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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一生有缺,酒食正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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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的人极尽算计的能力,吃一点亏都不乐意,而赵大富情愿只得一成利,也要求来齐千紫的帮忙。无非在其本人看来,邀月楼真陷入了生死绝境之中,连一点价都不敢讨。

做出这等样的交易,无异于给坊主送出了一份大礼。将邀月楼的未来押在一个初出乡野之村的小子身上,也算得上一场豪赌了。

不过,看齐千紫讲述故事时波澜不惊的模样,林日月料想这场豪赌是赵大富赢了的,他一定借着坊主的酒盘活了邀月楼。

也就是说,坊主真个酿出了邀月楼急需的那三种辅酒。

虽说内心里总涌现出一些对齐千紫的恶意,她的吴郎交的这位朋友,酿酒的技艺当得上天下少有。

独独这件事上林日月不得不佩服齐千紫,过去的她尚在俗世时也曾随吴心奇共饮过“口吐香花”,好生体验了几回沉溺在香甜的梦境中的感受。

那是上一世的她为数不多想要吐露出心声的时候,为这一时的欢愉,几乎想舍弃永生的约定。

那该死的令人着迷的口吐香花!

可恨她这一世只能从回忆里感受,不曾亲尝过!

可恨齐千紫竟再不酿酒,跑来教书来了!

不知她几时能亲尝一次口吐香花——最好是跟吴心奇一起。

如此,怎能不令她恼齐千紫?

更不必说,齐千紫本人还害了一位好姑娘的命。

从前世的记忆里淘洗出关于那位被坊主害死的姑娘样貌时,林日月一下子注意到了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她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是像谁呢?

林日月一时没有答案,想到齐千紫还得一些时间才能讲到关于那位姑娘的事,她心里不免急躁了些。

“坊主讲故事未免太慢了些,这里又不是你教书的私塾,我二人也不是你私塾里的幼童,值得你这般事无巨细地讲出来?”

林日月突然现身打破吴齐二人的座谈,顿时令齐千紫一愣,只得尴尬一笑,悄声对吴心奇说道:“我真的很啰嗦吗?”

吴心奇见齐千紫那颇有些风霜的脸上显出些许疑惑,似乎他已经习惯了教书似的对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要按吴心奇的看法,他这位老友大抵是许久未见有能彻夜相谈的好友了,才说上这许多话。

孤苦一人生活了八年,尤其是从闻名天下的千乐坊主变成了小小私塾的教书先生,不该寂寞吗?

吴心奇是想给他这位好友一些同情的,但在齐千紫的眼中看不出一丝后悔的意思。既然他不觉得后悔,吴心奇便不会给予他丝毫的同情。

因为他们是朋友。

还是睡过一张床上的朋友。

吴心奇轻轻捏起茶杯,笑问道:“夫人不是说不听我俩的谈话吗?”

林日月听了这话,骤然想起前面确实说过觉得二人讲话必然无聊,不欲旁听。方才出言,已经暴露了自己一直在偷听的事实,林日月臊得小脸儿一红,又缩回葫芦里去。

林日月缩回去,大抵还会接着偷听,这倒无妨。

“那……”齐千紫一直盯着吴心奇,欲言又止。

他应是还在意着那句“是否啰嗦”的回答,却不好意思开口。

以前机灵贪财能说会道的商人,几年间变成现在这样木愣的教书先生,如此转变,可说比林日月转生之变化更大,第一次让吴心奇产生了“他还是那个齐千紫吗”的疑问。

“怎么会是啰嗦?”吴心奇笑着,“师兄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何时嫌弃过师兄?”

“师…师兄?”

是了,很长时间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两人初次相遇时,因着齐千紫修为高些,吴心奇擅自叫了他几声师兄,他也就把他当成师弟了。既是相顾投缘,也是人间修仙者难遇,彼此都十分珍惜。可如今,两人一个成了凡人,一个成了鬼魂,端的是造化弄人。

“……不必这么称呼我了?我早已不是修仙之人。”齐千紫轻摇了摇头。

“无妨,只是叫惯了,很难改口了。就跟师兄讲什么都要讲出个头尾一样。”

齐千紫还要拒绝,吴心奇随口说的话却深深地触动了他。

“是啊,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齐千紫忽然感慨着说道,神情变得忧郁且苦闷。

他在新的地界习惯了没有仆人打水,自己去打水,习惯了没有下厨帮忙,自己起灶,习惯了没有酒水相伴,讨茶叶来沏,习惯了再没有许多人进出门庭,只他一人孤坐在门楣下,习惯了没有旁人艳羡崇拜的目光,只有孩子们的期待。

他习惯了很多,甚至差一点就习惯了没有她在身旁。

唯有在想起她时,心中的愧疚又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他的眼神复又坚定起来。

看到齐千紫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恢复了往日不断进取时的自信神采,吴心奇在心中大笑。

“这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师兄嘛!”

……

“缺了些什么。”齐千紫说道。

赵大富眼冒精光。

是的,这些菜食需要的不是鲜美的酒来喧宾夺主,不是寡淡的酒作陪衬。需得是与菜食相合如天仙作配、相得益彰的酒,才能让邀月楼有更长久的以后。

齐千紫听得雅间外人言人语:这一处闲官兵兄弟义气,豪情拼酒,推杯换盏;那一处书生样勾肩搭背,拈花折柳,品鉴风月;又一处宴宾客欢声笑语;又一处赔礼席低声下气。

人世间多姿多态才是平常,平凡人亦活得多姿多态。

从齐千紫的身上飘出的一缕缕细微的青色的常人见不到的气息,渐渐地弥漫整个酒楼。

旁人只觉得这酒楼似乎变得清冷凉爽了一些,连连感叹着天气似乎要转凉了。

赵大富往常便觉得这少年身上一定藏着些不同寻常的神秘。今日靠得近了些,不知为何,他甚至觉得仅仅在这个少年身边吸一口气都能令他感到神清气爽。

“我知道了,是‘奇’!”齐千紫一番感悟之后心底豁然开朗,“既然菜食在各种方面都只是平常,正需要酒来给众食客一个奇怪的口感,那种难以料想的未知的迷离的感受。”

听得此言,赵大富大喜过望,几乎落泪。

而齐千紫心有所悟,便要借这张嘴说出来,难以自抑:“就好比尝一口菜,我就是在烟火中往来,凡间百味,众生皆苦;这时我尝一口酒,忽然就流落桃花源,遗民心安,与世无争。又好比说那菜食是家中妻子,举止得体而拘谨,举手投足尽在那为丈夫的意料之中;而那酒水,就是烟柳女子,举止放荡,难以预料,但更挠人心房。与之相反,倘若先饮酒,再吃菜食,许有惯见姹紫嫣红,繁华落尽而返璞归真的感悟。”

赵大富前面听着还好好的,听到齐千紫拿烟柳女子比作酒水,几乎将口中酒水喷了出来,低笑道:“没想到坊主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是此中高手?”

齐千紫登时脸上一红,“只不过书读得杂了些,此为妄言,勿怪!”

齐千紫明悟在心头,如痴如醉,口中言语尽是脱口而出。这番被赵大富点出不妥之处,齐千紫才惊醒过来,此时察觉到自己修为更上一层楼,他更是笑意难捱,不慌不忙收回游离的气息。

赵大富也凑上笑脸,“想来坊主已有了打算?”

“哦还有这个!”齐千紫闻言收起自己那太过得意的嘴脸,心中思量片刻,拍手道,“放心,十日内,样品送上。”

赵大富得到答复,欢笑着送齐千紫走出门去,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平日里寻常官员往来也不见赵大掌柜如此逢迎,这小子如此受他招待,莫不是朝中大员的子女?可是细细瞧来,这小子身旁不见跟班侍从,衣着够不着绫罗绸缎,哪里像是王子公孙?倒是模样端地俊俏,莫非……是那种关系?

齐千紫临走前听到了那些细微的风言风语,眉头一皱,不过他倒不是生气,只低声对赵大富说道:“你亲自相送,如此招人眼目,你不怕日后有人猜出你的酒水由我供应?此事要是传到你们主家管事的那里,岂不是暴露得一清二楚?”

“你多心了。”赵大富淡然说道,“不管普通百姓如何议论,只要你不承认,我不回应,那些管事的脸面就还在,他们就不会多管闲事。”

“仅仅是这样矢口否认,他们就会无动于衷?”齐千紫诧异道。

“你只需要知道,他们的脸面只存在于他们认为他们的脸面还在的时候。”

赵大富说了这么一句有些拗口的话。

“这就是说……”齐千紫思索着。

这话或许可以这样理解,孟子有讲过一则故事,“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齐国的这人没半点立身的能耐,只在外求些祭品以酒足饭饱,可回到家里,仍在妻妾面前挺起了胸膛,吹嘘自己。事实就是不管那齐人在外人面前如何卑微,如何祈求着别人赏给他祭品吃,只要他的妻妾还恭敬着他,那他就还能活着,甚至于骄傲的活着。

那些管事的就是“齐人”,而赵大富他们这些打下手的,就是管事的们的“妻妾”。当然管事的要比“齐人”家大业大,“妻妾”更多。这些胸无大志只愿尊祖宗法情愿家业一成不变乃至倒退依然毫无进取心的管事的需要的不是外人的认可,需要的是下属的奉承,以满足他们的虚假的似乎有所成就的幻想。

这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同时也只存在于他们心中的“颜面”。

齐千紫自然明白,这些主家的管事的未必都是这样的疯子,可当一个有着数百家分号的大酒楼步入衰败,却要靠一个普通的分号的掌柜来想出路的时候,他不得不相信,现今的管事的应该都成了拖后腿的疯子。

齐千紫想明白这点,真心不愿跟这些疯子有什么交集,暗下决心但凡来人相问,抵死不认自己给邀月楼酿了酒。

反倒是钱友山背后的河南府尹,愿意主动跟他这种初露头角的平民结交,虽说是为了彼此的利益,但这种利益分明的人倒更好相处,齐千紫更愿意跟这种人合作。

如此离了邀月楼,齐千紫回到千乐坊,闭关十日,终有所得。这一次,三份样品直接送往邀月楼,赵大富早早等待,酒水一来便就着菜食一起品尝。

赵大富酒食已毕,喜笑颜开,却眼角带泪,只见他大喊一声:“成了!”随后直挺挺倒在地上。众人慌慌忙忙抬着大掌柜送去医馆。索性医师在看护之后认为赵大富并无大碍,只是大喜之下一时失魂,如今魂儿既归,安养几日便好。

赵大富哪里肯歇,虽一时下不了床,急匆匆写信一封,派人送去千乐坊,催坊主按这三个方子大量酿制。赵大富更是直言“绝不必担心堆积库房之中卖不出去!”

字里行间就是一个意思:有多少酒水,有多少银子!

邀月楼菜色多年未有变化,而食客渐少,这可以说是另一种“人心思变”。

你不去尝试改变菜色,早已吃腻的食客们就要尝试改变习惯,去另一家有新鲜花样的酒楼去了。

《易经》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邀月楼已到了不得不变,不变就死的时候。

为此,赵大富要的是“推陈出新”,不愿再坚守那几无特色的菜品等死。于是赵大富请来了齐千紫,这个初到洛阳城月余,便抓住了整个洛阳城许多酒鬼肚子里的馋虫的神奇的小子。

齐千紫给出的解法是“出奇制胜”。酒楼出酒食应对食客,和战场类比,那就是将领指挥己方军士应对敌军。《孙子兵法》有言:“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齐千紫认为,酒楼的菜食就是正兵,是拿来牵制敌军主要力量的,这就是正面战场。当然,这股力量是被“敌军”所熟知的,“敌军”是能稳稳接下来,或者说,“敌军”是小胜了几次的。

只不过真正的胜负手并不在正面战场,而在于这隐而不宣的酒水。这支奇兵,在敌方料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这些中了诱敌之计而不自知的“敌军”通通包围,而全歼之。

让他们这些自大,自以为知己知彼,以为又将迎来一场胜利甚而有些厌倦胜利的士兵,坠入到满是鲜血的充满未知悬念的战场中。这一次他们不再游刃有余,他们惊讶,感叹,他们啧啧称奇,他们为着这场充满新奇感的失败而着迷。

赵大富看着一拥而上挤进邀月楼的客人,看着他们在尝到配合几种菜色相应的酒后脸上露出那似乎经历了一场不敢置信的大败的震惊之色,而后越回味越陶醉的神情,赵大富也为之踌躇,志得意满。在他的心里,他是和齐千紫合力为战胜了这些不够谨慎的食客酒客,为他们创造了一时的快乐,而这也给他带来了许多快乐。

当然,赵大富是知道的,这里边齐千紫的付出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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