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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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之正在练普拉提，为能在红毯上展现完美身材做临时突击，助理火急火燎打电话过来。
“之姐，你在哪呢？我过去接你。”
程之在教练的指导下做分腿动作，平缓地吐出一口长气后才回：“在器械上。”
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五线谱上乱飞的音符：“你最好快来接我。”
教练也被她的话逗笑，却仍扶着她的胳膊，盯着程之做完接下来的几个动作。
一小时的训练只练了半小时，但程之也四肢酸软，整个人像刚跑完八百米那样虚脱。
她的皮肤因为运动后而显得白亮粉嫩，眼睛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琥珀一样透亮，助理拍手道：“这状态对了，正好！”
“之前不是约了那个网红摄影师嘛，本来排期要半年的，今早她刚好回北城，下午空了下来。”
“咏姐听说就赶紧让我们联系，安排今天拍摄一组青春元气少女。”
她凑到程之耳边悄声道：“用这组照片造势，那个角色一定就是我们的。”
程之一听立马就打起劲来，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助理边回消息边说：“摄影师说要赶下午三四点的阳光，那阵子拍出来最好看。”
“地点是华清大学，妆造可以在路上做，还有一个小时。”
程之头也不回：“我洗个澡就出发。”
程之日常合作的造型团队也被临时叫来，化妆师在车内狭窄的空间里扎着马步。
元气少女风格的妆容也简单，轻色彩重底妆，重点要将皮肤的透亮感表现出来。
可程之的皮肤本来就是人见人夸的好，化妆师上了粉底后又举着粉扑犹豫：“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皮肤要有呼吸感才对。”
程之拿过镜子看了下，提议：“不如就涂个隔离，再用遮瑕调和一下肤色，粉底就不要了？”
化妆师点头。
这样出来的效果果然惊人的好，皮肤细腻有光泽，睫毛是一根根仔细刷过的，更放大她眼神中的纯真感。
程之的眉毛浓黑，鼻子挺翘，不用过多的修饰就足够精致。
配上精心设计后看似自然实则每一根碎发都有作用的高马尾辫，竟真的像十七八岁的女学生般清纯动人。
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举着镜子看了又看。
三四点的阳光明亮柔和，这个摄影师又是因为极擅长运用光线的拍摄手法才在一众网红摄影风中脱颖而出。
她不停按着快门，引导程之的动作角度。
啧啧称赞：“托您的福，我可能又要拍出一组神图了。”
“没有一张废片，今天天气也好，几乎都可以原片直出了。”
取景框里的程之，逆着阳光微笑着，每一根发丝都有灵魂。
她穿着衬衫短裙，掩盖了曼妙的身材曲线，竟将她身上的妩媚味道去了几分，如未经雕琢的明珠般清澈简单。
周于到这的时候，程之正在草地上奔跑着，笑着回头。
裙摆在她身后飞扬，风捧起她的头发，她像个下课后的女大学生般明媚青春。
他站在树下，看着不远处造物主的绝妙之作，似乎也被惊艳到，眼眸深深，一瞬不移。
程之在换动作的间隙发现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又被弯了眼角。她笑着举起胳膊挥了挥。
摄影师赶紧抓拍这一瞬情绪的自然流露：“就这样保持。”
“对，像刚刚那样的表情。”
“谈恋爱的女生突然看见自己的男朋友。”
程之的表情僵住，再怎么也做不出那般自然。
摄影师又咔了几张，回看着，“嗯，刚刚有卡到几张。还好我反应快。”
助理也回头看向周于的方向，心里有了猜想。
程之的行程表都是她发送到周先生邮箱的，包括下午临时多出来的拍摄活动，她也在第一时间同步过去了。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天见到这位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程之视权色交易如洪水猛兽，却一朝改了原则。
这样的男人，谁能抵得住诱惑。
况且，他竟然突然来探班。帅气又浪漫。
几只胖嘟嘟的猫从树后走出来，慢悠悠地在草地上踱步，有一只胆大的还绕着程之身边走。摄影师突发奇想：“抱着猫，我们再拍几张大头吧？”
“这只肥肥的橘猫。”
程之面有犹疑，但回想起剧本里的角色确实养过一只猫，于是僵着表情点头。
华清大学的这几只猫几乎是校宠的地位，甚至在社交平台上都有自己的账号，他们整天在食堂、教室里出没，有时还躺在讲台上不让位，让一众教授哭笑不得。
它们很亲近人，助理把那只橘猫抱给程之，它乖乖地窝在程之怀里，一点儿也不挣扎。
或许是顶尖学校里的猫在耳濡目染下也比其它猫更聪明些，它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乖巧又极具镜头感。
摄影师连声叫好。
“绝了绝了！”
拍摄又持续了十几分钟才结束。
程之走过来看片，对周于做了个口型：“等等我。”
年轻女孩子们凑到一起，叽叽喳喳，欢声笑语。
周于看到程之的神情也放松又欢喜，她正听着摄影师讲话，十分认真。
她小跑着过来，“你怎么来了？”
助理跟在程之后面，笑嘻嘻地向周于递过来她的大衣。
周于反应了一下，才接过来。扯开、扬起，罩在她身上。
却不看她，只说：“你的行程同步到我邮箱了，正好在附近忙完事，就过来顺便看看。”
他是过来附近和校领导谈合作项目，华清的医学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好，校方知道他致力于将人工智能运用在医学上，有意与优秀校友拉近关系，主动提出进行合作研究。
正巧校方领导不知道收到什么消息，笑着将手机递给他：“现在短视频兴起，只要发布内容定位我们学校，就能收获流量。”
“唉，这也难管。不开放给社会人士参观，大家觉得校方自视甚高；开放了吧，又总会进来些杂七杂八蹭学校流量大做文章的人。”
“你看，又有不知道哪里来的网红，大张旗鼓地在钟楼前面的草坪上拍摄呢。”
周于笑着看了一眼，也不打算发表什么看法。
校领导言语中的自傲与对“短视频”、“流量”“网红”的鄙夷感呼之欲出。
可却在看见那张不太清晰的图片时，眼神不自觉地顿住。
他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为这位“大张旗鼓”拍摄的人辩解的话就在嘴边。
哦，是程之。
学校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周于的车停在外面。
正好是下课时间，程之戴着口罩，她的名气又没那么大，没人认出来她来。
倒是不少人看向周于。有男生有女生。
程之小声道：“你回头率好高。”
周于心不在焉：“是吗？”
在一个学生骑着自行车快要到他们面前时，周于伸手拉住程之的衣袖，自己走在外侧。
下一秒却又自然地松开手。
程之低头，看向他们之间的一拳距离。
刚刚的一瞬间她竟然以为周于会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像迎面走过去的许多校园情侣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紧张，心脏便如漏了气的气球般迅速的瘪下去。
终于有小男生鼓起勇气拦住他们。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您是周于吗？”
周于点头。
“学长好！”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更加激动，声音提高，后退一步鞠了一躬。
“我是计算机科技学院的，比您低8届，我的导师就是张教授。”
“他常和我们提起您，说您聪明又自律，我们很多人都把您当榜样。”
周于态度谦和，微笑着听着，也乐意与学弟多说几句。
“他肯定不是夸我。”
那学生挠着头有些羞涩，“是，张教授是很严格。他总是骂人，一看我们项目进度耽搁下来就说‘你们能有周于十分之一的脑子，十分之一的努力，也不会到现在还做成这个鬼样子’但他其实不是真的骂我们，我们都知道。”
周于没接话，只问：“老师身体还好吗？”
“好。骂人声音都很大，中气十足的。”
周于又问：“他现在带的学生还多吗？”
“不多了，一年只收几个。他现在挑家庭条件好的，说以前带了个很有前途的学生，结果那个学生不继续跟着他做研究了。”
“他说那个学生说‘做研究，那是有理想有抱负，有更高追求的人才配做的’。”
“老师似乎很介意这件事，和我们说过好几次。让我们不要看一时得失，要做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要将心思放在攻克技术壁垒上。”
学弟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他不收寒门学子了，说寒门学子学计算机都是为了赚钱。”
天色渐渐暗下来，周于挂着心不在焉的笑。
“是我说的。”
学弟愣住，呆呆地问：“啊？”
程之也讶异地看向他。
周于笑笑，伸出手来与学弟握手：“我没什么大志向，祝你学业有成。”
学弟一时尴尬，意识到自己没忍住话多了，转了话题：“我正好要去办公室，老师应该在那，您要一起去吗？”
周于拒绝地干脆：“不了。”
“也不用和教授说你遇到我了。”
学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周于，也没想到周于是这般平易近人，颇有些感动。
站在原地直等周于和程之走远了才离开。
和学弟分开后，周于许久没说话。正是深秋，梧桐叶落了满地，踩在脚下窸窣作响。
程之放轻脚步，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合时宜。只努力降低着存在感。
直到学生们的身影也逐渐变少，周围寂静的只有落叶被踩碎的声音。
许久，周于才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前面还有一句话。我说，‘老师，我从小无父无母，孤身长大。穷怕了。我追求的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他脚步不停，风带走他微微的叹息，“我是个俗人。”
周于没再说话，程之也只埋头向前走着。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和程之讲这些，大概是许久没回来学校，又遇见同门学弟，勾起他许多回忆吧。
过去这么久，周于都快想不起当时自己是怎么能够一天做那么多事的，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舍友开玩笑说他是苦行僧。
程之突然道：“不公平。”
周于问，“什么？”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周于，眼神坚定温柔。
“老师这样要求你不公平。”
“他没有经历过你的经历，他不懂一个人孤身长大，还能考进最好的学校要付出多少的努力和代价。”
“他不能用自己的观点去要求你。他更不能因为对你失望而选择不再招收寒门家庭的学生。越是寒门学生，能走到他面前就越不容易。”
“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没有错。错的是冷漠又自私，生来便站在更高阶层的人。他们不懂，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难了。”
“有力气追求金钱以外的，那是永远也不会面对生存压力、求学压力的人，才可以轻轻松松做出的决定。他们永远有退路，就算一辈子一无所成也不会怎么样，还是有资格幸福到老。”
她说着说着，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图书馆遥远冷白的灯光落在她眼里，像是丁丁点点不易被察觉的泪意。
周于倒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意的几句话，能激起程之的情绪。她像个瘦弱的战士，为他控诉着不公。
她在他面前是平和温柔的，原来竟也有这样的脾气。
只是为什么，她的眼底有那样明显的愤怒呢，好像完全为他而悲为他而怒。
周于忍不住动容。
很久以前，姜易好也是战士一般挡在他的面前。
他转过眼神。大概是秋风太瑟，他的眼睛有些痛。
风将他的呓语吹散：“你气什么？”
以前他也是问：“你气什么？”
姜易好气鼓鼓地红了眼，“你这么好，不可以有人瞧不起你。”
“就算是我爸爸也不行。”
周于的心脏又传来剧痛。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抚在心口，等着那股痛彻心扉的窒息感过去。
他拼了命地努力，在别人怪异的眼神中将一天时间掰碎了用，一刻不停。他想着快点再快点。
可万万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他终于有了能站在她身边的资格，拥有了世间千万。又该如何用这一切换回一个身份信息在户籍系统内已经注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