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金副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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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甘泉市公安局大门口。
初秋的晨曦中,三大两小五条身影静静地站着,构成一幅悲戚而又诡异的画面。
居中站立的是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高挑、风韵犹存的女人,正是丘潮生的妻子罗晓慧。
罗晓慧现在的样子很有些疲惫憔悴,头发乱蓬蓬的,一双丹凤眼也有些红肿。她怀中抱着个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写着四个鲜红的大字——还我丈夫。
罗晓慧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一对六七十岁的老年夫妇,是罗晓慧的父亲罗学文和母亲郑红梅。
郑红梅怀里依偎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是丘潮生和罗晓慧的女儿丘子涵。女孩怀中抱着镶了黑框的丘潮生的黑白大照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罗学文则抱着罗晓慧的儿子丘子轩。孩子还小,不懂得生死离别的含义,此刻兀自拿着一只棒棒糖,舔得正欢。
看来,这是罗晓慧一大早拖家带口地来闹了。
其实,“闹”这个词用得并不准确。这一家人中,只有丘子轩有时候奶声奶气地哭闹上几句,但也很快被罗学文小声哄了下去。其他时候都没人说话。他们就这么神情悲苦地站着,静静地做着无声的控诉。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纷纷猜测起这一家人在警局门口堵门的背后“真相”,绝大多数人都举着手机,甚至有些现场开启了直播。
在这个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流量比真相更重要。所以,大家比拼的也是谁的猜测更离谱。
有说帽子叔叔严刑逼供、草菅人命的;有说大老虎贪赃枉法、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的;还有更离谱的,指着罗晓慧手中那块写着“还我丈夫”的牌子说,那女人的丈夫因为得罪了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而离奇失踪,警方却不予立案。
不提吃瓜群众如何努力地让大西瓜发酵成西瓜酱,另一边,甘泉市局里的人当然也不敢闲着。丘潮生家属在市局门口举牌堵门的消息早已经被层层报了上去。
最先被派出来的是宣传部负责警民共建的梁耀辉。然而,无论梁耀辉怎么苦口婆心地劝,罗晓慧就是不开口,当然,更不会听从梁耀辉的建议“有话进去好好谈”。
梁耀辉铩羽而归,接替他的是政治部主任陈宏。可惜,罗晓慧依然不买账。
要问罗晓慧为什么这么决绝?无他,只是因为有人反复叮嘱过,让她坚持住,会有警察局以外的人来为她主持公道。
僵持继续中。吕大凯心神不宁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权衡着自己亲自出面的利与弊。
忽然,有人分开人群,护着一个五十来岁、中等身材、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大步走向罗晓慧一家人。
“诶,这不是金市长吗?”围观群众中有人喊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于是,更多的人记起,曾经在市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见过这张面孔——来人正是甘泉市政法委书记、副市长金戈。
“真的是金市长!”“金市长来了!”议论声纷纷响起。
金戈停下脚步,面对广大群众,展露出平易近人的微笑,并即兴发表了一段讲话。
“各位市民同志们,大家好!听说这里有群众遇到困难,要求公安机关给予答复,我受市委市政府的委托,前来了解情况。我,金戈,甘泉市政法委书记、副市长,在此郑重承诺,一定会秉承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查明事实真相,不会让好人受冤屈、也不会让坏人被纵容。请大家相信我。”
现场有人带头开始鼓掌。掌声开始还只有几个人,但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掌声渐渐热烈。群众嘛,只要有人带头,就会有人跟随。
金戈对现场的反响还算满意,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掌声渐止,大家都看着他,等待下文。
金戈故意抬头看了看天,又作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虽然已经立秋了,这秋老虎还是挺厉害的嘛。大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晒得冒油了。”
人群中有笑声响起。金戈趁势也笑道:“大家站得比我久,就不觉得热吗?”
“热啊,当然热啦。”下面有人七嘴八舌地搭腔,现场又变得嘈杂起来。
金戈拍拍双手,重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同时脸上笑得愈发和蔼可亲。
“大家听我的,现在就别站在这儿挨晒了。”金戈说:“今天的事,等调查清楚了,市公安局或者市政府会发正式通告,总之,一定会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好不好?”
“好!”人群中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响应。
金戈也不多啰嗦,转身继续向罗晓慧一家人走去。在他身后,自然有工作人员温言劝慰众人离去。
围观群众很快走得七七八八。金戈也来到罗晓慧面前,谦和但又不失威严地问:“你就是罗晓慧同志吧?”
罗晓慧刚才已经从金戈的即兴讲话中知晓了他的身份。
虽然给罗晓慧打电话的人并没说明前来为她主持公道的人是谁,但她觉得,就应该是这位金市长了。这可是副市长啊,官比公安局长还要大,更别说那两个该死的小警察了。
金戈看见罗晓慧脸上闪过既感激又惶恐的表情,心里又多了几分熨帖。但他并不急于和罗晓慧交谈,而是向左手边的郑红梅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走到右手边的罗学文面前,亲热地招呼了一声。
罗学文有点慌乱,尴尬地陪着笑。金戈趁他手足无措之际,伸手摸摸丘子轩的头,说:“小朋友,来,伯伯抱抱。”
丘子轩还真给面子,张开小手就扑向了金戈。金戈一把接住小男孩,还往上举了举,逗得孩子咯咯笑了出来。
金戈抱着孩子就往公安局大门里走,边走边回头对罗晓慧一家人说:“来吧,有什么话,进来谈。别把孩子晒坏了。”
早在金戈发表即兴讲话的时候,吕大凯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大门口,只是一直没插上话。如今见金戈抱着孩子往里走,忙不迭地上前想接过孩子,却被金戈一个凌厉的眼刀定在当场。
楞了两秒,吕大凯才讪讪地和罗晓慧等人一起,跟在金戈后面走进了市局办公楼,而后又幡然醒悟,三脚两步跑到前面去带路。
直到进了甘泉市局的大会议室,金戈才把怀里的小男孩交给身边的工作人员,又温言抚慰了几句,才让人带两个孩子去外面玩。
孩子和无关人员离开后,会议室里的人,除了金戈和他的秘书,还有罗晓慧和她父母,以及吕大凯和甘泉市局政治部主任陈宏。
金戈走到场会议桌的一端站定,脸上的笑容褪去,不怒自威地扫视着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金戈的秘书帮他拉开椅子,金戈坐下,冲其他人比了个手势,说:“都坐下,坐着才好聊天嘛。”
聊天,这是金副市长给定的调子吗?吕大凯一边招呼罗晓慧和她父母坐下,一边暗自思忖着。
“罗晓慧同志,能不能请你说一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又希望我们能帮你做什么?”金戈看向罗晓慧,语气很客气,眼神却很犀利。
罗晓慧被看得背脊发麻,为了给自己打气,她在心里默念着电话里那个人的话:放心,就算是公安局也不能只手遮天,会有大人物给出面给你主持公道的。
深吸一口气,罗晓慧强迫自己对上金戈的目光,说:“金市长,我老公丘潮生是龙盛集团的总裁。我们本来住在琼岛海塘市,昨天白天,有甘泉的两个警察把我们老丘抓走了,说要带到甘泉来。可是,到了晚上就有人通知我,说我们老丘死了。”
说到这,罗晓慧开始抽泣起来。罗母赶紧起身,从会议桌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罗晓慧。
罗晓慧一边擦眼睛一边继续说:“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早上刚被带走,晚上就死了,而且还是死在公安局里,我就想问问,我们老丘是怎么死的?”
罗晓慧瞪着红肿的眼睛,看向吕大凯和陈宏,一字一顿地问:“你们有没有打他?有没有虐待他?”
吕大凯的目光扫向桌上的抽纸盒。他也很想拿张纸巾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但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忍住了。
稳了稳心神,吕大凯说:“我保证,丘潮生绝对没有受到任何虐待,是突发急病猝死的。他刚被带到局里没多久就突然发病了。”
“没错,”陈宏看着自己手里的小本子,说:“丘潮生是下午5点49分突然发病的。我们当时立即打了120急救电话。但是,由于附近路段堵车,救护车6点15分才到。救护人员紧急施救将近1个小时,最终在7点左右宣布死亡。”
有了陈宏的帮腔和提醒,吕大凯的底气也足了些,说:“这些都有监控视频证据。家属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供备份的视频记录。”
罗晓慧却并不买账,一边哭一边说:“我不需要看什么视频,我就想问,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罗晓慧同志,你失去亲人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也请你务必节哀。”
金戈先是安慰了一句,而后敲敲桌子,用强调的口吻说:“但是,判断和处理问题必须实事求是。既然有视频证据证明丘潮生在公安局没有受到任何不公正对待,你们还是要相信政府、相信党。”
短暂的静默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罗母忽然开口了。
虽然声音有点微微发颤,罗母还是坚定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是,就算没人在公安局对丘潮生做过什么,可是,在其他时候、其他地方呢?上午从海塘出发,傍晚才到甘泉,路上好几个小时,你们都有录像证明吗?”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金戈的目光扫向吕大凯和陈宏的方向,显然是示意他们说点什么。但吕大凯和陈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奈。
看出了金戈的不耐烦,秘书主动开口提词:“把丘潮生从海塘刑事传唤到甘泉,路上的情况,是不是请吕局也介绍一下?”
被点到名的吕大凯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这个,我们都是完全按照异地拘传的有关条例办理的。至于路上的情况,可以请具体执行异地拘传任务的两名民警过来......”
“那两个人就是骗子!”罗晓慧尖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吕大凯的话,“他们根本没说自己是警察,而是冒充宠物店的人,跑来四处打听!他们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这又是怎么回事?”金戈看向吕大凯的目光变得冷厉起来。
恰在此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打扰,金戈虽然没说什么,但脸色却愈发沉凝了。
金戈的秘书迅速起身,走到门口,轻轻将门拉开一点。他本来是想告诫外面的人不要打扰的,但看清来人之后,神色不由一楞。
借着秘书这片刻的愣神,门外的人已经拉开门,走进了会议室。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略嫌干瘦的半大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