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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洛氏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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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多久,洛行之去年推行的度田令获得初步成效。本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且还不知日后会怎样,一般也就赞赏几句就好了。可南木铮在朝堂上龙颜大悦,拍腿大赞,当即下旨封洛行之为永昌侯。

朝堂之上,众臣沉默了一下,立即有大夫出来谏言。况且,“永”和“昌”字一般只在皇室之人的封号里出现,这样是不是太过逾矩了?

可南木铮当堂斥责满头花白的几个老头,让他们跪到了殿门外。

本就拒绝推辞的洛行之更是惶恐,跪下磕头请皇上三思。

南木铮却是让王立春诵读洛家这些年的功劳。众臣才知,皇上今日是准备好了再来的。此事势在必行,实在再不必出言相阻。

洛行之还要为那几个老头求情,南木铮却板了脸色,挥袖怒喝退朝。

封侯的旨意第二日便送到了洛家,又赐居了皇城东离的极近的府邸,封赏的是都城周围最好的封地。

这是大央开国以来,第一个无兵权的侯爷;也是第一次有第五侯;更是第一个长居都城的侯爷。

若说以前洛家的善德折服众臣,怎么都没人眼红。那现在眼红的,不眼红的,都有话说了。

尤其是跪到腿脚酸软的那几个老头,看到如此恃恩僭越的洛家,实在是觉得那是千年难遇的奸臣。仗着与皇帝的私交,这些年享尽好处不说,竟哄着皇帝做了这等悖行逆施之举。

真是可恨!

洛家举族奸臣不说,再不管不顾就要让皇帝成为背上千古骂名的昏君了。

数十个官员联名弹劾洛家,劝谏皇帝收回旨意。

皇帝一一下旨派内官去其家里申斥了一顿。

内官高声唱调,斥责他们不尊君主的话,整条街都能听到。

有两位官员羞愤自戕,一个一头撞死在内官身旁的石柱上,一个一条白绫悬梁自尽,留下血书控诉皇帝失道,洛家奸佞。

两家子弟心中悲愤,偕老幼全身缟素手捧血书和先帝所赐牌匾物件,抬着家主尸体长跪在青龙门外。浩浩荡荡一群人静跪于中间大路,绵延到新赐的永昌侯府门前。

皇城门守将立即上报,却不知是中间被截断了,还是皇帝有意不理睬。两家人跪了一整天,也没见宫内有人出来传话。

街头百姓人头攒动,虽不敢上大路,也不敢凑近前看,但纷纷加入猜测队伍,谣言正如五彩斑斓的霓虹卷过都城中心,向四周蔓延。

其中,有些门道的居然从这两家官员府上的某个侍婢某个奶娘某个门房管事听说,竟是洛家人恃功居傲、蛊惑圣上、贪图权势、逼死忠良。

一时间风评极佳的洛家竟成了人人投以惊异目光的所在。

又有人附和,他想起去年、前年、五年前,洛府一个远房侄子打人,或一个管事逼良为妾;或听说洛府虽清名远播,实则家风不正,什么叔祖抢占远房孙女啊,什么叔嫂通奸啦,什么抢占百姓农田啦,…….各种事情不少呢。

若有人细打听,你是听谁说的?

不知道,反正刚刚有人这么说。

一时间流言四起,各种劲爆八卦层出不穷。更有那些好事的文人,为了挣些银子,竟然编成了画本子流通于黑市。只两日间,洛府从人人称道的清正府邸,成为了人人嫌恶的脏窝。

洛府大大小小的管事婆子气得跳脚,奈何偏偏没人在他们跟前讲,也不知流言源头,想撕烂谁的嘴都没机会。心中恶气出不了,脸上越发的严肃,没了笑颜。旁人看着更是佐证了那些流言——以前没发现,果然洛府也如那败坏的高门豪族那般恶奴不少。有恶奴就有强主,有恶奴就有那些强占农田良女之事,那就肯定有那些门风不良的事儿。综上,洛府果然如传言般不堪。

所以说啊,人的想象力真是奇妙无穷。再是连不上的两点,穿过了肮脏人心,七拐八拐的总能连上。

洛府下人们更是欲哭无泪。只得隐忍着难受,越发的讨好百姓。反而看见个不认识的白丁,都要打心眼里焦虑,生怕自己做的不好,又给主家抹了黑。

下人们都体谅主家。各房主子已有多日没有笑颜了,个个愁眉不展。整座洛府上空阴云密布,一点没有新封诸侯的喜庆。

洛家人眼瞧着这场沉重的圣恩变成祸事却无计可施。

洛行之夫妇多次去找南木铮,却连面都没见上。每次都是王司宫恭恭敬敬地说,“上次皇上在朝堂上气得狠了,胸口闷的难受,太医说是心疾”之类的,并不让他们见面。

要么就是皇后和和气气的接待,说些“后宫不宜干政”之类的搪塞了他们。

对于皇后,他们倒是多了些理解。南木铮的所有事,尹氏向来不参与。尤其入宫这几年,竟连后宫管理之权——这个向来独属于坤宁宫之主、一国之母的专权,也被太后夺去。皇后如今空有个管理之名,却无实权。贤贵妃倒是伶俐,早早地巴结上文太后,在后宫中说话反而比皇后更有力些。

皇后恭喜洛行之新封永昌侯。可洛行之夫妇明明在她眼中看到了同情之色。皇后迅速转移视线,说起了别的,却仍在洛行之夫妇心中敲了个警钟。

回府的路上,洛行之夫妇一路无话。两人俱是想起少时与南木铮相伴的点点滴滴。那时他们三个人相伴相知,天真无邪,真是美好的岁月呢。

但到底是不一样了啊!

如今,阿铮是他们的君主,他们是他的臣下。还如何保有昔日纯洁的友谊?恐怕早该以别样的心情和态度对待他才是。

此事一起,通透如洛行之,并不是看不明白皇上的手段。只是始终在心中留有期盼——盼着阿铮能够看到自己不变的赤子忠心,不管多少年,只要他在,洛府定会效忠他。若他不在,洛府功高震主,有心谋位时,再来解决不就好了。再是未雨绸缪,其实还是过早了点。

洛行之回到家,与大哥和父亲关起书房门商议。他祖父前年就没了,如今统率全族的长房嫡室说得上话拿得起主意的也就他们父子三人。

此时,已是那两家跪皇城门的傍晚。有奴仆跑过来急报,那两家有数人已跪晕过去。

如今正是春末夏初,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踏青。但跪一整日对于年迈伤心的老人、孕妇和孩子来说都是酷刑。

不多久,又跑来一奴报道:“晕过去的有二十六人,其中六人已不治身亡。”

洛行之的父亲洛大将军闭闭眼睛,对儿子们说:“就这么办吧!”

两个儿子脸有悲色,拱手退下,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洛大爷开祠堂,遣人将各房主事的和当官的请来。

洛二爷组织了府内的多名文书,写起了奏折。

当晚洛老爷在祖宗牌位前刚宣布完,众人稍一冷静后也觉得只能如此。后脚洛二爷洛行之就带着一车的奏折,带着人往皇城出发。

他特意绕道走了那两家人跪着的青龙门,让人分发了食物汤药,又耐心苦劝众人回家。那两家人视他为仇敌,俱红着眼看着他,连个垂髫小儿都倔强的瞪着他,无一人动他带来的东西。

洛行之只得请了两位族长借步说话,将自己此行目的说了,又以一则寓言隐晦点明此事的罪魁祸首。

洛行之走后,那俩族长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洛行之带来的汤药慢慢吃了起来。族人惊异的看着自家族长的行动,但陆陆续续还是跟着吃喝起来。两位族长又以天黑宵禁为由,让妇孺老幼回家,带着青壮年换成了静坐。

即使天黑,受皇上宠信的洛行之也一路畅行无阻地进了皇宫。但他还是没能见到皇帝。

他在庆天殿大门外跪下磕头,大声高颂,表达自己对获封诸侯的开心和对陛下的感动感恩感念。又说自己刚刚看了一眼陛下赐下的府邸,天黑又急着进宫,没能好好看,待会儿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而且会好好修整一番,带着洛府全族人住进去。最后说洛府几世努力,如今登顶,实在是兴奋又开心,洛府众人都觉得再没有继续努力的必要,为平息百姓流言,为分君忧,为表示赤诚的忠心,愿全族退出朝堂。

最后他开开心心跟王立春说了几句,“永昌侯封邑就够洛家享用不尽了”、“洛府众人心中各有志向,吟诗作画、农作驯马,如今倒是能安心去做了。”、“多谢皇上不顾群臣反对,赐恩于行之”云云。只是再没有半点以前随意的语气和贴心的问候。

王司宫看着一车的奏折和洛行之决然而走的背影,心中甚多感慨。但又觉得世间之事本就该如此,至尊之位只有一个,谁靠得太近了,上位者都忍不住要踢下去。

洛行之从青龙门出来,看到那两家人只剩青壮年静坐抗议,向那俩新族长欣慰地看了两眼,便真的去看了新赐的府邸。

只是进门后,令随从止步,他独自一人到了湖边,在黑暗中默默地留下了两行清泪。

阿铮啊阿铮!

唉~自此,世间再无阿铮了!

第二日寅时末,皇城青龙门开了个小门。王司宫走出来,看到两大家族族长立即快走几步,挨个儿扶起,略显尴尬而抱歉道:“两位!这是怎么着了?皇上这两天犯了心疾出不来。我们这帮下人顾着跑前跑后,也没注意这边儿的动静。都怪这帮奴才!”王司宫佯怒道:“也不早点知会于本官。两位,全怪我治下不严,才累的你们在这儿挨冻一个日夜。抱歉抱歉!”

两位族长手捧血书,正要慷慨激昂地开口:“司宫大人!家父死得……”

“是是是!皇上听说后狠狠批了我一通,自是会给两位一个交代。两位随我来!”说完转身欲走,又回过头提醒道:“更深露重!不若让贵府子弟都回家歇息着吧。天亮了,就不好回了。”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应,自顾自的往里走。

两位族长面面相觑,咬咬牙,点头示意让家中男丁全数归家歇着,只带了近身随从跟着进宫去。

不知跟皇上达成了什么协议,两家再也没闹起来。当天上朝的官员,有的特意绕道青龙门却没见到举族静坐的架势,还问自己人是不是消息有误。

洛行之倒不用去打听,也知道皇帝给了那两个族长什么。无非是给他看了洛家一车的辞呈罢了。

那俩老头是为了抵制洛行之的侯爵之位而死,现在洛家举族退出朝堂,光有个侯爵又有什么用?

早朝上,皇上大大追封那俩老头,恩赏其族人。

洛家人齐齐穿上官袍,去上自己最后一次的早朝。早朝上,洛家族长以自己年迈为由,求卸甲归田。也言明洛家子弟能力不足,恐误国事,且自己年事已高,求皇帝将洛府诸人放归家中,恩赏自己儿孙绕膝之乐。

有些知内情的和脑子活泛些、慎重些的,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有些不知内情且耿直的,又是谏言皇帝不可将国之栋梁弃之不用,又是请洛家族长三思。

皇帝的表情掩在冕旒之后,让众人看不清楚。不管谁说些什么,他都点点头,表示认可。

那位官员还在心急地挽留洛家人,狂喊三思。

南木铮也开口佯怒,连连说:“爱卿不可!朕还需要你们,大央还需要你们啊!”

那位官员还附和嗯嗯点头。

洛行之的父亲一咬牙,五体投地跪拜皇帝,高喊一声“陛下恕罪”之后,以头撞柱。众人惊呼,洛行之离得近,动作也快,堪堪拉住。

血瞬间糊了一脸,洛老爷哼唧了几声便歪倒了。洛行之看着昏迷的父亲,神色悲凉,眼中渐渐聚起风云,低下头,压着颤抖的声音说:“皇上!家父殿前失仪,请容臣代父请罪!”

南木铮终于声色诚恳了些:“行之……爱卿不必担心这些!快带下去让太医医治吧。至于其他事,容后再议。”

洛行之大哥跪下,铿锵道:“皇上!家父既然愿一死明志,洛家子弟不跟随即是不孝。但若不顾皇上挽留,又是不忠。臣请皇上体恤!”

南木铮沉吟不语。洛家子弟心中渐渐都升腾起一股怒气。

洛家人都出列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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