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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秋风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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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星一看,便大着胆子,装作破罐子破摔般佯怒道:“陛下快点跟皇后娘娘和好吧!奴才等快受不了了,陛下要么就发话将奴才千刀万剐了便是。”

“你还敢有怨言?朕太纵着你了是不是?”

飞星坐在地上未起身,转头让后面的内官和侍女退到远处,才又转过来面如苦瓜,哭丧道:“陛下英明神武,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云淡风轻,举万钧若无物,可一旦事及坤宁宫便……”

“便如何?”皇帝负手而立,面色坦然问道。

便如毛头小子一般————

但这话飞星不敢说出口,转而说道:“便如稚子一般。”

皇帝听出他原本要而说的意思,但知道飞星的忠心,也不深究,只琢磨着飞星说的话。

飞星起身继续劝道:“此次事由虽是因皇后娘娘行止不稳而起,但奴才觉得娘娘必定也是同陛下一样的难过。天下间失了子嗣的父母有多伤心,只有夫妻二人能体会对方的感受。其他人任谁都无法理解。这些日子,皇上冷落娘娘,奴才反倒认为对娘娘有些重了。”

皇帝瞧着飞星,调笑道:“你平日必定没少拿坤宁宫的好处。”

飞星失笑哑然,若咱这皇后如其他后宫娘娘一般行事妥当的,那这话肯定不假。偏偏皇后是那样一个人,皇帝自己说着这话,都不会相信。但是,飞星想到庆天殿偏殿中的那道倩影。那位如今虽是身在庆天殿,伺候皇子,却是个认死理的主。在她心中,皇后还是排在首位的主子。帝后离心总归对飞星所求的好事无甚助益。皇帝不愿提起便罢,此刻却是愿意听自己说一两句。那他也乐得做这个和事佬。

飞星也没对皇帝再说什么,言尽于此,再说就有些画蛇添足了。

皇帝站在原地,静静思索片刻,开口:“你觉得朕是因为皇后落胎才冷落她?”

飞星震惊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脱口道:“难道不是?”

皇帝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提步走去。飞星赶忙跟上,其他侍从也远远得跟在后面。

走了许久,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以后多留意坤宁宫。”

飞星不解道:“咱们不是一直在暗中护着坤宁宫吗?”

皇帝顿下脚步,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他一眼,飞星这才恍然,立即点头哈腰,嬉皮笑脸道:“奴才明白!奴才必定日日早晚禀报陛下。”

皇帝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去。飞星也不怕,屁颠屁颠的跟上。

那个传令的小内官快走几步,走到飞星身边,问自己还要不要去内务府传令。飞星回身扬手,作势要打,那小内官怯生生地逃走了,却还是不知自己该不该去。只等到下了值,向自己师父请教,师父才敲敲他的脑袋,忍无可忍地细细掰碎了给他讲。那小内官自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转而对自己的无脑感到无奈,唉声叹气起来。

直到回了庆天殿,皇帝还在想这件事。原来下人们都是这样看待此事的。那这些时日,不知她有没有被这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为难。他幼时尝过那滋味,他万万不想让皇后受那委屈。

皇帝回到庆天殿,走到寝殿小室中,拿起一旁叠好的布子,细细擦拭过两个木牌。那两个牌位上分别写着:爱妻恭懿仁嫡皇后颜瑾淑之位;爱妻恭懿仁嫡皇后慕容音之位。

不知为何,一听皇后说起那个故事他便百分百地信了。他想起那天中午的梦,梦中的阿妹凄楚地痛哭着说他要好好活着,好好抚养孩子,求他别忘了她。

他自是不会忘。

自是无法忘了你啊!阿妹!

醒来后的王妃与先前那么不同,就算刚开始能以初逢大难性情有变为解释。但时时处处都与阿妹不同,连口味都不一样,对待孩子也少了分母亲天然的专注,他若不是心系大事,无暇顾及,早就诘问不已。

登基前,不知何时掉了脑袋,无法细察;登基后,接二连三的大事不断,无暇顾及不说,也因着与皇后日渐相近,贪图那份浓情蜜意,便压下心中疑惑,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是,如今全知道了。皇后既然开口说出来,他无法再装作不知,自欺欺人。

阿妹!我不会忘了你,永远都不敢忘了你。你是我唯一的爱妻。这嫡皇后的位置是你的,在庆天殿一家其乐融融过日子的梦想也是属于我们俩的,日后的大位也只能是我们儿子的。任凭是谁,我都不会让她越过了你去。

可是,阿妹!不知怎的,许是因为她用的是你的身子,或许因她是你安排给我们父子俩的。我待她……我待她总有份特殊,时时想起她。如今,我也不知道我思念的是你,还是她了。

皇帝看着阿妹的画像出神,在心中问她:这算是移情别恋吗?阿妹,我这样多情,你怪我吗?

他眼露悲伤,双手细细摩挲着那两个名字。那两个名字不知是被摸了多少次,比其他字要浅很多。皇帝发现之后,毫无犹豫拿起一旁的小刀,划伤小臂,立即有温热的血流到下方的砚台中。那砚台中本就有干涸的墨汁,颜色瞧着却又不像正常的墨色。赤红的血流进去,直等到将砚台底覆了一层,皇帝才拿起一旁白色的布条,熟练地用另一只手缠好。他细细地磨着墨,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好那两道名字。现在那俩名字却又比剩余的字颜色更深了。

完事之后,皇帝瞧着那两个名字想:阿妹~我日日在此焚香祝祷,愿你在仙界得享天道,或在轮回中幸福安康。不论在何处,我都祝你过得好。我不知慕容音是否是你本名,便只能以颜瑾淑之名又起一个牌位。不论如何,我盼着你能收到我这份祈愿,魂归安处。

要说皇帝对于后宫嫔妃的恩宠,拿捏得真是恰到好处,将前朝和后宫握于股掌之间。但从不曾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也就从没对他的阿妹心存愧疚。但自从感觉到自己在故意压抑对于皇后的情意后,却是不得不日日来小室中忏悔。

皇帝心想,太上皇说的没错,南木氏的体内就是流着痴情的血。自己与阿妹几年的夫妻情分,见百花却不忘故妻,天下间谁还能比自己更加情深?

他继续对着牌位念叨:“我让人去查过慕容氏族了。河南郡确实有户姓慕容的大族,跟你也对得上。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本来他们将怀着你的岳母大人赶出府,阴阳巧合间让你一生颠沛流离。我想下旨杀了他们全族,却又想,若是你在,你定是不忍我杀了你的族人。我又想着他们既是你族人,给他们封赏财帛、加官进爵,却又觉得他们对你一无抚育之恩,二无教导之善,实在不该得此荣宠。阿妹~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这件事早在两月前就查清楚了,但皇帝心意未决,每隔几日便要来小室中念叨一番。他盼着爱妻能入梦相告,但除了她溺水之后那午间,他从不曾梦到过她。

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是阴阳相隔,或仙凡相异,再不能重逢了吧?!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痛,再也无法忍受,面色凄楚地走出小室,赶紧把门关上,好似那小室中有何厉鬼猛兽会冲出来伤了他一般。

晚间沐浴时,飞星看到皇帝小臂上再次翻新的伤口,哀叹了一声,更觉得帝后早日和好对谁都好。他觉得还是以前在王府的日子好过。自从进宫当了这劳什子的大司宫,大大小小的烦心事重重不休,折磨得才不过二十几的他倒如近不惑之年般苍老了。

有时候他对着亲信抱怨。真正不惑之年的手下看着年轻帅气的大司宫,忍不住就将嫉妒的心思以玩笑话说出来:“那要不大司宫休息养颜,小的来坐这高位,替您操劳。”

飞星又呸一声,骂两句,将嬉皮笑脸地几人打发了,支起脑袋想如何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想了又想,还是绕不过帝后二人,万事总要等帝后重修旧好才能成行,越发地盼着他们好起来。

时间静静淌过。叶黎安并不以四方天为禁锢,生活过得越发自得其乐。

选秀结束后,后宫更加热闹起来,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内务府有人来报,按理新人进宫,都要给皇后请安,三跪九叩行大礼,放才算是真正入宫了。自然,皇后也是要按位分行赏的。

叶黎安挥挥手,满不在乎地打发走来人,还是红芷微笑着补了一句:“给各宫传坤宁宫口谕:请安便免了。以后初一十五的请安,也照常免了。皇后娘娘喜静,各宫妃嫔多将心思花在陛下身上,也算为娘娘分忧尽孝了。”

叶黎安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再怎么说,鼓励让别的女人去对自己喜欢的男人上心。她有些做不到。

但如今现实情况是,做不到也别无他法。谁让她喜欢的人是皇帝呢?从来,皇帝就没有做到只专注于一人的。

内务府将皇后娘娘口谕传至各宫,一时间各妃嫔神色各异,欢喜的有之、静默沉思的也有之。

皇帝那边每日早晚收着坤宁宫上下和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

...... 今天中午娘娘吃了西瓜;

……中午睡了两个时辰,睡醒去御花园逛了逛;

……今天上午新来的慧嫔到坤宁宫拜见皇后,皇后婉拒了。

……晚膳前,皇后娘娘打了两个喷嚏。红芷要请太医,皇后说无妨。吃了晚膳后,皇后娘娘在院中与宫女们玩耍,倒是玩了个新鲜的游戏。

……

每日早晚,事无巨细,报到御前,偏偏皇帝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候忙着政务累了,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就会让飞星接着说坤宁宫的消息。实在没得说了,就把说过的再说一遍。

时已入秋,落英缤纷,天地间堆叠着绚丽多彩的颜色。本是最好的季节,但叶黎安却偏偏最不喜秋季。不知为何,一到秋季就莫名其妙的心情低落。

坤宁宫中的树叶扫完一日,晨起又会落一地。宫女们周而复始,毫无怨言地扫着。

是夜,一轮圆月凉凉地挂在天上。一阵风吹来,几片树叶奔向站在宫殿屋檐下赏月的叶黎安脚下。

叶黎安出神地望着秋日夜景,心中寂寥萧索之感更甚。忽的有感而发,开口吟起李白的《秋风词》: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莫相识。

第二日,叶黎安还在睡着,这首诗便传到了起床用膳,准备早朝的皇帝耳中。

飞星刚复诵了开头,皇帝便放下了筷子。飞星觑着他的脸色,一口气诵读完。皇帝心头大震,全没了胃口。

呆呆坐了好一会儿,猛地起身往殿外疾步而去。飞星匆忙跟上,出了殿门,看到还未大亮的天色,又停住脚步,问道:“皇后起身了吗?”

其实不必问,皇帝心知肚明。他亲爱的皇后不会这么早起来的,总得要等太阳高悬,阳光暖暖地洒进房间,才会翻身睁眼。再赖床一刻钟,才能心甘情愿地起来洗漱用膳。

飞星尴尬地笑了笑,还未回答。皇帝便点点头,说道:“等皇后醒了,第一时间来报!”

“是!”

皇帝压抑着心中百味,尽量不显于色,迈步离去。

早朝时,百官如喋喋不休的八卦村妇一样,吵得人嗡嗡地头疼。飞星偷偷打量皇帝一眼,看见皇帝正襟危坐在上,立刻肃然起敬,忙板正站好,再不敢偷懒抱怨。

但只有皇帝自己清楚,他高高地端坐在龙椅上,眼神无焦,指腹轻揉,脑子里全是皇后吟的那首诗。

他心中的天平狠狠歪向叶黎安。他想:或许是朕太过苛责皇后了吧?“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皇后!你是在怨朕吗?难道一直以来你强自撑着不肯示弱,心中却是如此痛苦?朕毫无所知!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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