的事情。总督府的生活美好而安逸,泰瑞对我很好,但我不愿意成为他那样的人,或者……成为您期望的人。比起成为靠着父亲大人权威来浇灌壮大的花园硕果,我更愿意成为荒野的荆棘,那才是男子汉应该前往的方向,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
阿尔弗雷德写完这段话,看了看,又划掉有关于泰瑞的句子,想要再想出个更柔和的说辞,但房间外面逐渐繁复的脚步声令他烦心不已,于是他丢下笔,打算出去散散心,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索一下怎样完成一封有说服力的家书。
他走出房门,向府邸的大门走去,但当他经过长长的大理石走廊时,却正好撞见了他的养母。玛利亚·肖博特正在训斥两个佣人,用辞十分尖酸刻薄。那两个可怜人低着头不敢吭声,脸上的汗珠像蜡烛的溶液一般粘稠不掉,阿尔弗雷德赶忙转身离开,却不幸被玛利亚的尖刻余光瞟到了。
正如前文所说,玛利亚在心情糟糕的时候,是不会放过任何挖苦阿尔弗雷德的机会的,她高声叫道:“站住,威尔森!”
阿尔弗雷德停下了脚步,他背对着玛利亚,闭上眼,悄悄叹了口气。然而他转过身来,强颜欢笑地向养母打招呼。
“母亲,中午好。”
玛利亚没有搭理,眼睛仍在不住地扫视阿尔,他知道这是在找茬,找可以供她消遣和辱骂的破绽。于是,阿尔弗雷德都看着玛利亚的眼睛,努力维持着彬彬有礼的样子,但只一会功夫他便移开了目光……阿尔弗雷德开始怀疑那两个佣人的汗水是冷的,因为养母的打扮实在太过惊悚,即使是在如此盛夏,也叫人不寒而栗。
阿尔弗雷德不理解时髦的概念,这或许是他不受养母待见的原因之一,但他实在不理解有谁会喜欢把白色的颜料盖在脸上,让自己看起来就像被吸干了血的尸体一样——而这正是玛丽亚和泰瑞每天都在干的事情,养母钟情于折磨自己那不堪入目的脸蛋,甚至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除了讲究颜料的成分比例、涂抹范围、厚薄分布,她还细心地将黑色或红色的彩纸剪成弯月和星星的形状,黏贴在她的脸上,或……白颜料上,就好像那张备受折磨的脸蛋还不够吓人似的。而与白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那用鲜红色石膏涂抹过的嘴唇,即使隔着老远,阿尔弗雷德也能闻到那阵恶心的石灰石的味道。还有,还有!她那高的离谱的白色假发上竟然还挂着好几个水果,沉沉甸甸,摇摇欲坠。
“疯子”是阿尔弗雷德对养母的印象。但万事皆有好的一面,“脸部自残”这项风气从法国的凡尔赛宫逐渐向外扩张、征服欧陆、跨过大洋、将新世界的风尚打得抱头鼠窜以后,阿尔弗雷德碰到养母的机会便大大降低了。玛丽亚会把一半的时间用于化妆,另一半时间用于卸妆,除了吃饭和宴会,她几乎不会走出自己的房间,这令阿尔弗雷德颇为省心。
可遗憾的是今天他没办法省心了,玛利亚见阿尔弗雷德移开了目光,表情显得十分不满。
“你有见到泰瑞吗?”玛丽亚冷冷地问道。
“没有,母亲,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兄长了。”阿尔弗雷德老实地回答道。
“那你还不去找!”玛丽亚扯着嗓子喊道,嘴唇因为气愤而不住抖动,大把的石膏粉末抖落到地上。
“你们这群废物也去!连个大活人都找不到!快去找,快去!”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尖利的指头轮番指向阿尔和两个下人。两人低下身子,像老鼠一样卑微地往门外跑去。
“她今天吃火药了吧。”阿尔弗雷德心想。“我敬她爱她,她却把我当下人使唤!”
但虽然养母的态度令人生气,阿尔弗雷德还是忍住了自己的不满,等出了总督府就自由了,那只是几步路的事情而已……至于泰瑞·肖博特行踪不明,谁管他呢。他此时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不要再被玛利亚纠缠,让受够了石灰石味道的鼻子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今天以来的第二次,命运要让阿尔弗雷德·威尔斯失望了。
当海盗船的第一轮火炮落在码头上的时候,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甚至传到了银港的城市中心,位于上城区的总督府,自然也听到了动静。玛利亚忘记了对阿尔弗雷德的责骂,惊慌地抓住阿尔的手臂,把他扯得痛龇了牙。她四处张望,假发上的水果掉到了地上。阿尔弗雷德又闻到了石灰石的味道,他几乎要晕倒过去,赶忙推开养母,快步跑出屋外,用手遮着阳光,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码头上冒起的黑烟。
“我们遭到袭击了!”他断言道。
“你胡说八道!”玛利亚捂着胸口,惊恐地喊道。“这里可是……这里可是大英帝国的港口,由我的丈夫镇守的……”
“冷静点,母亲!”阿尔弗雷德不耐烦地喊道,其实他自己的心里也有一把焦躁的火在燃烧。“我们遭到袭击了!”他重复道。
玛丽亚紧张地来回走动,惨白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她脸上的粉末不断往下掉,把原本干净的地板搞得一片狼藉。她早就慌了神,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我要去找父亲了,他去哪里了?”阿尔弗雷德问道。
“不可能的,我们……我们很安全,泰瑞!泰瑞在哪里?”
“真是浪费时间!”阿尔弗雷德冲口而出,他责问自己,怎么会跟一个糟蹋自己脸蛋的女人谈正事?他丢下养母,立即朝大门方向跑去。
“等下,你要去哪?威尔森?阿尔弗雷德?你给我回来,回来!”玛利亚在他的身后大喊道,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