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怨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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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军是一支颇为奇特的军队。当初，完颜阿骨打在辽东起事，占领了大片北方汉人的土地，这些人流离失所，成为难民。辽国天祚帝以为民心可用，命招募难民中精壮，组建成军，号为“怨军”，“怨”字就是怨恨女真之意，意为欲击败女真，恢复辽东故土。

建军之初，怨军中的每一个人怀着满腔的怒气，为失去的家园和亲人而战，战力不俗，也打了几次胜仗。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巅峰期的女真骑兵，几番交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怨军统帅郭药师乃是世间枭雄，见辽国已势微，便投靠了大宋，并反手将辽都燕京作为大礼奉上。而怨军也被徽宗指派镇守燕京，改名“常胜军”。后来，宋金开战，怨军被女真二太子完颜宗望击败，郭药师感觉大宋必败，竟再次变节，又率怨军投靠了金国，还被赐姓完颜。

从此，三姓家奴的烙印刻在怨军每一个人身上，一次次背叛让他们无所适从，他们不知道为何而战，他们的眼神开始惶惑，他们握刀的手也不再坚定。完颜宗望看出这支强军已经失去了灵魂，而且郭药师这样的反复小人也绝不可信，在攻取宋都之后，他突然解除了郭药师兵权，将怨军遣送回北方燕地，分割屯驻以便监视。

此时怨军的规模已经达到四万多人，颇有尾大不掉之势。宗望思虑再三，决定彻底解决这个隐患。他命人将军中降宋以前的四五千老兵和家属挑出单独成军，其他人就地遣散。这四五千老兵则以戍边的名义被分批押往东北苦寒之地，又故意不给足粮饷棉衣。一路上天寒地冻，无衣无食，冻饿而死的不计其数。怨军士卒稍有抱怨，立刻便被女真人以谋反作乱的罪名无情杀戮。渐渐的，所有人都明白继续走下去是死路一条。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怨军剩余的三千多老兵和一千多家属在曹友直、曹友谅、赵鹤寿等人带领下，鼓噪而出，杀散监押的金兵，分头逃跑。曹友直带了身边的几百人，拼死向东南方海边逃窜，他早已事先派遣一批得力手下在沿海几个渔村搜寻接应船只，打算走海路南下投宋。哪知道眼下兵荒马乱，可用的船只太少，最近处的汇合点只有一条破船，也不知其他几处情况如何。

“你们常胜军就剩下这几十个人了？”江枫问道。“不知道。”曹坤茫然摇头，缓缓道：“那晚大伙儿跑散了，爹让二叔去联络其他人，二叔去了也没回来。后来队伍里人越来越少，饿死的、累死的，还有被追兵杀死的，能冲到海边的，就剩一百多人了。”曹坤的脸色转为苍白，似乎每一分回忆都是无比沉重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后来敌人追到海边，爹爹他，也死了。”江枫轻轻叹口气，正要安慰他几句，却见这少年身子晃了晃，向后倒了下去。

昏暗的舱室里，曹坤瘦削的面容在灯影下更显憔悴。江枫轻轻给他掖了掖被子，走了出来，迎着清冷的海风长长呼出一口郁闷之气。怨军的遭遇着实可怜，这些人本是北地汉族百姓，无端端被人赶出家园，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后来又成了别人实现野心的工具，更在流尽鲜血之后，被弃如敝履，甚至赶尽杀绝。都说乱世做人难，可有的人连苟且的活下去都不被允许。难道人的性命与尊严，真的这么廉价吗？

对于这些人的处置，张振玉和谢平川两人的意见完全相反。谢平川以为，这些人都是辽东遗民，皆为好勇斗狠之徒，且乡党联结，不易收服，应该在最近的地方放他们上岸，否则易生变故。张振玉则认为，这些人吃苦耐劳，又都是老兵，只要善加管理和训练，可以成为很好的水手，补充船队人力之不足。

江枫考虑的却是另一件事：流求垦殖人口严重缺乏，平安港中土着远比汉人多。而且当地土着之勇猛好战，已经让他们吃够了苦头，倒不如接纳这些怨军残部去垦殖流求，这样既保障了生产，又使平安港有了一定自保能力。他把这个想法一说，两人均点头称善，事情就此确定下来。

江枫将这个意见对船上怨军残部说了，这些人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出一条命来，对江枫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再加上无处可去，也别无选择，几个小军头当即表示，咱们八十八条性命就是江大官人您的了，一切听您安排。江枫让他们吃饱饭，多休息，毕竟大多是壮年男子，几天后他们便慢慢恢复了精神体力。虽然船上的饭食也不过是粗茶淡饭，但每餐半条咸鱼已经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第二天，青泥洼已经遥遥在望了。

“咦？怎么有烟气？”以往荒废的小渔村里，有几家竟然冒出了炊烟。江枫和张振玉对视一眼，均感到大事不好。青泥洼渔村旁的山洞里，有大量珍贵的造船资材和器械，若是被人发现，尤其是被女真人发现，可就全完了。

江枫迅速判断了一下局势，决定还是过去看看情况。女真并无水师，即使岸上真的是有敌人大军，自己掉头回去便是，量他们也无力追赶。若是人少，则可以将其驱逐，趁机取回资材。

两艘大船缓缓靠近，渔村里终于发现了他们，一阵喧嚣渐渐响起，许多身影在村中来回跑动，不一会，几乎所有的破败土屋、断壁残垣后都有些人跑了出来。他们飞快的向村子后的山林跑去，似乎早有默契。

张振玉道：“莫不是逃荒的难民暂居此地？”江枫道：“不管他，咱们自去取了东西离开便是。”当下二人各领一个十人小队，当先乘坐小舟登岸，后面的人陆续分批赶来。因要搬运大量物资，船上的人几乎倾巢而出。

曹坤也站在队伍里面。能为这位救命恩人做点事，他心中十分高兴。周围的汉子们也是一般心思，均是跃跃欲试的表情。百十人的队伍排成一列，向山中隐秘的山洞行进。

快到洞口的时候，张振玉忽然抬手止住了大家的步伐。“有人来过！”他一指地面。只见杂乱的脚印到处都是，将林中的枯黄的野草都踏平了。上次江枫他们离开时曾经做了细致的伪装，肯定有大批人经过此地才会将地面踩成这个样子。不远处黑沉沉的洞口里传来轻微的嘎吱声，张振玉立刻警觉，叫到：“小心！”

“嗤”的一声轻响，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直奔江枫面门。好在江枫提着小心，一听声音本能的拔刀挥砍，将飞到面前的箭磕飞。接着又是“嗤嗤”两声，各有一箭射向张振玉和后面的赵石头。张振玉手中铁杖横挥，将射向这边的两枝箭同时击落。赵石头擦了一把脑门的冷汗，赶紧将盾牌举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