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父子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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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行之稍稍顿了脚步,便带着孩子们往前走去,根本不理睬这一听就是江湖混子的声音。洛行之还在想,许是洛家这些年在江湖上闯荡的太多,不小心得罪了哪个帮派,让人来寻仇了?可江湖人向来不惹朝堂官府,这些人倒是胆大。
“侯爷!您不顾别的,连你父母都不顾吗?父母恩,重如山,你不会如此贪生怕死,连孝字都不顾了吧?”
洛行之还是不理他,闷头往前走。他本就要去父母的院中看看他们是否安好。可是越听外面的喊声越感到奇怪。不管是行军打仗之时,还是之后洛家退出官场之后,他算是跟江湖人来往甚多。可他从不记得哪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讲话连一句污言秽语都不带,竟这样的……文明。
每句必带脏话,讲两句就要开黄腔,这样才正常点吧?
这人说话反而像……像个——读过书的。难道是帮派头领?他倒是见过江湖帮派当家的头领不输世家公子的博学儒雅。但当家头领带着冒这么大险,深夜闯侯府?而且亲自喊话?难道是敬重对手是个侯爷?
这时外头又传来一个声音,是变声期少年扁扁地沙哑声。那道公鸭嗓哭嚎道:“侯爷!您快出来吧!老爷被他们折磨的快不行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您快出来救救他吧。”
洛行之一听,竟是父亲身边书童的声音。洛行之关心则乱,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琢磨该怎么营救。
洛慕笙还懵懵懂懂,洛慕琛小小的眉头一皱,牵起弟弟的手上前一步,老成的说道:“父亲!您武功高强但现在连剑都拿不稳,阿三叔走路都需要您扶着。可您听他声音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完全不像中毒的样子。不论如何,我们去祖父房中一看便知真假。”
洛行之眼睛亮了亮,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洛慕琛聪慧,心性又坚强,他向来对这儿子颇为喜爱,很重视对他的教育。但没想到如此艰险的时刻,九岁的洛慕琛还能这样镇定。不仅猜出中毒之事,走这黑暗的陌生秘道也不见怯意。洛行之需要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扶着阿三,洛慕琛在后面牵着弟弟亦步亦趋的跟着。
洛行之心想,即使今日过不去这一关,有这两兄弟在,洛家便有指望。
他转过身,一行人赶至洛老爷卧房。洛行之安顿好阿三和两个孩子,偷偷听了听声音,确定没人后只身一人出来摸到床边。
他发现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再往下摸发现那人身上又歪倒了一个。
等他的双眼适应了月光的亮度,才看清躺着的是自己的父亲,上面那人是自己的母亲。他心中大恸,不禁潸然泪下。
他赶紧将母亲扶着躺下,发现她左耳下一条寸余长的细痕,是被一剑封喉而死。万幸,一击毙命,死得不算痛苦。
他摸了摸父亲身上,却发现他身上竟没有伤痕。他确定几次,才欣慰地给二老磕头拜别。
父亲竟是在梦中仙去的。可能也有那迷药的缘故,但到底也算寿终正寝了。只是如今连披麻戴孝的儿孙都不剩几个。不过转念一想,黄泉路上有全家儿孙相陪,还要这些尘世俗礼做甚?
洛行之好好跪拜完,又带了洛慕琛兄弟俩出来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又钻进了黑暗的甬道中。
他知道过了这么久都没人再进来,肯定是凶多吉少。但还是去看了一眼大哥,果然尽数被屠。他将大哥抱回到床上,整理好仪容,便真的对这里了无牵挂了。
外面那个书童仍在声嘶力竭的大喊,卖命地替歹人表演。洛行之虽然不知他为何背叛洛家,但也顾不得了,以后总会见分晓。
此地已无任何可眷恋之物。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快些逃命,去找潇儿。一家人从头来过。
潇儿与何太后在天神观中躲过一劫,真是万幸中的万幸。
如今洛家就剩他这一房了,往后要做些什么,怎么做。他沉默的想着这些问题,带着孩子往外走。洛慕琛在后面跟着,也和父亲一样在思考这些问题,连沉思的表情都一摸一样。
“二哥!出来吧!否则天神观中也难保生变。”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洛府这秘道本就是为防贼人而专门设计。甬道密室中的声音传不到外面,但外面的声音却是加倍增强传进里面的。
洛行之被这句话定在原地,连阿三都直起身子,看向洛行之,眼神惊恐。
洛慕琛和洛慕笙不知发生何事,跟着停了步。洛慕笙不由问道:“哥!父亲怎么了?我们怎的不走了?”
洛行之的头犹如破旧的木偶般一卡一顿艰难转过来,面向声音的来处。他眼神悲凉,面色苍白,似乎一瞬间就褪尽了身上的热血,身上微微发颤,颤动传到手上的火把,甬道内的火光一晃一晃的,如他的心慌乱失措。
他太熟悉那个声音了。他与那声音相伴着长大——无忧无虑的年幼时光、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人生最是得意的时候:高头大马迎娇娘、朝堂之上辩群臣。他曾与他肝胆相照,为了他的理想身先士卒,在他攀登高位的路上举全族之力襄助。结果竟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果真是狡兔死走狗烹吗?
即使他之前猜忌洛家,逼得他们不得不举族请辞,他虽是心寒,却也能理解上位者的顾虑。
但此刻觉得这位三弟如此陌生。一瞬间,洛行之觉得自己可能从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南木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洛行之惊愕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怪不得敢在天子脚下夜闯侯府。怪不得能有本事召集这么多武功高手做得如此悄无声息。怪不得外面喊话的声音透着一股莽夫味儿,却不敢说一句脏话。
原来是他!
反应了几息时间,他按下脑中乱糟糟的想法,尽力平复心情,分析了当前的局面。
显然,他找不到任何一条不出去还能保全何潇儿母子的方法。在洛家,他能通过四通八达的秘道了解各房的状况,但潇儿远在天神观,且正好在南木铮的指掌之下。他想了想,还是不能指望楠木铮顾念幼时情谊放过何潇儿和刚出生的孩子们。
而他敏感捕捉到的南木铮对于何潇儿异样的情愫,他不敢确定是否真的存在,也不敢赌那些情愫足够换潇儿的性命。就算能放过潇儿,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呢?那可是洛家的种。
洛行之闭上眼睛,绝望了。
他此次回来已跟父兄商议好要举族南迁,躲到江南洛家商号的根据地淮扬郡。那是个富庶的地方,四季如春,正适合闲闲的度过一生。
还是晚了。
洛行之睁开眼睛,脸色决绝,将阿三放下来,吩咐道:“你就是爬,也要尽快爬到天神观,把这里的情况都告诉潇儿,让她尽快找地方避难。”阿三忙坚持着爬起来,紧紧记了秘道出路,向着前面跌跌撞撞奔去。
又转头看看两个儿子,说:“琛儿,你是长子。往后,父亲就将母亲和弟弟们交给你了。前路艰险不易,但父亲知道琛儿定能带着他们过好这一生。”
洛慕琛到底是九岁的孩子,眼中泪光闪过,瘪了瘪嘴,终是没有哭出来。反倒是洛慕笙不明情况,只觉气氛怪异难受,仿佛下一秒父亲就要飞了,再也见不到了,扯着洛行之的衣袖大哭。
洛行之抱住洛慕笙,给他擦擦眼泪安慰道:“笙儿不哭!以后要听你哥哥的话。长兄如父,父亲不在的时候,哥哥的话便和父亲的一样。万不可使性子。明白吗?”
洛慕笙哽咽着使劲点头。现在父亲说什么,他都能答应,只要不要走,不要离开他就可以。
洛行之又给洛慕琛简略交代了一下家里的产业和接手的途径方法,让他复述了一遍。洛慕笙倒是不哭了,只在旁边瞪大眼睛听着。
“琛儿!往前走,左转两次,再右转,找到画着蜘蛛图案的洞口进去,便能看到一个密室。这座密室在府内镜湖之下,最是安全。里头又宽敞,又有几个闲书玩具供你们把玩磨时间。所有的东西都贴了标签,你看了自能知道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
他停顿了一下,又叹道:“唉~今日之祸,洛家应是全军覆没,往后你便是洛家族长了。那里的东西便没有你不能碰的。你们现在就去那儿吧。在那儿待着别出来,等阿三到达天神观,自有人进入密室接你们。不要怕!往后带着一家子好好活着。你们是洛家仅剩的薪火。不要想着报仇,那是以卵击石。把今晚的事都忘了,好好活着吧!这样父亲即使死了,也能瞑目了。”
他喉中哽住,说不下去,伸手抱住两个儿子,缓了缓才说道:“告诉你母亲,今生太短,来世续上。”
说完,他心情忽的轻快了许多,对这两个儿子扯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往密室方向轻轻推一推,让他们走。
洛慕笙被哥哥牵起手,又要哭,但看父亲神色恢复正常,心里又平静了许多。洛慕琛眼中闪动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悲哀,满脸悲愤,却还是对着父亲重重点头,往前迈步。
走了几步,复又回头。洛行之这才想起两个孩子没有照明的火把,正要将手里的火把送过去,就见洛慕琛牵着弟弟跪下,向父亲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洛行之看着少年脸上早熟的神情,行止如大人般沉稳,感觉洛家后继有人了。这样一想,顿时心安,欣慰一笑:这样便可坦然赴死了。
他知今夜自己是难逃一命了。外面南木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年少时的趣事,可如果他真的顾念旧情,就不会有今夜之祸。
但有子如此,洛家就有崛起之日。一代不行就两代,两代不行就三代。这股精神和力量永不会被消灭。
他将火把放在一边,向着两个儿子郑重还了拱手礼。
洛慕笙呆呆的左看右看父兄的脸色,洛慕琛却一下没忍住,两滴泪滑了下来。
洛行之对他点点头,走过去将火把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洛慕琛再也没说话,双手高高的擎着火把,照亮了兄弟俩黑暗的前路。
洛慕琛双手举着火把,没法再牵起弟弟。洛慕笙只好紧紧揪住哥哥的衣袍,贴着他步步跟随。
洛慕笙不知跟着哥哥走了多久,七拐八拐到了什么地方。总之有哥哥在,甬道再黑他也不怕。
洛慕琛带着弟弟按着父亲教的关闭机关,一路畅行无阻。
到了镜湖下的密室一看,竟是堪比大殿的石室。上头应是块透明的晶石,莹莹的月光透进来,照的满室明亮。
洛慕琛再是早熟,见识也有限,看不出整个石室的机秒。洛慕笙倒是对屋顶感到惊奇,连连赞叹,连跑带跳地指给哥哥看。
洛慕琛看过去,透过那晶石,那湖中的鱼儿、湖中的假山,甚至天上的月亮都清晰可辨。
玩了一会儿,洛慕笙忽的安静下来。洛慕琛转头一看,发现他在偷偷抹眼泪。本在翻看架上文书的洛慕琛走过去抱住弟弟,惹得洛慕笙放声哭出来。
“哥哥,我想要父亲。他怎么还不来啊?”
洛慕琛想告诉他,父亲不会来了。但话到了嘴边,终是没能说出来。
洛慕笙又哭道:“哥哥,咱们去找父亲吧。万一他正在等我们怎么办?”
洛慕琛本要耐着性子哄他,却又想到:对啊,万一父亲身负重伤,躲在某处昏倒,我们及时去了岂不是能将他拖进秘道里逃过一劫?
他犹豫了一会儿,洛慕笙催促了两下,才起身带着弟弟往来处走。
路上他特意警告洛慕笙:“待会儿你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能出声。记住了吗?”
洛慕笙点点头,不敢说话。
“记住了吗?”
“不是不让我出声吗?”
洛慕琛的脸上绽开一丝笑容,顷刻间又没了,像盛夏的朝露消失在烈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