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镇北王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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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问礼依偎在镇北王的怀里,从自己的袖袋里掏出了两个核桃,并递给了镇北王一个。
他会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给他人,这也是他在慢慢变好的一步。
然镇北王却没有理解到秦问礼是在分享自己的好东西,而是一手用力就捏碎了整个核桃,他摊开手掌心,任由秦问礼在一堆外壳残渣里挑选出果肉,捡着吃。
“你又给了他核桃?”
以前不总见秦问礼要核桃,一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核桃要剥壳,会直接往嘴里放,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咬不动,后来他看到有人把核桃从壳里分出来,自己却是学不会如何剥核桃,如果是有了核桃,因为不会剥开,又不会寻求帮助,就会发脾气。
谢长柳不知当初还有这回事,只见他自己喜欢,便由着他拿去玩了。
“他自己从我屋里拿的,为了能吃上里面的核桃肉,到处找东西砸,前儿个还拿了我一方砚台去砸东西,结果倒了里面的墨汁,差点就没有洗回来。”
镇北王也是忍俊不禁,点着秦问礼的鼻头,笑骂他个‘小吃货’。
秦问礼不满的拂开他父亲的手指,拿着自己仅剩的核桃去找东西破壳了。
看着秦问礼跑远,谢长柳才与镇北王说起正事。
“大军才回朝,王爷便要回边关了吗?”
镇北王才回京,而他大败蜀中,涨了大梁士气,又让蜀中重新向大梁俯首称臣,如此功绩理应行个庆功宴的,不过,陛下病重,加之才与蜀中一战,劳民伤财,不易大肆铺张,挥霍国库,这军功宴也是要免了,可镇北王急着归去,这才回京王府都已经在准备着归去的事宜了。
镇北王一双眼睛不离秦问礼,分别数月,他多少都惦记着他。
“该走了,原本计划着来汴京小住一个冬天,结果,这春日都过了,再不走,到时候回去了就得捱边关初雪的冻。”
镇北王说的云淡风轻,似乎他真的离开就是因为要趁着时候。谢长柳也不点明他在汴京的窘境,只要镇北王不插手汴京的事儿对谁都好。
“回去也好,不回来,就说明汴京是安定的。”
镇北王固守着大梁的边域,帝王坐镇着汴京中心,两人泾渭分明,分工明确,镇北王也不会轻易离开边关回到汴京,唯有两王各自恪守本分,才是大梁安定的保证。
镇北王心有戚戚,不为这大梁江山,而是为他自回京来这数月所发生的事儿。
他用半生金戈铁马,驰骋沙场,换的天下太平,如今汴京里发生的虽不比沙场的杀伐却也是腥风血雨。
禄安王叛乱,制造宫变,广南王以前最为高调,如今却伏小做低,本分的守在琅琊,而陛下如今已经是弥留之际,这个天下已经换到了未来的新帝手上。
秦煦有勇有谋,为大梁的新帝乃是当之无愧,他也认可秦煦的能力,旁人也不敢有什么微词。
既然如今的汴京已经不再需要他,他是要尽快离去的,好给太子腾地方。只是,他却有些顾忌太子,陛下晚年糊涂,行事不雅,太子怕是心中早已经积怨颇深,也不知他走后,陛下何时就会殡天。
“如今陛下……”他想劝说谢长柳,让他们不要急于那个位置,陛下已经时日无多,如今活着也不过苟延残喘,以后的天下势必是要落到太子手中的,也就让他对陛下多宽限几日。
“太子登基是迟早的事儿,惟愿你跟他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已经是在提醒谢长柳了,不要行弑君的罪名。
谢长柳但笑不语,陛下只会寿终正寝,可不会突然暴毙。他谢长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秦煦也不会坏自己的名声。
“王爷放心吧,我跟太子都是心中有数的。”
镇北王点头,不再多说,毕竟他们能明白就好。
弑君弑父的事儿,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出来,而太子乃天下人之典范,想来也不会急于求成。
彼此都心知肚明,也就就此打住。
今日来见镇北王,谢长柳还有一事。
他拿出了厚朴临走前交给他的匕首,双手奉还给镇北王。
“这是厚朴的遗物。”
遗物两字,让镇北王有瞬间的愣怔,或许他没料到厚朴至今不出现是因为已经丧生。
厚朴性子跳脱,全然不似一个正规军该有的沉稳,却也从不会误事,办起事来,比谁都认真,军中与弟兄之间也十分的志趣相投,跟谁都能说得上话,他本来还说过,等再过几年到了年纪,就回去娶媳妇儿,没想到……也这般早去。
在与蜀中交战开始,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黑甲卫就损失了诸多,厚朴被他指派给谢长柳,没想到也没逃过一个死字。
他早已经是见惯了生死,如今却也会因为手底下的人的死而觉得悲哀。
人此一生,最难料的便是生死。
“好。”他收下了匕首,攥在手里看了许久。
谢长柳感念厚朴的舍命相救之恩,解释起当时的经过。
“当时我们遇险,厚朴将匕首交给我防身,我没多想就收下了,后来被连军逼到绝地,是厚朴为了引开敌军,奋不顾身的跳入了天堑深渊,得以让我们侥幸逃生。”
厚朴是为了救他们才出的事,谢长柳一直耿耿于怀,他早就听说过黑甲卫的英勇,没想到厚朴当日会为了他们,选择牺牲自己。
那百丈高的瀑布寒潭,也不知道厚朴是怎么有的勇气敢跳下去。
“虽说是交给了我,可他说,这是您赐给他的。他其实一直都舍不得用,每日里还要用自己的衣服去擦拭,视若珍宝。我想,还是奉还与您的好。”
他相信,此物交给镇北王比留在自己身边更为妥当。
镇北王眼底难掩沉痛道:“我原先一直想着,给他们建个名牌,但是军中那么多人,也不好厚此薄彼,就一直耽搁了。”
“听着厚朴的事迹,我觉得,我或许应该有所准备了,他们比寻常的军士要付出的多,就是名牌也该为他们立的。”
“繁缕、青琅、厚朴 、起阳、陵游、小檗、细辛、贯众、松节、防已、五加、常春、王留、何叶、佛耳、育沛、建曲、竹沥、川柏、苏木、蕤仁、广白、诃子、菘蓝、七里、续随……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就似他们记得我的每一句军令。”
黑甲卫事事都冲在最前头,就是苦头都吃的都比旁人多,立个名牌而已,他才算是彻底下了决心。
镇北王与黑甲卫的将士,他们是君臣,是主从,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谢长柳摸上了自己的腰间,随后扯出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四角都给折了进去,一个四四方方的方块的银票。
“我还有点闲钱傍身,王爷若不弃,拿去用,便当做是我替厚朴出的那一份吧。”
镇北王接过,他看着被叠得严实的不像是银票的物件,先前的悲痛一扫而空,心中暗笑他还有此童趣,就是银票都不放过。
谢长柳不怕镇北王笑话,解释说:“折着玩儿的,小时候找娘要钱花,爹爹定是不许我的,于是我就叠成这么小,然后放在身上带出去,我爹就不会发现我找我娘要钱花了。”
多年过去了,可习惯却落下了。
镇北王取笑他,“你娘给你钱,一次就给这么多?”
一次就给一百两的银票,这样的母亲可不多见,然而谢长柳却没有长成不学无术的纨绔,想来是他父亲及时掰得正。
谢遥一生正直,若是教在他手里,谢长柳约莫就是第二个谢遥了。
想起往年的趣事儿,谢长柳也跟着笑。“也不是每次都给这么多,我那时候才去东宫,我娘以为我在东宫过的不好,要使钱去打发,于是就塞我些银票。”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在他爹娘上诠释的淋漓尽致。
镇北王也深有感悟,不免感叹一句:
“父母爱子,当是如此。”
谢长柳瞥向那一直将余光都落在秦问礼身上的镇北王,附和:“是啊,父母爱子,王爷也一样。”
“本王或许不是个好父亲,可却是个好臣民,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君主,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可这也就是镇北王,让谢长柳无法反驳。
镇北王一生都在为了大梁,他的的确确无愧于谁。
两人站了会儿,镇北王忽然出声,再度询问起谢长柳,当初他问他的那个问题。
他像是诚邀他,不会使人有一分勉强。
“我再问你一次。”
“你愿意跟我去关外吗?”
他直视谢长柳的眼睛,似乎是想要从他的眼里寻到答案。
“汴京,遍地的虎狼,而太子即将登上大宝,你是愿意留在太子的身边做你的权臣心腹,还是跟我去看大漠孤烟?”
禄安王起事,宫变的发生,谢长柳站在了太子身边,他知道,谢长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东宫太子,对陛下也并无几分真心。
谢长柳是东宫的伴读,一开始是,现在也没变,他从多年前就站在了太子身边,就是兜兜转转,时过境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而如今啊,元氏衰亡,谢长柳报了家仇,太子已经不再是受到帝王掣肘的储君,也不知,如今的一切谢长柳又有几分是满意的。可,邱频的死,元崧的离开,似乎是一切都结束了,却又不曾结束。
他钦慕谢长柳的洒脱,又可怜他汲汲营营的一生,也欣赏他的才识,可,这样一个人,却谁都留不住。
他有种预感,谢长柳是那即将飘零的风,任谁都抓不住。
他初见时,便差点露了馅,他用自己习惯了一辈子的刚毅,打造了一个完美的自己。
他这一生,从没有如此想要得到一个人,想要带他逃离尘世的恩怨,想要带他去跟自己塞上踏马,大漠追月,想要带他去看看自己生活的地方,带他……认识自己金戈铁马的人生。
可,他更明白,谢长柳不属于谁,他只属于他自己,他有他自己的人生,他从不会参与谁的人生,他只会活在自己的人生里。
可,这让他对谢长柳生出一股怜悯,他清零零的一个人,仿佛游走在世俗之外,不知爱谁,也不知谁爱他。
他想要带他走,想要让他活得更好,更加,无拘无束,潇洒恣意。
他向谢长柳伸出了手,眼里是期待,是平等的敬意。
他再也装不出谢长柳眼里那个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铁面杀神。
然,谢长柳却笑着回绝了他。
他把伸出手,却是在即将触碰到他手心之时,松开手,落下一物。
他说:“这是鸢尾花的种子,大漠没有的风景。我不是鹰鸟,我不能展翅高飞,我栖息在汴京,便再也飞不走了。”
他这一生,兜兜转转都在汴京,生在此地,就是归去也在此处,他不是没想过离开这个束缚了自己一生坎坷的地方,可是,他走不了。
家仇得报,他并没有如愿的揭开他身上的枷锁,他解不开了。
枷锁在无形的禁锢着他,他离不开汴京,更离不开,汴京的人。
他是自愿的,因为,他有走不掉的原因。
他爱秦煦,爱到,禁锢自己的人生。
他把元崧带给他的鸢尾花的种子给了镇北王,本来,这种子他原本想着自己种下的,种在东宫也好,种在汴京的某一个小地方也好,可是他只有一颗种子,他舍不得随随便便的就埋在土里,他更怕种不活,于是一直没有行动,而在镇北王说让自己跟他走的时候,他忽然间豁然开朗,他知道为何自己会由这么多的顾虑了,因为,他缺少镇北王的勇气。
因为有可能种不活鸢尾,所以他一直不敢种下。
他想,自己面对的不是种下的鸢尾,而是不能成活的鸢尾,就像是,他苦心经营的一生,最后什么都没有。
而把鸢尾种子交给镇北王,他想,或许,这已经是自己的回答。
“你把它带走,如果能种活,那关外定然也是最美的地方。”
元崧说过,鸢尾花开遍野,那定然是世间最意想不到的美景。
而他要去赴离川鸢尾的约,自己也有他未走完的路,从此与这些故人,不再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