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审讯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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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杀人,真的没杀人。”
赵强一进甘泉市分局的讯问室,只看了一眼满脸煞气的陈康,就如同见了白云奶奶的隔壁吴老二,浑身乱抖。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康板着脸,那气势,不是白云,而是乌云压顶。
“警察同志,我就是堵了他的排气管,可没害人呀。”
赵强带着哭腔,边说边把头埋在双手之间。
陈康对一旁的记录员使了个眼色。
记录员会意,双手放在键盘上,一副就等赵强竹筒倒豆子的架势。
谁知,等了半天,赵强却依然双手抱头一言不发。
陈康不得不提醒道:“接着说,你为什么要堵人家的排气管?”
“因为,因为他欺负人!”
赵强恨恨地小声说着,抬起头瞟了陈康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那就说说朱长安是怎么欺负你的。麻利点儿,有什么都说出来,别等我问一句你才说一句!”
陈康不耐烦地撇着嘴,腮帮子上的肉有进一步横向发展的趋势。
“那是,是上个月的事了......”
赵强磕磕巴巴地开始了他的讲述。
当时赵强正在车库里巡逻,看见一辆黑色的大众车停车入位的时候差点蹭上旁边停的一辆白色宝马车。
赵强好心过去帮忙指挥,末了多嘴说了一句:“小心点儿,这可是好车,你给人家碰坏了,修车要花不少钱嘞。”
谁知,司机还没说什么呢,副驾驶跑下个人来,冲着赵强就是一顿醉拳,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什么“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等等。
听了赵强的讲述,陈康表示同情:“要是这么说,他这可就有点欺负人了。”
“可不是嘛,他有钱怎么啦,有钱就不把别人当人看?说我是狗,我看他才是狗,他就是狗咬吕洞宾!”
赵强一看陈康居然站在自己这边,情绪也上来了。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招人恨呐!”
陈康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摇头喟叹。
“就是,这种人最可恨了。”
赵强随声附和。
谁知,刚刚还和颜悦色的陈康突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问:“就是因为恨他,所以你就毒死了他?!”
“毒死?”
赵强明显错愕了一下,随即开始大声呼号:“没有,我没有,我没杀人......”
陈康又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了语无伦次的赵强,继续问道:“没杀人?那你的指纹怎么会出现在朱长安的车上?”
“我,我......”赵强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陈康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说道:“怎么样,没的狡辩了吧?说说吧,你是怎么杀死朱长安的?”
在陈康的步步紧逼之下,赵强忽然崩溃了。
“我说,我说,”
赵强佝偻着身子,把头埋在胸前,低声嗫嚅道:
“我那天巡逻,正好看见他车旁边的地上有块擦车麂皮,当时鬼迷心窍,就捡起来堵了他车子的排气管。”
“嘿,你这耍我呢是吧?!”陈康大怒,又是一掌拍在桌子上。
赵强被吓的双肩一抖,没敢抬头,继续嗫嚅道:“是,是真的。我,我就堵了他的排气管子,没干别的。”
“行啊。你没干别的是吧?”
陈康咬着后槽牙说道:
“你刚才说你恨他,所以,堵个排气管子就算解恨了,是吧?”
“我是听人说,如果排气管子堵了,发动机就会被憋坏,所以,所以......”
赵强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抬起头来!”陈康又是一声断喝,打断了赵强的碎碎念。
赵强一激灵,下意识地抬头。
陈康转动桌上的灯,让刺眼的光线照在赵强脸上,一字一顿地问:“堵完排气管之后,你又干了什么?”
“后来,后来我就回去睡觉了。”
赵强被强光晃得闭上了眼睛。
“还想耍我?!”
陈康身体前倾,阴恻恻地说道:“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还在朱长安的车上做了什么手脚。”
赵强勉强睁开眼睛,对上陈康阴鸷的目光,想要躲闪,却又不敢,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在椅子里缩成一团。
讯问室旁边的监控室里,好几个人围着监控器实时观看着赵强和陈康之间的互动。
“不是他。”索朗说。
付伟光没说话,只意兴阑珊地伸了个懒腰。其实他也有同感。
当你在某一个领域里浸淫多年,你在这方面的经验和阅历就会在潜意识中积淀下来,以一种不那么清晰但很高效的方式影响着你的认知和决策,这就是直觉。
直觉这东西,说起来有点玄,但在索朗看来,其实不过是另一种思考和决策的智慧。
如果说,根据已有信息通过归纳和演绎的方式进行逻辑推理是一种基于表意识的智慧,那么,直觉就是基于潜意识的智慧,它与逻辑推理同样重要。
但问题是,直觉只能指出方向,刑事侦查最终看的还是实打实的证据。
“让老陈出来歇会儿,我进去和他聊两句。”
索朗说着,也不等别人说话,大步走出了监控室。
付伟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达了指令。
陈康听到耳麦里付伟光的声音,虽然不情不愿,还是把位子让给了索朗。
“赵师傅,听你口音,老家是临省水天那一带的吧?”
索朗在刚才陈康的位子上坐下,拿出烟,递给赵强,而后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上。
“是啊,我家是水天市张家川镇的。您去过水天?”
赵强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战战兢兢地叼着烟,警惕地看着索朗的一举一动。
“没事,抽一根吧。”索朗和善地笑笑,拿出打火机帮赵强点烟。
赵强受宠若惊地吸一口,然后微低着头,把烟往下吹,避免烟气被直接喷到坐在对面的索朗面前。
索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赵强的一举一动,心里默默做着判断。
从赵强吐烟的细节可以看出,这是个很克制的人,在人际交往中往往自觉不自觉地处于下位,以至于不愿甚至不敢拒绝别人的要求,却又每每因此觉得不公和愤懑。
“水天市我倒是没去过,但我有个很不错的战友就是水天市的,口音和你很像,所以我一听你说话就感觉很亲近。”
索朗继续保持富有亲和力的微笑,问:“能不能请你再说一遍7月24日星期六早晨,你发现朱长安尸体的经过,越详细越好。”
“好的好的。”
见索朗态度和蔼,也没有死抓着自己堵汽车排气管的事不放,赵强稍稍松了口气。
想了想,赵强小心翼翼地开始讲述:“夏天天亮得早,我五点多就醒了,闲的没事,就寻思着要不先去巡逻吧,完事之后正好去老赵家饭馆去喝头锅羊汤。”
“老赵家饭馆,是不是在进西门左拐的那片商业服务区?我去你们小区的时候好像看见过。”索朗貌似随意地问。
“是啊,就是那家。老赵也是从临省过来的,他家的饭菜是正宗临省口味。”
说起家乡的味道,赵强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
“这样啊。哪天我也去尝尝。”索朗兴致勃勃地问:“他那儿有什么好吃的?”
“最好吃的就是羊汤烩面,面条筋斗、汤又浓又香。还有他自家做的吊炉烧饼,那个松脆呀,就别提了。”
哭诉了半个晚上,赵强也是饿了,此时说起自己心仪的吃食,已经难掩馋涎欲滴的样子。
“聊得还挺欢。这是讯问呢还是开吃播呢?”
旁边的监视室里,被替换下来的陈康如同刚吃了脚踩土坑老酸菜,说出的话里富含酸爽味道。
“他这是为了让赵强放下戒心。”
付伟光白了陈康一眼,说:“你也学着点,别老整天就知道拍桌子瞪眼。”
其实,付伟光只说对了一半。他没有猜到的一半是,索朗正在以这种方式建立“基线”。
先聊一些轻松的话题,的确是为了让对方放下戒心,展现出没有压力的常规状态。
然后,索朗就会再问些让对方感到压力的问题,以此来观察对方面对压力时的应激反应,以及相应的微表情。
而对方在正常状态下和应激状态下的微表情变化规律,就是索朗要找的“基线”。
基于此,在后续的谈话中,索朗就可以判断哪些问题让对方感到压力,而对方又是否在说谎。
果然,索朗接下来的问题就开始让赵强感觉不那么轻松了。
只听索朗问道:
“从你值班的岗亭走到老赵家饭馆,要走上七八分钟吧?
“在那儿喝碗羊汤吃个烧饼,再加上路上的时间,来回得花上半个小时吧?
“你离开岗位那么久,是不是不符合你们的保安条例啊?”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别人也是这么干的。”
赵强双手在裤子膝盖上摩擦着,讷讷地说:
“我们一块的小刘,刘玉海,什么时候吃饭都是想去就去了,也没见他等顶班的人到了才去。”
“你们吴队长也不管吗?看他那样子,平常要求挺严格的吧?”
“吴,吴队长啊,他一般都是吃完晚饭遛弯的时候才会去我们那边转转,别的时候一般都不去。”
赵强边说边靠在椅背上扭动身子,似乎想把因汗湿而贴在背上的保安制服蹭开一些。
见索朗笑而不语,赵强又讪讪地说:“那个,吴队长是小刘的表舅,所以,我俩要是一起出去,就算吴队长知道了,一般也就是骂一顿,不会扣工资。”
“好啦,咱们还是接着说7月24号早上的事吧。”
索朗毫无征兆地忽然把话题拉了回来。
赵强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找回刚才的话头,说:“7月24号早晨,我就像往常一样巡逻,走到cY38车位附近的时候,就看见停在车位上的那辆汽车里有人。”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索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打开一看,是一张手绘的地下车库的平面图。
从图上看,整个地下车库是个比较规整的矩形。入口在东南角,有2个出口,分别是靠近东北角的A出口和靠近西南角的b出口。
驻车区分为9大块,从东到西依次划分为A、b、c,从南到北则划分为x、Y、Z。于是,9个驻车区的编号,从东南到西北就依次是Ax、AY......一直到cZ。
驻车区之间两两隔着人行道和车行道。
索朗把图纸摊开放在桌子上,问道:“能不能指一下你当时的行走路线?”
赵强伸手在图上指点着说道:“就是这样,出岗亭右拐,沿着墙边一直走到Ax区的东北角,然后左拐,走到AY区的西南角......”
赵强一边念叨,一边用手在图上划出一道近似弓字形的巡逻路线。
当赵强的手指划过cY和cZ区之间的人行道时,索朗再次叫了暂停。
在这张图上,索朗特别标出了朱长安的车位cY38。
它在cY驻车区东起第3列南起第8排的位置。
车位的北面隔着一个车位是cY区与cZ区之间的车行道,再往北则是人行道。
此时,赵强的手指就停在这条人行道上。
“每个车位的宽度大约是3米,而车行道宽约6米。那么,你走在这条人行道上的时候,距离朱长安的车至少也有9米。我算得没错吧?”索朗问。
赵强虽然不知道索朗为何有此一问,但索朗说得没错,也只得一脸懵懂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索朗继续问道:“距离9米多远,中间还隔着另外一辆汽车,你是如何看见司机座位上有人的呢?”
索朗提出问题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强,目光不算犀利,却很有穿透力。
赵强心虚地垂下眼睛,他嗫嚅道:“其实,我是专门过去看的。”
“为什么要专门过去看?你想去看什么?又看见了什么?”
索朗的语速加快,问题一个接一个。
“也,也没什么。前一天晚上,我不是把一块擦车麂皮塞他车的排气管子里了嘛,早晨就想过去看一眼。”赵强垂下头,低声答道。
这下不用别人追问,他自己送到枪口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