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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谢家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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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颜枢待那幅字的墨干透,因没有银子,遂不欲装裱,只卷了放进纸筒,挂在腰上,就出了后门,入了小巷。

一边走着,颜枢心中不安,几个字轻飘飘的,却要换一千两银子,与勒索敲诈何异?这无良差事派给二师弟正合适,如何就落到我身上?

行了几十步,出了巷子,往西走了一截路,就是清风楼,曾经的雄郡名楼,风流胜地,此时却大门紧闭,冷冷清清。颜枢驻足仰望,唏嘘不已。

过了清风楼就是城西,颜枢一边走一边想,先去孔孟书院,还是先去谢知府家。犹豫了片刻,他看了看腰上的纸筒,径二寸,长一尺有余,甚是扎眼,决定先去谢府打秋风。

磨磨蹭蹭,走了将近半个时辰,颜枢终于到了谢府附近。

学生谢仲正同两个小厮在门口路边放爆竹,颜枢站在街边树后,远远看着,想起自己年幼时的情形。

看了片刻,颜枢正待上前,却见府中出来一个妇人并两个丫鬟,妇人正是谢知府的妾室春桃。

春桃立在门口唤道:“仲儿,你功课还差许多,先做功课再玩吧。仔细做不完了,明日开学到书院挨先生责罚。”

谢仲却是不理,反而呼小厮多放几个爆竹,要亲自点火燃放。

春桃也不生气,温和哄劝道:“咱是体面人家的少爷,供你消遣的玩意儿多着呢,莫玩这个了,又危险又吓人。”

谢仲依旧不理。

小厮在地上摆了三个爆竹,谢仲却不满意道:“再放两个。”

小厮便又放了两个,旋转调整,将五个爆竹的火捻凑在一起。

谢仲捏着半支点燃的香,蹲在地上,慢慢去点火捻,周围几人都捂着耳朵。

谢仲点燃了火捻,丢了香,转身捂着耳朵就跑。

“嘭”,“嘭嘭”“嘭嘭”,五个双响爆竹拔地而起,有一个却是飞歪了,只窜到谢府大门上的匾额后面,众人都惊慌失措,扭头去看门匾。

天空上噼噼啪啪几声炸响,门匾后面却似一声闷雷,不偏不倚,正好将谢府的“谢”字炸了个粉碎,那木茬碎屑四射开来,连同天上爆竹的残渣,掉落谢府众人头上身上。

春桃与丫鬟就在门口,先被吓得不轻,又是弄得一身残渣碎屑,狼狈不堪。

谢仲却是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颜枢再也看不下去,径直走了过去。

谢仲眼尖,见颜枢来了,忙整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行礼,唤了一声:“大先生。”

颜枢板着脸,看了他一眼不说话,转而先对春桃施了一礼道:“见过如夫人。”

春桃施礼道:“先生万福。”

颜枢道:“放假这几日,仲儿在家可还勤勉规矩?”

春桃知道颜枢将刚才情景看在眼里,怕他责怪谢仲,便极力维护道:“总是不忘功课,今儿学了半日,饭后才放他玩,先生莫怪。”

颜枢这才对谢仲道:“明日开学,别只顾玩耍,记得功课。”

谢仲道:“学生不敢懈怠。”

颜枢又问春桃道:“谢知府在家么?”

春桃道:“老爷在书房。”

颜枢点头道:“我去找他。”

谢知府曾有交代,书院的夫子先生不用通报,春桃忙派个小厮引着颜枢进府。

颜枢刚一进门,就听见外面爆竹声响起,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穿过前庭,绕过画廊,小厮将颜枢引到书房,便退走了。

书房门口有下人候着,见颜枢来了,便在门口报了一声:“颜枢颜先生来了。”

谢廉正在书案上写诗,听了便道:“请先生进来。”

下人便开门引颜枢进来。

谢廉笑脸相迎:“有失远迎,”又对下人道,“看茶。”

下人退下备茶。

颜枢施礼道:“谢兄难得有空歇假,又在书斋浸润。”

谢廉道:“不过写几个字。”

颜枢道:“噢?在下是否有幸观瞻?”

谢廉道:“正要颜兄指点。”说罢引颜枢到了书案前。

颜枢上前一看,却是一首七律,曰:

寒山覆雪春犹远,陋室当风衾亦穿。

清酒失温空有恨,燃炉灭烬更无眠。

梦来只觉心肠冷,缘去方知世事煎。

且自阖门抄古卷,朝修夫子暮修仙。

颜枢道:“书则沧桑凛然,文则锤击人心,水激火燎,缘去梦空,虽略显颓丧,亦是佳作,不过,此时雪未落,此处室非陋,想来不是今时今地所作。”

谢廉有些悲戚道:“颜兄眼光毒辣,这是当年我辞官归乡,发妻初殁时所作。”

颜枢听了颇受震动,亦想起自己亡妻,情不自禁说了一句:“有多久没回过家乡了。”似在问谢廉,又似在问自己。

谢廉叹气道:“家乡已无亲人,年年雇人回去扫墓。”

颜枢听了伤感,沉默不语。

这时下人进来上茶,谢廉便请颜枢入座,自己则将出了书房门叫住下人,低声道:“让账房先生来一趟。”

下人领命去到账房,对账房先生道:“老爷请先生过去。”

账房先生问道:“老爷出门还是会客。”

下人道:“会客。”

账房先生道:“什么客?”

下人道:“书院颜大先生。”

账房先生道:“知道了,你先去吧。”

下人退出,账房先生锁了屋门,走到内室铁柜前,开了三重锁,从铁柜中取出两张银票藏进袖中,锁好铁柜,开了屋门,出门又锁上屋门,自去书房外候着。

书房中谢廉正配颜枢喝茶说话,隔着云母窗看见外面有人影来,便出去一趟,果然是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见谢廉出来,从袖中取出银票,递给谢廉。

谢廉接了银票放进怀里,账房先生退去。

谢廉回到书房,又陪颜枢饮了一盏茶,谢廉问道:“颜兄突然造访,可有什么要事?”

颜枢道:“要说真有一件,我就直说了,书院新收了个学生,学生外公,青山县石头村猎户石老三,惹了一些事,县衙办案有些严苛,斗胆请谢兄过问一下,若果真不是什么大事,宽严有度最好。”

谢廉道:“既然是书院的学生,那便是犬子的同窗,此事包在我身上,不过,那刘知县背靠孔孟二府,不知与他们可有瓜葛?”

颜枢道:“这个无碍,一会出了贵府,我便去孔孟两家书院。”

谢廉捋了捋胡子道:“还有一言,此事夫子知道吗?”

颜枢会意,如实道:“原是夫子交代的,今夜还邀了众修者掌门到我院议事。”

谢廉有些惊讶道:“出了什么大事?”

颜枢道:“还是与九龙峡谷相关,孔孟二院与藏云寺、白水观欲要进谷剿杀,夫子得知后,觉得此事干系不小,便要过问,是以邀了一干掌门掌院商议,今夜议定,明日还要报去县衙府衙。正好提前知会谢兄,也好有个准备。”

谢廉听了,若有所思。

“还有一事,”颜枢摘下纸筒,奉给谢廉道,“夫子特意写了几个字,着我带给谢兄。”

谢廉欢喜接过,一边起身走向书案,一边说道:“难得夫子记挂,我一定好好装裱,挂在书房。”

到书案,取出书作,展开一看,却是“饮冰食檗”四个大字,写的遒劲有力,风骨苍然。

谢廉拿镇纸石压了,搓着手,喜形于色道:“夫子的书法,果然独步天下。”

颜枢正在想,如何说那一千两银子的价钱,实在不好开口。

这时谢廉忙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走到座前,递给颜枢道:“夫子的墨宝无价,我也不说为夫子润笔了,这点心意是我捐给书院的,还请颜兄收下,代我问候夫子。”

颜枢忙起身想要推辞,谢廉已经将银票塞到他手里,接着回到书案前,继续欣赏那副字。

颜枢偷眼看了,两张银票共一千两,也不多说,将银票揣进怀里,又坐回座位,饮了两口茶便起身告辞。

谢廉知道他还有事,也不留他,亲自送出门外。

谢仲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门外也打扫干净。

二人别过,颜枢自去孔孟二府。

谢廉转身回府,刚跨过门槛,又退出去看着门头牌匾,怒道:“这谁弄得?”

门牙小厮侍立一旁,装糊涂道:“不知道谁放双响炸的。”

谢廉厉声道:“是不是仲儿?”

小厮低头不敢说话。

谢廉怒气冲冲回府找谢仲。

前庭没见着人,谢廉去到后庭,就看见春桃立在院中,便问道:“仲儿呢?三天不闯祸就要上天了。”

春桃冲小书斋努了下嘴道:“刚拿起书,要教训也等闲的时候。”

谢廉忿忿道:“不闯祸也拎不起书本。”

春桃劝道:“行了,不就一块匾。”

谢廉火气更旺,怒道:“纨绔子弟,不肖子孙,今日坏一块匾,明日就敢拆了这院,败了这家。”

春桃面带愠色道:“古语有言,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骏骑,小疵难免。何至于说得如此不堪,再者家拆了再建,儿子你可就这一个。”

谢廉听了,深吸一口气,转身朝书房去了。

春桃看了一眼小书斋,也自回房去了。

谢仲拿着书趴在窗口,看见春桃将谢廉劝离,便坐回座位,将书丢在案上。心中先是侥幸,进而羞愤,转而哀伤,最后他抓起案上的书,挥手将其掷出。

那本书撞在东墙上挂的“椿萱图”,发出一声脆响后,落在地上,恰好露出正面书名两个字,《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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