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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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该想到的,他们选择不了出生,也选择不了人生,唯一能选择的就是爱人,但,他们的身份就不能够让他们畅想所谓的白头偕老的约定。
其实,谢长柳应该感激陛下,至少,他给了自己路。
陛下给了他两条路,生路与死路。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就是要么活着与秦煦一同受尽世人的指责,让秦煦的名字因为他成为史书上的污点,有朝一日,或许会因为贪心之辈以此为借口讨伐帝王,让大梁断送在秦煦手上,成为千古罪人。要么他就顺从陛下的安排,在陛下殡天后同他而去,与秦煦生死相隔,自此不再产生任何的纠葛。
陛下真是好算计,这无论哪一个选择都是陷他于不义。
看着谢长柳踌躇不决,似乎已经在心底做起了选择。陛下不觉得拿捏住谢长柳有多少的痛快,反而生出一股茫然与不快来。
他从未体会过男女之情,他生来就是贵胄,拥有着别人没有的尊崇,有人会爱慕他,那也是因为他的权利与身份,他后宫佳丽成群,个个都说的唯陛下一人情钟,可,在她们身上,他体会不到那种如飞蛾扑火的一腔真心。
他也自诩不需要这种会缠覆住他大有作为的感情,不管是皇后还是后宫的每一位后妃,娶她们都是身份的权衡利弊,他除了打发些雨露恩泽,从不会对她们付出半点真情,可如今,他在谢长柳身上看到了他没有过,感受不到的,但一旦看到了却让他茫然又好奇的名为喜欢的感情。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他身边的人对他有几分真心他有自知之明。
谢长柳与太子之间的感情甚笃让他觉得不快,就好似自己没有的凭何他人就能轻易得到?
谢长柳幼年入东宫伴读,十五岁那年该金榜题名,意气风发,却遭遇功名被替、家破人亡的残局,颠沛流离五年,所遇非人,再入汴京,隐姓埋名,屈于人下是为秦煦。他总算能理解他人说的谢长柳与秦煦之间的感情甚笃的意义了,就是他那般的付诸一切在所不辞的情深一往了。
这世间,究竟能有多少人做得到像是谢长柳那般的一往情深?若非他是男儿身,若为巾帼女郎也不必让他们在今日不得不二选一。
他不知太子对谢长柳是何等的情深,但从谢长柳身上,他只看到了不值得三个字,为了他人的功名利禄赔付了自己一生,并不值。
而如今,就看谢长柳的选择了,选择是情爱更胜一筹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朕也不逼你,你自己做个决断吧,你要活着,那这储君之位就要换人,朕不能拿大梁江山冒险,要么你自我了断,没了你,总能叫太子收心的。”
话已至此,谢长柳没得选。
他看着面前那万人之上却敌不过岁月苍老的帝王,慢慢的笑了,弯起的眼眸里像是捏碎了的星子,撒入了水中,碎的每一点都在闪闪发光,不知是不是离得远的缘故,陛下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他从未在谢长柳眼里见过的泪光。
这一刻,他仿若是已经料到了谢长柳的决断。
他可以惧怕他料不到的意外,但,他不惧死亡。
他的选择从来都只有一个。
如今,家仇已了,他更没有什么可抱憾的了。
于是,他坦然的收下了诏书。
人世间,真正的失去不是死亡,而是,连他人的记忆都消失了。
秦煦忘过他一次,失而复得的他还是他,可秦煦不再是当初的秦煦了。作为惩罚,他想,这一次,就从他开始遗忘吧。
看着谢长柳收下了诏书,陛下心中空落落的,他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他搓着指腹,升起来的温度让他觉得烫手。“你不后悔?”
谢长柳摇头,他说的很轻松,一点都没有即将殒命的惶恐。
他又恢复成了那宠辱不惊的谢先生。
“后悔是很容易的事情,不易的是决定。”
是吗?
陛下并不能参透谢长柳这句话的含义。他向来金口玉言,任何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同时也在做出决策的时候就规避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后果,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从而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事情。
“但愿吧。”陛下喟叹一声。
多少有对谢长柳的惋惜,可惜了,这样一个天纵之才却为情所困,意气用事,生死不惧却依旧有着容易被人拿捏住的弱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句箴言果真还是如诗文里所说,如今,在谢长柳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谢长柳坦然的收下了决定他命运的诏书,他望着陛下,面上云淡风轻,好似结束了一切的暴风雨,郑重其事道:
“陛下,既然你我之间已经有了了结,是否就可以终止这所谓的流言?”他已经许了陛下一条命,那秦煦就不该反受其害。
传出流言的始作俑者,谢长柳虽然不清楚是谁,但他的目的可见就是针对东宫来的。
今日可以将流言传到陛下耳里去,明日就会传得天下人尽皆知,就像是陛下所说的,秦煦会背负千古骂名。他在秦煦的名誉与自己的苟且偷生上,他选择了牺牲小我,那便要防住其他后果的发生。而谢长柳如今最担心的是这肇事者是哪方的人,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传到陛下耳里是想借陛下的手除掉他们,那必然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就好比储君出事,得益的是其他可能继位之人。
显然的,陛下也明白这个理儿。
“自然。”
关乎东宫的秘事,外人不得而知,可却刻意传到了自己耳里,此番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了。
太子如何的不好,都是他大梁的储君,就是要被人指摘不是,也不是谁都可以轻易的就能评头论足的。
说太子私德有亏,而太子除却这感情一事其他并无什么不端,可也就是这私德有亏就足以让太子身败名裂。
谢长柳想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给东宫使绊子。
“不知您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事?”
陛下久居深宫,身边的人都是有能力的,但如今能把手伸到东宫去并不容易。尚且他跟秦煦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就是东宫内的知情者的人都是可信的,这么多年来都不曾透露出去,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问题就在于是否是有人叛了东宫。
陛下沉吟道:“这人你也该识得,葳蕤宫的娘娘说起来跟你还有着几面之缘。”
帝王抱病,后妃侍疾,小詹妃便借机吹了些耳旁风。
一开始,陛下也是不信她的空口白牙之词,太子什么品性他再清楚不过,不过她说的振振有词,且与谢长柳义无反顾的投效太子联系到一起,他就无法不再秉持着自己的坚定了。
谢长柳从入宫开始,就说明过是为太子而来,是他当时不以为然,如今且看,的确如此。谢长柳不是为了那一国储君而来,而是为了秦煦而来。
这便是他汲汲营营半生的理由。
这个始作俑者倒是叫谢长柳意外。
居然是她。
谢长柳从未想到会是小詹妃在背后捅他刀子。
小詹妃与他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恩怨,可他们之间却是注定了势不两立,只因立场不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小詹妃对周复的态度他很奇怪,是那种超越一切的认定,坚定不移的服从,只因幼年相救之恩,便可让她以一生回报,不惜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他在小詹妃身上看到了一种跟他有几分相似的矢志不渝。
看来,她是知晓了他跟周复撕破脸的事儿,才会如此破釜沉舟的要致自己于死地,不惜暴露自己的目的,受到陛下的怀疑。
她身为后妃,却置喙太子私事,无论是真是假,都是难容之事,历朝历代来,后宫不得干政,一旦行了越矩之事,都没个什么好下场的。
他现在很怀疑,小詹妃此举,不是受了周复的指使,而是在替周复出气。
毕竟,周复日后要仰仗着小詹妃母子的身份在朝中立足,他不可能如此意气用事的让小詹妃出头,最后落得个被帝王疑心的下场。
可不管小詹妃是因为什么而袒露了自己跟秦煦的私事,对谢长柳来说,小詹妃已经是毫不顾忌当年旧情,既然陷他于不义那就不要怪他不仁了。
不管是不是为了自己,小詹妃一旦先动手,他都不可能视若罔闻,毫不作为。
“陛下,小詹妃干涉储君私事,图谋不轨可要处置?”
小詹妃向着周复,图谋大梁江山,纵然他与小詹妃有幼时交情也不能置家国于不顾,更何况,这亏他不会平白的就吃了。
而陛下也深知,小詹妃此举不是在忠君之事,而是想置东宫于死地。
东宫出事,谁都能得利,她膝下幼子尚未开蒙,就已经在为自己打算,这样不安于室之人与其他争名夺利之人又有何不同?
原先小詹妃循规蹈矩,不争不抢,他还以为小詹妃是个安分守己的,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早前,太子就有言,小詹妃参与了叛军逼宫一案,最后虽不了了之,但她的行径的确不能多留她性命了。他的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他看着谢长柳,面带揶揄。
“不巧,朕也赐了她殉葬的恩赏。”
帝王就是要人死,都得是恩赏,叫人开开心心的领旨谢恩。
这便是君即是天。
这个答案谢长柳还是比较称心如意的。
向陛下作了长揖。
“陛下英明。”
从宫中回去后,谢长柳一如既往的表现,未叫人发觉他入宫去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好似就真是与陛下随话了几句。赐死的诏书被他放在身上带了回去,寻了个妥帖的地方收了起来,如今还不能叫秦煦知晓有这诏书的事情,不然得翻天。
被召进宫去,劈头盖脸的一顿叱骂,威胁恐吓,揭开了往事的因果,最后也改不了陛下大局为重的决定。
他虽已经见惯了生死,可自己的命与陛下系为一体,他还是希望着陛下能够多活几年,帝王终究是帝王,他就算如何的人定胜天都难以与陛下匹敌。
早在与陛下对立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他的命运不由己,陛下何等精明,就算是如何的认可他的谋略都不可能让自己这样一个威胁他的存在留在世上。更何况,他与秦煦的感情不容于世,不管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皇室名誉,他都不可能成为秦煦在史书上的污点。
明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收到了警告,肖二也多次告诫他及时从这场并不相等的感情里脱身,可他却一直不肯认清现实,他口口声声的说不会成为秦煦的阻碍,可如今,他贪念跟秦煦在一起的朝朝暮暮,他不想离开,也不想抽身而去。
或者就说他是陷进了这温柔乡里,不可自拔。
他汲汲营营的一生呐,到如今也该说是一场圆满,就像是周复说的也该是心安理得的时候了,可他却完全没有这样轻松的快意。
他好累的……
不知是不是面对陛下已经身心俱疲,他未入夜就早早的睡了。迷迷糊糊间有人挨着他躺进来,掀跑了他被褥里的暖意。
他意识清晰了几分,虽然没有睁眼也知来人是谁。
他迷瞪着问:“什么时辰了?”
秦煦长臂一伸就把人捞进了自己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准备入睡。
“快丑时了。”
听着秦煦中气十足的声音,谢长柳的瞌睡也跑了大半。黑夜中,他顺从的往秦煦怀里挤,试图用自己身上的温度去熨帖他的风霜。
“这么晚还过来?怎么不在你那边睡?”
长留殿的屋子够多,平日里秦煦也是自己个儿歇在了殿里,鲜少有跟谢长柳一起的时候。
其实自从了结一切因果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久别重逢,多少也会有过缱绻,可他们也不是花前月下的人,彼此都明白对方的不易,对彼此更多的是体谅。
秦煦喟叹一声,声音拖得老长了。
“都许久没在一起了。”
谢长柳低笑一声,只觉得秦煦是孩子气,两人裹着同一床被子小声的低语,是静谧下的悄声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