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易水寒 壮士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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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破虏将军死了。
没有预料中的悲伤哀痛,甚至都没有人过来向他的尸身表达过悼念之情,却只听到那些黑衣人因为有酒可喝、有肉可吃而暴起的阵阵欢呼。
那一刻,我深深怀疑他们在孟将军还活着时喊得那些慷慨激昂的话,只是为了奉承孟将军。
也许是因为我的愤懑之情太过明显,清铭将军走到我的身边,挨着我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为此,还将孟将军的尸身挤向了毯子一边,而他却似毫无所觉,更没有关心一下的意思,此刻,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孟将军生前简直判若两人。
我没有搭理他,愤愤地站起来,使劲把孟将军的尸身往毯子上拽,眼泪却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清铭将军满脸微笑地看着我拉扯孟将军的尸身,既没有帮我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啃了一口手里的干冷肉干、慢慢嚼着,甚至还有闲情喝了一口马奶酒。
清铭将军看我忙乎了好一顿也没什么进展,竟呵呵地笑出声来,他递给了干爹一块干牛肉,笑道:“你捡到宝了,你知道吗?这个小家伙很不错,相当不错!真不愧是我们大人看中的人,我喜欢他!
你也不错,为了这个小家伙连命都不准备要的样子,令我十分欣赏,你们都不错,都是有情有意的人。
喂!小鬼,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啊?想骂就骂,别憋在心里,老子喜欢你骂我。我们这群人都是有情有义的人,所以我们都喜欢有情有义的你。
哈哈!是不是因为我不尊重我们大人而不开心了?你误会我们了,小鬼。
其实,我们是在遵从我们大人的命令,我们大人曾经说过,死了的人再重要,也绝不能影响活着的人杀鞑子。
今晚,我等兄弟将会好吃好喝一顿,然后再美美地睡它一觉。明日一早,我们就会去找鞑子拼命了。
不用怀疑,明天这个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已追随大人一同去阎王老子那里报到了,然后,我们会继续追随大人一同去杀鞑子的先人。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人生前常以易安居士的诗句激励我们,这也正是吾辈之所愿也,能够继续跟随大人驰骋于冥界必是十分快意之事,真当浮一大白啊!是不是啊,兄弟们!”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喝酒!”
“吃肉!”
“能追随大人征战多年,此生无憾矣!”
“喝!”
清铭将军哈哈大笑道:“小鬼,现在还埋怨我不?”
我因孟破虏将军的突然离逝而一直憋着的眼泪,在清铭将军的低声询问下再也憋不住了,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对不起,清铭将军!对不起,大家!我误会了你们,对不起!”
清铭将军突然一把将我搂进怀中,含着泪,有些伤感地说:“我这一生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结婚生子,要是结婚的话,我也应该有你这般大的孩子了。
可惜啊,此生一直追随大人杀鞑子,老婆孩子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可是老子不后悔!追随我们大人驰骋沙场,为大宋尽忠报国,我们都不后悔!
我们或许不会千古留名,甚至可能都没有人知道我们曾经存在过,也不会有人逢年过节为我们烧张纸钱,但是,我们没白活这一遭,为了咱们汉人的江山,我们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以及能够做的一切。
小鬼,一定要记住我们大人的嘱托,好好活着,给我们汉人留条根!为我们汉人留点希望!”
我已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就觉得一股气堵在嗓子眼上,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发不出声,只能不停地流着泪,拼命地点着头。
清铭将军领了几个人在土窝子边的山崖脚下挖了一个深洞,然后用羊皮毯子将孟破虏将军的尸身小心包裹起来,再安置其中,这个简易洞穴就是孟将军的墓室了。
埋葬孟破虏将军时,我把‘破虏’短刀递给了清铭将军:“请将这把短刀放在孟将军身边吧!这是他最珍惜之物,它应该陪在孟将军身边,直到永远!”
清铭将军有些迟疑地说:“这是孟珙老将军亲手所制的一把好刀,非常珍贵难得,大人既然已经送给了你,你就带着它吧!”
我摇了摇头:“孟破虏将军原先是怕它落在鞑子手里,所以才将它交给我替他保管,现在已经没有这个顾虑了。而它又是孟将军最珍惜之物,我怎能将它带走呢?请您将‘破虏’短刀放在孟将军手中,让它陪孟将军一起黄泉杀敌去吧!”
清铭将军点了点头,接过刀,轻轻放进孟破虏将军手中,接着跪在孟破虏将军身边沉默了许久,然后,我们一起填土把墓穴埋了起来。
我有些担心孟破虏将军的墓穴被蒙古人发现,清铭将军看出了我的顾虑:“你无需担心大人的墓穴被鞑子发现,明天这里就会被风沙重新覆盖一遍,等我们离开之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人待过,更不会有人来打扰大人的安息。
你们也休息一下吧!明天,你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不好好养足精神,你可就要吃苦头了。记住,你的性命已不再只属于你一个人了,要学会珍惜它!”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再也不是为自己而活着了,请您放心,我真的懂了。”
接着,我问道:“你们真的不能跟我们一起往西逃吗?我们可以一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到没有任何危险的地方去!”
清铭将军没有回答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轻笑着走进了人群。
那晚,我们都没睡好,天还漆黑漆黑的,黑衣骑士们已经为马儿上了鞍具,我们五个人也都爬了起来。
清铭将军找到我们,指了指不远处的马儿:“我们这里还有很多马匹,你们随便挑,最好一人双骑,多了怕你们照应不过来,少了就更不行了,蒙古人之所以能神出鬼没地到处发起进攻,又能做到一触即走的主要原因,就因为他们都是一人双骑、甚至多骑,这使他们可以做到来去如风。
你们要想逃走也必须如此,学会敌人的方式再去应付敌人,这是我们大人教给我们的宝贵经验。”
清铭将军拍了拍身旁那匹马儿的脖颈,有些遗憾地说:“这些马匹是我们多年来的最大收获,也是我们最大的依仗,更是我们最好的伙伴,就算最饥饿的时候,我们也从未想过吃它们。可是今天,除了我们要骑走的,却要将它们统统杀掉了,真是太可惜了!”
听闻此言,我不免焦急地喊出了声:“为什么?你们不要了,就放掉它们啊!为什么要杀了它们?”
清铭将军呵呵笑道:“你这小鬼的爱心倒是真不少,试想一下,如果我们不杀这些马匹,它们是不是迟早会落到鞑子手中,然后,鞑子就会骑着它们到处烧杀掳掠,届时,它们可就成了鞑子杀戮我们汉人的工具了,就像大人为什么要将‘破虏’短刀交给你一样,马儿本无过,可它们身处于此,就只能落得被杀的下场。
说实话,马是我们最忠实的伙伴,我们比你要爱惜它们,可是,我们却不能因为爱惜它们,而放了它们,从而给自己的同胞带去伤害。有时候,牺牲是必须的,现在懂了吗?”
我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跑到那群注定要被杀掉的马儿中间,认真挑选起来,看看这匹,瞧瞧那匹,无论哪一匹我都不舍的,恨不得将它们全都带走。虽然,这时的我并不会骑马。
就如清铭将军说的那样,一人两骑已是我们操控的极限,再多一匹马就会成为牵绊,使我们的速度大大降低,反而不利于我们逃跑。
最后,我们只能每人选出两匹最健壮的马儿,然后,无比遗憾地看着其他马儿被带进幽黑的夜幕,去迎接那必然之结果。
清铭将军做事周全而谨慎,还特意叮嘱我们:“当你们不再需要这些马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将马具全部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痕迹,因为,鞑子对马匹的鉴别能力超出你们的想象,即使按照我说的去做了,仍有可能暴露这些马得自于我们,切记,谨小慎微才能久活于乱世!”
天刚蒙蒙亮,清铭将军已带着所有黑衣骑士与我们挥手道别,随后,迎着破晓而出的朝阳,向着敌人所在的方向洒然而去。
他们走得无比洒脱,一路上谈笑风声,甚至还有人纵情高歌,引得众人一片叫好,全然没有矫揉造作之姿态,更不是故作深沉地演出,他们就那么自然地、无畏地迎向了早已注定的命运,那情景看起来不似去赴必死的约会,更像是回返那梦中常常出现的、令他们深深依恋的、阔别已久的家乡。
真的勇士不需要以大喊大叫的誓言来彰显自己的无畏,更不需要华丽的衣着或故作优雅的姿态以引起他人的关注,真的勇士是那些默默无声而又专心致志地做着正义、正确之事的人,他们不需要留名千古,只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