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两大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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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看,新泰经营户外表没有区别,都是卖烟的,实际上却分成专营正货和专营崴货两大阵营。卖正货的,心高气傲,哪怕本钱小的人家,头都扬得高高的,好像那年月金贵的大学生。不像现在,大学生满街皆是,身价早已暴跌。这帮人不屑与卖崴货的人家为伍,并且视卖崴货人家为敌,认为他们是市场里面的耗子屎,既败坏市场声誉又把市场秩序搅得一团糟。如果能把他们枪毙,绝对大快人心。
而卖崴货的,有相当部分是搞不到正货进货渠道的人家,即使有关系搞得正货,也因为资金匮乏,抬不走价格昂贵的大批正货。那时,有正货的工厂或单位,通常对十箱以下的需求量嗤之以鼻。无奈之下,这帮人只得转来卖低价的崴货。他们通常自卑,不愿多事,只求安静地赚点菜钱;还有一部分人家就是诸如刁兰英之类有钱有势的,认为崴货利润宽厚无比,仗着关系四通八达,没人敢管,索性放开胆子追求暴利。在他们眼里,那些卖正货的人家都是胆小鬼大笨蛋,和他们志不同道不合,不屑理睬。
两拨人平时不相往来,各扫门前雪。不到万不得已,认识轻易不会达成统一。然而这回,由于刁兰英疯狂贱卖,终使他们结为同盟,开始以各种方式向刁兰英还击。
卖正货的,最便宜的方式,就是直接向有关部门投寄匿名信,举报刁兰英贩卖假货,搅乱市场秩序。一时间,举报信像雪片向工商、烟草部门飞去。
卖崴货的,明知刁兰英老虎屁股摸不得,这时也被逼无奈,推荐两名爱打抱不平的男人,去找刁兰英理论:到底为什么要叫全商场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没得赚?
这两位男人是,27号铺的绰号为“胖和尚”的老板周永远,一年四季剃着光头,长得白白胖胖。商场里没人叫他大名,统统只呼他的绰号。59号铺的李洪飞,人轻瘦得像风筝,一放线,仿佛会立即飞到空中去。
两个男人坐在刁兰英的店铺里说话半天了,刁兰英始终爱理不理地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香烟不搭腔。
胖和尚说:“老刁,你倒是说来听听嘛,干吗要把价钱冲得这么低?这叫大伙还怎么做生意嘛。”
刁兰英眼睛半睁半闭,好像困得不行。
李洪飞说:“刁姐,你倒是说话呀,为什么要这样做?咋想的?”
刁兰英把烟圈吹向空中,慢吞吞地开了腔:“你们爱咋想咋想,关我屁相干哪。”
李洪飞说:“总有什么原因吧。”
刁兰英说:“看见有人要死不活的,我高兴。”
胖和尚吃不准刁兰英这话的意思,小心地问:“有人?这人是谁?谁敢惹你呀?”
这时,有个顾客朝闫晓梦走去,他刚停在闫晓梦店前,刁兰英像发现新大陆,猛地睁大眼睛,霍地站起,冲着那个顾客大叫:“喂喂,来来来,这边。”
那顾客困惑地回头来看她,没动。刁兰英冲出门,走向那位顾客,问:“来买烟的吧。”
顾客回道:“是呀。怎么啦?”
刁兰英说,“在我家买。她那儿全是崴烟。”
这是一个开零售店的小老板,时常也需要一些崴货。他见人卖货,碰到不识货的就卖崴货,崴货油水永远高于正货嘛,这是换了任何人都想以身试险的买卖。这位小老板听刁兰英无所顾忌地伤害他人,不禁回头看了一下闫晓梦。闫晓梦的脸像鸡冠一样红,胸脯在剧烈地起伏。
“我知道。”小老板嬉笑道:“你们两个半斤的八两,都差不多。”
刁兰英说:“可我的价钱比她低呀。”
小老板说:“她的价钱也不高嘛。”
刁兰英问:“你打算拿什么烟?”
小老板答:“茶花和大塔。”
刁兰英问:“茶花她给你什么价?”
小老板说:“三十一。”
刁兰英说:“我二十九。大塔呢?”
小老板迟疑了,“七十。”
刁兰英阴险地笑,“我六十七。怎么样?”
小老板想和刁兰英做生意了,可又见不得闫晓梦那副受到伤害的样子,一时不知进退。刁兰英拉起他就走,说:“你恨钱那你?走哇。漂亮脸蛋能当饭吃吗?还是跟我图实惠吧。”
闫晓梦突然大喊:“刁兰英!”
刁兰英回身同样大喊:“不要叫老子的名字!”
小老板觉得刁兰英过分,不想沾染是非,忙说:“我还是改天再来吧。反正我店里的烟还没有卖完。”说罢,挣脱刁兰英,一溜烟跑掉了。
刁兰英看着小老板离去的背影,低声骂着流话,然后,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拍拍手回到了自己的店铺。
胖和尚和李洪飞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新泰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生意该怎么做,但各家都心照不宣地遵循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别家顾客不要抢,生意各自做各自;你卖十,我卖八,就看顾客上哪家。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哪家发生像刁兰英这么过分的抢客行为。这明摆着是欺负人啊。两人不约而同朝对面望去,看见闫晓梦正朝这里走来。
闫晓梦走进店来,红涨着脸对刁兰英说:“姓刁的,你是不是以为你这生意可以捅到大街上去?”
刁兰英一言不发地瞪着她。
闫晓梦喘了一口气,继续说,“别欺人太甚。我今天再一次警告你,念着我刚来时你对我还不错的份上,过去的和今天的不愉快,我就不计较了,但没有下次。下次你如果再公开抢夺我的顾客,败坏我的名声,大不了我不做这个买卖。但是,我绝不会放过你。”
胖和尚和李洪飞嘴巴微张,心中涌起一股热浪,眼含敬意地看着闫晓梦愤然离去。
胖和尚缓过神来,赶紧说:“老刁啊,原来你在跟她斗气哪,犯不着嘛。你跟她一个无名之辈斗的哪门子气嘛,大人不记小人过。算啦算啦,消消气吧。”
李洪飞说:“刁姐,你在这里都老革命了,怎么会跟一个新手这般计较。算啦,饶了她吧。我看她也成了什么气候,大不了赚点地皮钱。消消气吧,你再这么赌气,别说大伙辛苦半天没油水,你也没有多大油水嘛。”
刁兰英把怒气撒到他俩头上,说:“有赚没赚是老子的自由,你们少在这儿充大神跟老子屁啰唆!”
胖和尚压着气说:“老刁,不要这样。大家都在一个碗里扒饭吃,说话嘛注意一点儿。”
刁兰英张口就来,说:“注你个屁!跟你们这帮穷叫化子注个球屁!滚,给老子滚出去!”
李洪飞的血管猛然之间扩充了好几倍。他失去控制,在胖和尚身后一蹦八丈高,大叫:“你他妈也不摸摸裤裆里有没有硬通货。当老子?老子才是你老子!”
刁兰英轰地站起,操起桌上的算盘就掷了过去。
算盘在胖和尚和李洪飞的头上开了花,珠子散落一地。算盘用铁皮包裹的边角划破了李洪飞的头,顿时,李洪飞半张脸鲜血淋淋。
过道上的人群带着尖叫声向两边逃散。李洪飞气急败坏,长手长脚地要向刁兰英扑过去,拳头还没有落到刁兰英脸上,就被胖和尚半空拦截。胖和尚又气又急,死死拽住李洪飞,把他拖死狗一样拖出店铺。
刁兰英像一头从狼窝里冲出来的恶狼,站在过道上破口大骂,那气势,仿佛身后有百万兵。
李洪飞想回身应战,无奈胖和尚力大无比,把瘦如清风的他拖拽得两脚尖都挨不着地。
胖和尚把李洪飞像扔脏物似的扔到了李洪飞店铺那堆乱七八糟的烟箱上面,大骂:“你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伙叫咱们去扑火,你却把火越煽越旺。你不想在这儿做了是不是?”
李洪飞气不打一处来,也叫:“就是你们这帮窝囊废把她给惯的!瞧她那狂样,整一个母夜叉。再瞧瞧咱俩,啊,七八尺高的两大男人,被一个臭婆娘追着骂着,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算怎么回事?太他妈丢人了。以后咱俩还有什么脸面在商场里混?”
胖和尚说:“你犯不着叫。不信走着瞧,你在这里待不上几天了!”
李洪飞不服地嚷嚷道:“她以为她谁呀?”
胖和尚压低嗓子愤愤地说:“咱们要做的是正经买卖谁怕她啊。这是新泰,不是大街上。你莫非不知道,跟她犯横是要脱票子的!那个30号,刚来的时候,横吧,把谁放眼里啦?结果怎么样?工商三天两头找他,找一次,他脱一次,脱到最后,跟龟孙子一样,见了她都恨不能把头夹进裤裆里。还有那个53号……”
“别说了!”李洪飞大喊,随即沮丧地低下头。“妈的,结婚到现在,没受过婆娘的气。现在却在这儿受一个婆娘摆布。真他妈丢人。是,没错,咱们做的是崴货生意,可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胖和尚讥讽道:“你让你老舅死的那么早,小舅到现在都还没有混出个人样!人家老舅是工商的,小舅是公安的,还都是头头。论哪条都有资格弹死你,明着欺负你,你能怎样?”
李洪飞说:“别以为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好欺负啊。”
胖和尚说,“就欺负你了,怎么着吧。”
李洪飞干瞪两眼,鼻孔里呼哧呼哧的,好半天说不上话。一会儿,他的嘴角肌松塌下来,发出嘿嘿的干笑。他在店里转了一圈,把那干巴巴的笑声喷在空中。 说:“真的就没办法收拾她了?和尚,你小瞧人了吧。”
胖和尚眉毛一皱,说:“你小子想干啥?”
李洪飞嬉皮笑脸地说:“反正哪天这个臭婆娘要是不在了,你老哥不要在我面前说你蛮想她的就成。”
胖和尚往门外走,心虚地说:“算啦算啦,不跟你说啦,你小子没正形,说话不着调。我可提醒你呀,不要乱来,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另外,最近小心点吧你。”
李洪飞在背后喊:“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
这场与刁兰英面对面的理论,以做崴货的失败而告终。这帮人在紧接而来的好几天,都有意缩减店铺里的崴货库存量。一旦有人跟刁兰英吵架,第二天就有突如其来的检查。谁跟刁兰英吵架,谁就会享受到格外优待的检查待遇,也就是,被查封的崴货和接受的罚款最多。
第二天,没有意料之中的检查,更纳闷的是,刁兰英第二天不仅把烟价抬起来不少,看见李洪飞还笑。虽然笑容阴冷,可毕竟是笑啊。怎么回事?太阳不从东面出来了?抑或,她对胖和尚李洪飞的劝说心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