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病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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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回头看着谢长柳,眸光闪烁,颔首回答:“是,您衣裳脏了,也没敢拿去浣衣局,奴才就帮您洗了,挂奴才屋里晾着呢,干了给您收回去。”
她说的很巧妙,只说是脏了也没有其他问题,若是脏了岂会不敢拿去浣衣局的,这‘脏’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谢长柳或许猜得到,吉祥是闻到了衣物上的血腥味吧,亦或者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沾染了血迹,这才不敢送去浣衣局去,自己帮忙洗了。
吉祥倒也沉得住气,这样了都不来问他,反倒自己替他兜着。
谢长柳端着酒杯摩挲着杯壁,最后道:
“不用了,烧掉吧。”
“嗯?”吉祥有些反应不过来,最后看谢长柳自顾自的饮酒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便应了下来。
“是。”
等人都走了,偌大的屋子就独他一人冷清的吃着热饭热菜。碳火烧的足,他沐浴后没有穿多厚实也一点也不觉着冷。
知晓他的习惯,屋子里的烛火点的透亮,映着他清冷的脸庞,黑色的瞳孔里有着晕点。昏黄的烛火也像是揉碎了他的冷冽,平添了几分柔和,眉眼间有着平日里没有的清韵。
自从住进御宝阁起,日日都是饭来张口的人却是日渐消瘦,若非是现今天气冷穿的厚实,这要是单衣,旁人都要以为他吃不上饭了、清减的厉害。冷瓷一般的肌肤白的使人恍惚,就真如那白瓷一般易碎,让人不自觉的不敢靠近,生怕会碎一般。其实在那几年,他跟着周复在外边那段时间,风吹雨淋的也不见得如此清瘦,反倒健壮不少,只是自从两年前落水后,反倒一日不如一日,也幸亏是在密谷有着谷主在身边看护,也还不算太差,说到底是他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郁结于心,还有禁药已经在开始损坏他的身子。禁药之毒霸道,它能给谢长柳带来好处也同样的带来不小的坏处,他急功近利的用禁药改变自己的体质,十多岁了才开始练武,又在短短时间得到巨大的提升,同时禁药的毒素也在随着每一次的动用内力时流入他的四肢百骸,一点点的侵蚀他的身体,直到油尽灯枯。他如今要是想活命,只能等那张药方上的药材集齐,或许才能有活命的机会,不然,回天乏术。
这时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的,或许,在想着秦煦的那一刻后悔了,他还是怕死的。可是,他又不容许自己后悔,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应当的,还能后哪门子的悔呢?如果没有这一身武艺,他说不定早就死了,也回不来汴京,也不可能再有见到秦煦的机会,更没有报仇雪恨的机会,哪里还有如今的自己呢。
他其实悔的那七年的失去与离别吧。
饭菜美味精致,色香味俱全,他却是食不知味。尝了几口后就再没有心思继续干巴巴的吃了,搁下筷子,起身从炉火上端下来吉祥帮着煨好的鸽子汤,拿着调羹给自己盛了半碗,喝了几口,只觉得寡淡。汤里放了枸杞红枣还有党参,做的养身,一股子药材味冲淡了原本的鸽子肉的味道。
他慢慢喝完那一盅鸽子汤,腹中灼热,像是一股暖流从喉咙灌进肚腹。
汤没了,接着酒。那一瓶的酒就他一人独酌,未免冷清。
对影自酌,清酒烧喉。
他其实心里是乱的,乱,撒了自己一手的热血,似乎现在都还沾在皮肉上;乱,邱频的一腔情深,自己连敢都不敢想;更乱,那一眼万年。
有人说,借酒浇愁,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愁,只是胸腔里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哽在里面,捶胸顿足尚不能消。
倏然想起来白日里跟秦煦遥遥相望的那几眼,两人之间相顾无言,应该说,都有许多想要出口的话却是很难在那番情况下说出来。
他与秦煦之间其实就是凨凪凮夙,早已经入了彼此的心。
秦煦瘦了,他看得出来,两颊都消了不少,却还算精神抖擞。
他看见自己时是惊喜的,从他眼里他看到了闪烁的光彩以及那欲言又止的惊呼。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秦煦对他说过,他们就像是唇齿之间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所以他替秦煦考量,他能站在他的位置上看清他的难处。 纵然他高高在上,万民对他俯首称臣,可他走的每一条路都不同寻常的艰苦。
起风了。
半开的窗子被豁然吹开,嘭的一声响砸在墙上,震得橱柜上的花瓶摇摇欲坠,也彻底把谢长柳从百转千回的愁绪中拉回来。
屋里的烛火被吹得跳起了凌乱的舞,恐下一刻就会熄灭。谢长柳缓了许久才想起去合上窗户,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脑子有点昏沉,走到窗边的时候吹来的那一阵风极为寒冷,钻着他的领口以及袖口进去,像是一条冰冷的蛇一般游走在他的身上,冷的他一个哆嗦,也彻底吹散了那几欲不省人事的昏沉。
外边风来的肆无忌惮,带着低吼声偷袭着原本还静谧的夜晚,吹得外边的万年青折了枝丫,落了一地的青翠。
外边依稀还响着靡靡之音,宴会怕是还未停吧,这样大的风吹着怕是熬不住的,朝廷多有年岁老成的官员,要是再吹下去明日就要请病告假了。他倒是不担心秦煦,作为一个成年人,身体再怎么也会比年纪大的好上许多,更何况有着鱼爷爷在,一定会及时给他添衣取暖。
那晚,他一个人孤单的喝完了那一壶的酒,不是烈酒,却也烫的他全身都是热的,喝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睡下的,反正一路是走的磕磕绊绊,好像撞了什么东西,膝盖有些疼,只是那时的他压根没有想起来看看是否是伤了。最后也没有看书消食,就这样丢了酒杯就倒回去了床上,眼睛一闭。
天亮以后的朝廷里告病了多少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大抵是病了。
第二日他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屋里似乎仅燃着两盏灯,他看不真切,只有两道亮点在静静燃烧着。想要叫人却也提不上力气,有些气短。全身更是酸软无力,身上不知道盖了多少被子压得他要喘不过气了。他也只能脑袋动几下,感觉身体都不是他的了,动弹不得。他眼皮子很沉,尽管头脑十分的想要自己清醒过来也抬不起来,就这样没醒多久就又昏睡过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外边已经天光大亮,为着他的病情,御宝阁上下忙碌了一个早上,给这阴沉的一日平添了一股阴霾。
昨晚大家伙都散的早,歇得晚,谢长柳睡的时候其他人都还在吃着,因着先前吩咐的不需要看顾,就都放心的吃吃喝喝,一时兴起闹的也久,也并没有听见他屋子有什么动静,还是今早吉祥过来收拾才发现谢长柳的反常。
她来的时候,先是同人收拾了外边桌子上的残羹冷炙,然后又进屋去看了下炉子是否还燃着。宫里就陛下的寝殿烧着地龙,其余宫殿都是烧炭的,冬日里也就冷些,炭火是不敢断的。在屋子里检查了遍,又见谢长柳这个时辰还睡着,然今日是十皇子读书的日子,按着寻常,这个时候都该醒了。
她起疑,于是去床边瞧了一眼,不瞧还好这一瞧就发现了不对劲。谢长柳倒在床上,裹着被子浑身都在发抖,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声音低若蚊声,吉祥却是知道他是在喊冷。脸上也是异常的红,像是才从蒸笼里拎出来一样,额头满是汗水,打湿了一枕头,她一碰才发现人已经烧起来了,可是手脚却是冰冷的。
寒来暑往的,最是伤寒的高发期。冬日里一个不注意就会生病,吉祥一向也是小心照料,哪知就昨晚一个疏忽人就病了,不免自责懊恼,就不依着他的不留人守着。谢长柳在皇宫的这段时间还没有病过,之前被陛下责罚那次可以忽略不计。人烧得滚烫,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开始这样的,怕是再烧下去就要把人烧糊涂了。她着急的叫人去请了御医来,又扯了被子叠在上面盖着,又接着连忙叫人烧了水来给他擦拭手脚,试图给他取暖,忙的是一塌糊涂。
谢长柳这一病,御宝阁上下都不敢懈怠了,可谓是鸡飞狗跳,每个人都提着心,从上至下不敢疏忽,生怕会被陛下怪罪下来他们伺候不当。要是陛下问起谢长柳病了的事情,得知他们昨晚根本没人守着,放任主子一个人,怕是全都要玩完。
一时间除了谢长柳烧的脸色绯红不省人事,其余人都是惨白惨白的,也不晓得是被寒风吹的还是怕的。
御宝阁招御医的事情瞒不过陛下,玉清宫先来了惠音公公探望,见人还烧着就让他们好生看顾着,然后向御宝阁的大宫女吉祥问了些话就走了。
吉祥被惠音问话的时候心下就是一个咯噔,自知今日这一遭是逃不过了,也不敢隐瞒,该说的都说了。他们做奴才的没有伺候好主子,哪里还敢甩锅呢,就算是主子的吩咐不留人他们也不该真就不关心了,整晚的连个人都没来看过一眼,导致人病了今日才发现,要是有个好歹,这御宝阁上下都脱不了干系。陛下能差惠音公公来走一遭,就说明是重视的,惠音公公问的也是陛下想要知道的,宫里陛下最大,就算她这里有心隐瞒,也是瞒不住的,只得一五一十的说了。
惠音公公听后,脸上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匆匆回去复命了。
惠音公公走后,十皇子还不知道谢长柳生病的事情,带着他的人按部就班的来读书了,结果到了才知道先生病了今日的书是不成了,但也没急着走。他很担心,一心想要进房间看看,只是被身边的宫人拦着不让怕过了病气不好。毕竟他也是个孩子,身体到底不比成年人,容易过了病气。这要是病了,又得折腾。他知晓今日的书是读不成了,没见着人更不放心,看着底下人都是一脸惶色心里也没底,十皇子就坐在那不走,时不时朝里边望一眼。
约莫是巳时,陛下又亲自来了趟,那个时候十皇子也还没走。听到外边宫人高呼陛下驾到的时候他从凳子上跳下去,垂着手等着父皇进门。
进入谢长柳寝室的门口有伺候的太监跪在了路口,挡了路,被陛下沉着脸一脚踹开了,从三步的台阶上踹下去,落地后人来不及痛呼就慌慌张张的爬起来重新跪好,惊慌失措的磕头求饶。吉祥和御医在谢长柳床前守着,听着外边那动静心下就是一沉。
陛下这是动怒了。
李秋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被吓破胆的太监就被人拖走了,叫嚷的声音要大起来,李秋没给人机会,及时的让人捂了帕子把人拖得磕磕绊绊,动作行云流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这一幕就像是一记惊雷落在众人头顶,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生恐下一个被拖出去的就是自个儿。
十皇子看着陛下进门,本来还有些紧张与期待,而陛下也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话就自顾自的几步跨进去了里间。他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人都朝里面的屋子涌去,步子刚跨出去一步又停滞了,小脸上满是着急。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只有病的很严重父皇才会出现,而且看他也是一脸不高兴,说不定里边的人病的很严重了。
他对死亡是有认知的,毕竟他见过很多人的死亡,宫里的那些个娘娘们宫人们,他见过很多,也知道他那从宫里消失的母亲其实也是死了,所以他现在很恐惧这件事的发生。他想进去看看,但是他也清楚的知道,没有人希望他进去,所以他最后控制住了自己那迈开的步子,在外边焦急的等着。
里边伺候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谁都不敢这个时候惹到陛下,就连给谢长柳看诊的御医都有些胆战心惊。
陛下慢步走到床前看了眼人,烧的都满脸通红,眼皮子都肿起来了,那一张本该让花容失色的脸这个时候烧的跟朱顶红一样红。眉头皱的更紧,脸色沉的如水、似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