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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知府衙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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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也是在外头等着,蒋慎言便想着与柯玚搭上几句话,哪怕套套近乎,探探口风也是好的。

“柯经承。”

“啊,姑娘请讲。”约莫是未曾料想这华丽容颜的女子能主动跟自己说话,柯玚顿显十分拘谨。

蒋慎言笑眼化了二人之间的生疏尴尬,轻声道:“只是闲谈罢了,柯经承不必多心。”

柯玚讪讪而笑,结果人还是垂着头,脸也不敢高抬的。没办法,蒋慎言只能真个闲聊两句,再想办法把话题往陈年旧案上引导。“柯经承来安陆多久了?”

“呃,在下赴任已是……”柯玚似是算了算,道,“八年五月有余了。”

那几乎是紧随爹娘旧案之后她被迫上山修行的时间,蒋慎言心弦稍紧,难免生出哀伤。敛了情绪,她强笑着又问:“听经承口音不是南方人士,反而一口北官话让人觉得亲切,敢问柯经承籍贯何处?”

柯玚毕恭毕敬道:“在下汴京出身,后移居京城。”

“中原首郡,”蒋慎言客套道,“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我常听何叔说起,安陆府衙内有个断案了得的刑书,幸得今日相识,确实心细如发。一般人可不会一眼就断出凶手另有其人,当真厉害。”

“姑娘谬赞了,”柯玚始终保持着规规矩矩的模样,端着一段距离,“在下也只是把眼见为实的事情拼凑出来而已。”

许是蒋慎言的不吝盛赞,让他觉得不回夸两句怕不合人情,他才想想又道:“在下也曾听闻令尊大名,人人都说虎父无犬子,‘刁鹄嘴’蒋岳的女儿小小年纪时便十分聪颖机智,能助父寻案缉凶。”

蒋慎言眼眉高挑。“你听说过我爹的事?不,你知道我是谁?”本来千方百计想引导的话题却被对方突然主动提起,不能不令她感到意外。

男人苦笑一下,回说:“安陆府中不知令尊大名之人,恐怕也只有不足十岁的孩童了。何兄对曾跟随令尊学艺断案这件事一直十分骄傲,总要挂在嘴边,逢人便说,自然也常提及姑娘你。今日初见,看你二人相处,便知晓姑娘定然就是‘刁鹄嘴’蒋岳蒋捕头的千金。”

说罢,柯玚本想礼节性地冲她笑笑,结果无意间对视上了蒋慎言的灼灼目光,许是觉得男女有别有失分寸,赶紧又低头下去。

这一瞬的目光相接,令蒋慎言不禁呆愣,怔起神来。两人相识以来,柯玚不是躬着身子就是垂着头颅,随时都是谦卑的模样。这还是她头一回正儿八经瞧见对方到底长什么模样。虽然仅一眨眼的工夫,但令她心生了一些疑惑。

倒不是说柯玚长得麻脸猪鼻,多么异于常人。相反他很普通,就是个常见读书人的模样,丢进人群就不见了。可他的面相让蒋慎言心中升起一丝不解来,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这没来由的疑惑从何而来。

“我们可曾见过?”蒋慎言尝试着找出正确答案。

柯玚比她更疑惑,又回望一眼,摇摇头说:“恕在下愚钝,倒是不曾记得。”

“啊,”蒋慎言发觉自己十分唐突,赶忙摆手致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与柯经承似曾相识。”

柯玚了然,善意地笑笑,回说:“若是如此,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在下是个随处可见的容貌,常常听人这么说起,姑娘已不是头一个了。”

他思索片刻,犹疑着开口道:“若是在下妄断,还请姑娘见谅。敢问姑娘……找在下这般说话,是不是想重翻令尊堂的旧案?”

蒋慎言小小吃了一惊。此人果然聪颖,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小伎俩。

对方如此坦诚,那她再藏着掖着就不礼貌了。“正是,”女郎惊喜地坦诚道,“经承慧眼如炬,什么心思都瞒不过您。”

柯玚面露赧然。“非也,只是设身处地想了想,若是在下的父……”

两人正谈到重要的地方,突然一声哀叫冲出牢房,扯断对话。声音中的痛苦刺进牢门外每个人的耳中,荡起一片惊慌来。

“小王爷!”柯玚先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害怕是祁时见出了什么意外。倘若那千岁之躯真有个什么,怕是这府衙满院的人都要陪葬了。

其余人紧随其后,蒋慎言亦在其中。她倒是听出声音并非祁时见发出来的,可也忧心出了什么意外。

谁知窑洞门口被堵得死死的。影薄的身型对那牢房而言过于高大,以至于众人连他的肩颈都看不到,只能见他健壮挺拔的躯干立在里面像堵墙一样。

“无甚要紧。”他的手扣在牢门上,竟比铁锁还牢固,任谁推搡,那门就是纹丝不动。见他这般镇定,足以断定那叫声必定不是来自祁时见,可也不意味着牢房里头无事发生。因为惨叫又接连不断地升起,在这砖墙窑洞里头来回激荡,直到那厚墙再也关不住它,才破门而出,让人听了头皮发麻、毛发直立。

“退后。”影薄再次沉声警告众人。即便看不见他的脸,也能从紧绷的声线感到他此时面色是何等冷峻。柯玚被那气势压倒,赶紧松开了把握在牢门上的手。众人纷纷退避,不敢再靠近半步。

唯独留下了蒋慎言站在原地。

“殿下在做什么?”她毫无惧色,可眉头仍然紧蹙。她大抵能猜到,但她不愿猜。

“此处无关天师的事,请稍安勿躁。”即便是里面哀嚎惨叫此起彼伏,依旧不影响影薄的吐字清晰。

蒋慎言倏地想起何歧行曾警告她的话来——“大丧过后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这兴王府里头,就因各种离奇缘由死了三十余人!”“一天死一个还不够数一个月的,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巧合!你自己想想,这是谁的杰作?”

牢房内的叫声像能呕出三魂六魄,撕心扯肺。蒋慎言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刺骨寒意由脚下灌进脑颅,有千钧重,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那惨叫每响一下,她的心就突地往喉咙冲一下。就在她觉得自己再也压不住心脏,马上吐出来之时。牢房里突然安静下来,一切都戛然而止。

影薄回身望了一眼,许是有人对他说话。蒋慎言就从他侧身露出的缝隙瞧见了一只手,垂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满目的猩红。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胸口时,那片猩红动了,飘飘然步出牢房来。

祁时见一身象征孝廉守制的素衣绽开朵朵血色,映得他那寡淡的神色恍若来自世俗之外,竟有一丝诡异阴冷的美感。倘若地府十王真君有了人的皮相,大抵就是这副模样吧。

少年从容地用手帕擦拭十指,好似那上面只是沃盥时沾染的清水。

“去我府上让人给本王送件干净衣裳。”他将手帕一扔,随便点了个青衫红带的小吏吩咐道,险些让那人软了腿脚,慌慌张张赶紧领命而奔。

这时,影薄揪着一个被剥了外衫,只着麻衣僧袍的人出来了。那人面色惨白,几乎不见血色,好似奈何桥边走过一遭,任由影薄拖拽,丝毫没有反抗。

祁时见径自对蒋慎言说话:“找到这伙贼人的掌盘了,一会儿看看他能吐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吧。”可蒋慎言答不出来话来,她瞧见随后而入的几个差役从里面拖出个人来,或者说,一团血肉。若非还有四肢,恐怕都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它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鲜红刺目,似有滚烫的温度要沿路灼烧出深深的痕迹来。

蒋慎言忍不住朝后跌撞一步,顿感浑身发冷。那一步的距离映进祁时见的眼帘。他快速梭巡了女郎的神色,心下了然,扯了扯嘴角,可并无笑意。

“把人带到刑堂。”他下命道,衣摆飞舞,轻巧从蒋慎言身边擦肩而过,直奔下一个目的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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