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柳云晓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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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回到柳府时，是永徽三年的八月十六。
她是中书令柳大人的嫡幼女——柳五娘，柳云晓。
但这却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踏进柳府的大门。
在庄子里待了十几年，终于能回家，回到亲人的身边，柳云晓激动又忐忑。她曾听奶娘暗自叹息过，说她明明是个千金小姐，却因为命格不吉，才被放逐去了庄子。
现在接她回来，是代表家人终于接纳她了吗？
马车在长安城里走了许久，外面渐渐从人声鼎沸到安静肃穆，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五娘请下车，到家了。”
柳云晓偷偷整理了一下头发衣服，脑子里又复习了一遍奶娘教她的礼仪，这才下了马车。
可等她充满紧张期待地抬眼看去时，门口却只有一个中年男子。
她听奶娘唤道：“二管家。”
那男子敷衍笑笑，叉手一礼：“原来是五娘返家了，大人还没回来，主母并几位娘子正在老太君屋子里呢。”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柳云晓第一次清晰认识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原来，竟没有一个人欢迎她吗？
奶娘看了看她的脸色，轻叹一声，扶着她上了台阶，嘴里安慰道：
“五娘莫急，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日子长了，就好了。”
她点点头，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没错，只要她乖乖听话、孝顺父母、友爱姊妹，日久见人心，她总能融入这个家的。
可等很久很久之后，柳云晓才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人亲缘淡薄，是勉强不来的。
回府之后的日子，比她想的还要艰难。
因为自小在庄子上长大，无人教导，她琴棋书画半点不通，只有女红一项，她有天赋，又和人学了好几年，绣的花草鸟兽都栩栩如生。
但这有什么用呢？
母亲看她的眼神，让她如坐针毡，那是嫌弃、鄙夷，还有隐藏地深深的厌弃。
她努力想讨好母亲，却总是适得其反，在比她大一岁的四姐的衬托下，显得笨拙无比。
直到有一日，姑母来家里，她是皇后娘娘的母亲，钦封的魏国夫人，看她的目光更加居高临下，咄咄逼人。
姑母走后，母亲难得和颜悦色找她说话，却是让她替四姐入宫。
“皇后娘娘如今处境不好，她引荐的武氏成了昭仪后，竟然翻脸不认人，还屡屡在陛下面前进谗言，你父亲也为此忧心不已。”
“你姑母觉得还是自家人更稳妥，可四娘自小金尊玉贵，被我养得天真不知事，哪里能适应宫中争斗？你就懂事多了，此番进宫不但能为父母分忧，还能给你自己挣一个好前程。”
柳云晓懵懵懂懂，并不知晓宫中的凶险，只是不想再次离开父母亲人。可等她一说不愿，母亲的脸色就变了。
“你生来克母，又命带不祥，柳府将你养到这么大，便是乌鸦也知反哺之恩，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其实，也由不得她愿不愿意，家里已为她请好了礼仪师傅，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学习宫中礼仪，还有就是教她如何保养肌肤，如何服侍皇帝。
准备了两三个月，家中也没等来选聘她为妃嫔的圣旨。最后，只能以给皇后侍疾的名义，召进宫中小住。
等进了宫，她才知道母亲为何不想让四姐进来。皇后傲慢、淑妃跋扈、武昭仪狡诈，陛下也阴晴不定，每说一句，每走一步都要在心中反复掂量，如履薄冰。
柳云晓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藏拙，装傻充愣、谨小慎微，才终于从宫中全身而退。
没了利用价值，再次回到柳府的她，彻底成了无人在意的隐形人。
除了一个人。
是她姨母家的表哥，温成安。
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也是家中唯一关心她的人。
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年少女相处日久，暗生情愫再自然不过。
可等姨母来家中提亲时，说的却是四姐。
她去寻温成安，也只得了一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定下亲事的那一夜，四姐来她的房中，语气怜悯又得意：“五娘，以你这样的命格，姨母怎可能接纳你做儿媳？你天生是个不祥之人，还是乖乖认命吧。”
又是命格，柳云晓愤怒又委屈，她的出生又不是自己选择的，为什么一个虚无缥缈的命格之说，就让所有人避她如瘟神。
她又做错了什么？
四姐出嫁不久，她也被匆忙嫁出门去，从相看、下定到出嫁，不过两个月功夫。
那时，皇后已经彻底失宠，父亲被罢去宰相之位，为了家族计，她被嫁入了京兆韦氏。只是她的丈夫大她十二岁，三年前丧妻，膝下还有个八岁的嫡子。
因为是填房继室，她的婚礼和嫁妆，也远远没有四姐的风光。
当柳云晓穿着嫁衣，拜别父母时，母亲只木着脸，说了一句：“日后好好相夫教子，别给家族蒙羞。”
京兆韦氏子嗣繁盛，聚族而居。她婚后苦苦周旋于妯娌、婆媳之间，丈夫似乎并不满意她，婚后没两月就抬了妾室入府，继子难缠，婆婆刁难，妯娌们都在冷眼看笑话。
她咬牙撑了下来，安慰自己：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等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站稳脚跟了。
等她当真怀上身孕时，更大的灾难从天而降：父亲被贬谪出京，皇后被废。
她的处境愈发艰难，哪怕身为孕妇也被处处冷落。就连生产当天，也因迟迟未请稳婆，差点一尸两命。
那时母亲还在京中，却也没有过来，只对她派去的侍女说了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五娘自求多福。”
也就在那一天，死里逃生的柳云晓终于明白，家族、父母、丈夫通通靠不住，以后的日子，她只能靠自己。
柳家的败落，她没有办法阻止。但她必须为自己和儿子，挣一条出路。
在她出月子不久，她的丈夫带着继子出门跑马时，双双坠马受伤，继子摔了头，而丈夫不巧被惊马踩断了腰。
一个成了傻子，一个成了瘫子。
婆婆受不了打击，缠绵病榻一年后也撒手而去。
而在此时，京兆韦氏受朝廷局势的冲击，不得不分家。
柳云晓此时才觉得扬眉吐气，她终于可以自己做主了。
她任劳任怨照顾丈夫，抚养儿子，还为婆婆送终，成了远近闻名的贤妇。
等到几年后，父亲被处死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她因为是出嫁女，又经营了好名声，所以没受到什么波及。
反倒是四姐，据说被温家关起来折磨了几年，不过二十就香消玉殒了。
她母亲临去前，她去见了一面。
“当年的相士没有批错，你的确是个刑克六亲的命格，克死了父母，姊妹，还有你的丈夫也被克得成了废人，天煞孤星……”
柳云晓冷冷地笑了，被克？若不是她先下手为强，买通韦府的马倌对马匹做了手脚，现在她怕是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她的丈夫似乎也察觉了端倪，瘫在床上还每日对她咒骂不止，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儿子。
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却在十二岁时落水而亡。
世界，彻底崩塌。
在她痛不欲生时，她的丈夫还在冷嘲热讽：“都是你这个扫把精，蛇蝎妇人！是你把我害成这样，还害了自己的儿子。我当时就该狠狠心，要了你的性命！”
“想要我的性命？正好，我也不想活了，夫妻一场，不如一起走吧。”
她亲手将断肠的毒药灌入丈夫的口中，冷眼看他痛得死去活来，受尽折磨而死。
终于，世界都清净了。
努力挣扎了半生，终究，还是只剩她一个人。
柳云晓饮下鸩毒时，心中深深遗憾：命犯七煞，刑克六亲，这一世，她不得不认命了。若有来世……
若有来世，她想为自己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