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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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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到了十月初六小雪飘飘这一天,四公主胎里孱弱、持续发热,竟于下晚殁了。煦贵人哭干了眼泪也没换回四公主的命,她撕心裂肺,拼命啼哭,仁后、乾坤见了也不免哀叹动容,垂袖泣泪。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先是乾坤患了一次风寒,医治了十几天才渐渐有起色,后是五皇子染疾,宁嫔汤羹喂药日夜相伴,才逐渐康健好转。

太子便是在骑射回来的路上偶感恶寒的,太子一向畏寒怕风,此时更是高烧不止浑身滚烫,皇后一手扶着肚子,一手厉声责骂,道:“一群混账东西!只知道奉承巴结!你们是如何伺候太子的?太子染疾若有好歹,统统给吾陪葬!”

王嬷嬷厉声道:“快滚下去!别在主儿身前晃悠,惹主儿烦心!”

一众奴才手忙脚乱地磕头下去了,宁嫔柔柔道:“太子贤德,有神佛庇佑,皇后主儿不必忧心,仔细凤体要紧。”

皇后急急道:“去年瑞慜得了风寒便一直咳嗽,医治了数月才好,这又患了风寒,该怎么办啊!”

翠雯端着一盏牛乳,面上愁色层层,道:“主儿您仔细凤体,您一宿一宿陪着太子,万勿疲累忧虑,您好歹顾念着腹中皇嗣。”

宁嫔和婉扬眉,道:“皇后主儿,您怀有龙胎,这天寒地冻万一邪寒染及凤体,累的可是您与腹中皇子呀!”

皇后脸色十分黯淡,她只手抚额头,道:“都怪吾粗心,明知天寒畏冷却还让太子晨读骑射,这才染了寒疾。”

却见赵永年慌乱地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回主儿,太子之疾十分凶险,奴才已煎了药喂与太子服下,可太子病势未见起色,奴才这就重拟方子再为太子煎药。”

皇后骤然惊听,险些晕厥,道:“无能!不管用什么药一定医治好太子!”

入了腊月又下了一场大雪,才雪晴风止,冷云渐散,慧妃、荣妃、丽嫔、宁嫔便一同至文昌院探望了太子。

但见太子脸色雪白,手脚冰凉,虽是床头枕榻之上摆放了十几个炭盆,可太子的嘴唇止不住发颤,又见皇后、王嬷嬷伺候细致,劳心伤神,昼夜都守在太子身边,人人不免伤心忧虑,且都好言宽慰皇后,已尽昔日姐妹之情。

回来的路上,天气骤然寒冷,慧妃外罩了一件暗红色的寒梅勾绣大氅,那衣上绣着稀疏梅枝,朵朵花瓣,髻上嵌了一色点蓝珠翠,只在压鬓下簪了一支冷翠色的芍药步摇,俏生生扶着赵得海的手,小心步行,谨慎走路。

慧妃抚着胸口叹息凝气,道:“太子小小年纪便受这般痛楚,皇后主儿身为人母,难免痛心不已。”

赵得海压低了声音,道:“太子这疾十分凶险,黄御医、王御医更是日夜颠倒为太子诊脉救治,奴才扫了一眼,见内殿桌子上密密麻麻摆了各类草药,奴才下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

慧妃美目一扬,忙示意他低声噤言,道:“太子勤勉好学,却不想如此畏寒,等下回去了取一幅《药王菩萨》的画像挂在太子内殿。”

赵得海点了点头,闻听后头传来一把娇媚动人的嗓音,道:“听说三皇子骑射练得好,我想求求姐姐让三皇子教一教四皇子。”

荣妃手捂鎏银珐琅釉瑭彩手炉,嫣然转眸,笑道:“妹妹见外了,三皇子年长四皇子几岁,且是当哥哥的,兄友弟恭,才是皇家兄弟呢。”

丽嫔手捂袖炉,她低了低狭长妩媚的眼眉,道:“三皇子有姐姐悉心教导,就是知礼懂事,日后四皇子开蒙,能有三皇子一半的贤孝才德,妹妹也知足了。”

宁嫔紧了紧玫瑰色衣领,便清眸婉转,扬声笑道:“咱们的孩子都是庶子,再如何得宠也比不上太子,太子将来可是践祚的,慧姐姐你说呢?”

慧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垂睫掩唇,道:“我膝下无子也不敢胡说,妹妹们说就是了。”

丽嫔扬了扬一条杜鹃红绢丝帕子,妩媚一笑,道:“我见太子那可怜样子真是揪心,也委屈了皇后主儿,怀着身孕也不能静心安胎。”

丽嫔凑近了一步,迎着慧妃恍雅清冷的目光,一阵娇艳含笑,道:“听说太子的寒疾十分厉害,万一……”

慧妃一张如霜雪微冻的秀首,冷厉道:“不许浑说!太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荣妃心中不免惶惶不安,道:“但愿吧,幸好五皇子好了,万一染及整个文昌院,那该怎么好?”

宁嫔瞥了一眼被冰雪积压覆盖的屋檐墙角,亭台楼榭,不觉嘴角上扬,道:“不过京城天气寒冷,风寒受热,反复发作也是有的。”

慧妃、荣妃收了雍容微笑,复了复昔日的清冷贵气,头也没抬便转过身走了去。

丽嫔见慧妃、荣妃、宁嫔等人走得远了,一张妩媚白皙的脸庞瞬时冷了下来,道:“这数九寒天的,殁了一个两个也不是没有过。”

章廷海脸色低沉,道:“太子命悬一线,这天儿若在冷点儿,太子那孱弱身子能受得住?”

丽嫔娇丽一笑,赤红色的嘴唇如冬日盛开的寒梅一般嫣红绚烂,道:“江御医怎么回话的?”

章廷海扬了扬眉,道:“太子之疾受寒反复,且烧热不退,若潜心医治也能好起来。”

丽嫔婉然转眸但见文昌院外匆匆忙忙,进进出出十几位御医,她便脸色暗黯沉,心中不悦。

丽嫔妩媚的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凌厉的狠辣,她抚着鬓上的冰凉华丽的珠翠,道:“太子不在了,那下一个太子之位就是瑞悊的!别人的孩子谁都不配!”章廷海思索片刻,忙恍然大悟,施礼贴耳。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狂风卷起,积雪叠叠,太子的风寒才有了好转之像,便又开始滚烫发作,五十几位御医、太医连夜赶到为太子诊治,皇后见太子浑身滚烫,四肢高烧,哭得更是伤心,日日跪在佛前焚香祷告。

皇后更是下了懿旨,不许任何人惊动叨扰太子贵体圣安,违者褫衣受刑,发落慎刑司处置。这一日风雪微驻,仁后看望了太子后,回了排云殿便在莲花佛前点了一柱香,潜心祝祷了几句。

仁后不免怜悯摇了摇头,道:“不是吾嘴损,太子这个样子怕是好不了了。”

桂姑姑像是一声叹息,便蹙了眉,道:“不会吧,只是风寒咳嗽罢了,不至于断了性命,奴才记得从前皇上也患过风寒。”

仁后就着桂姑姑的手站了起来,仰目迎着慈悲向善的观音神佛,忧心豫豫,道:“皇帝有福,可太子年年染疾,撤了火盆一冷就发作了。”

桂姑姑眉头紧皱,那笑色更是忧了又忧,道:“这几日御医都赶去了文昌院,前朝上虽是忙,可皇上格外吩咐务必医好太子,若有闪失那该怎么好?”

仁后捻着手上一串子蓝眼菩提佛母莲花念珠,静静道:“那是命,谁也强求不得!”

桂姑姑也不敢接话,只恭顺的垂着眉眼,仁后抚着鬓上簪的珠翠,眼光一凛,道:“若是殁了,算这个孩子福薄与皇家缘分命浅,皇帝御极多年纳下的内宠也不少,好不容易生下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偏偏太子不中用了,倘然熬过了冬天,春夏还暖和仔细将养,熬不了那就吩咐着预备棺木得了。”

桂姑姑一惊忙颔首答应了,道:“那奴才通知内务府,皇后怀娠已经乱了分寸,眼下能主理六宫大事也唯有仁后了。”

仁后眉眼微闭,双手合十,不觉嘴角淡淡一笑,道:“这些年皇后尽心尽责,是个孝顺恭谨之人,且她怀孕才四个月,若是这样悬心啼哭折了这一胎,便得不偿失了。”

桂姑姑连连点头福身,忙思忖道:“那奴才提点皇后仔细凤体要紧,毕竟腹中还有皇嗣呢,说来慧主儿稳重也可协理六宫。”

仁后轻笑一声,转了头深深望了一眼桂姑姑,道:“你觉得慧妃可以?”

桂姑姑脸色瞬时青了又白,她忙跪下道:“奴才失言,还请仁后降罪。”

仁后刚毅清冷的面色上多了几寸温和之色,道:“你说得没错,何罪之有?慧妃有心思,是个精明能干之人。”

桂姑姑抿着嘴唇便恭了手,道:“奴才愚钝,万不敢胡乱揣测,从前慧主儿家世好,性子是烈些,到底入宫多年膝下无子,什么刚烈脾气也都磨砺温和了。”

仁后却凝眉冷笑,道:“未必!荣妃、丽嫔、宁嫔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不都仗着子嗣眼馋心热么?”

桂姑姑笑纹渐浓,她扶着仁后的手,道:“仁后一针见血,奴才不敢妄言,想当年仁后位至中宫主持十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仁后想起昔年往事,脸上多了几许温柔静和之色,抚腮道:“陈年旧事,一辈子都快过去了提它做什么。”

桂姑姑扶着仁后手臂,笑道:“您手抄的金刚经幡,奴才已经着人挂在了智慧海的琉璃瓦长廊上,仁后诚挚心意想来佛祖必会感应。”

仁后眼波清澈如水,转眸却黯然垂了几许,道:“瑞慜那孩子聪颖勤奋,皇帝异常珍爱,这些皇孙中,唯有瑞慜深肖先皇。”

桂姑姑也不敢多话只垂着头,仁后的目色温柔了些许,便道:“吩咐御膳房做些精致饭菜送去勤政殿,再熬一壶母鸡阿胶、白盏血燕送去皇后那里,嘱咐她仔细龙胎。”

等到这一天的傍晚,仁后便着人请了一众嫔妃,一同到佛香阁为太子祈福,祈求平安顺遂,万事吉祥。

仁后正面东背西,双手合十,闭目祈福,她穿了一身鲜丽的凤穿牡丹团锦刺绣斗篷,发髻抿得繁复精巧,纹丝不动,饰了镂玉珠翠和鎏银首饰,静静念佛,祈福祝祷。

慧妃解了披着的一身橘色冬雪织锦绣腊梅的斗篷,露出了一件明艳娇俏的银绣飞雀坎肩,径直走到佛前,也捏了一把香火,深深俯身,叩首祝祷。

丽嫔笑着上了一柱香,便取过了苓桂捧的珐琅釉莲花朵的手炉,瞥了一眼华丽清贵的慧妃,妩媚笑道:“慧姐姐姗姗来迟,可是不愿为太子祈福?”

慧妃转眸凝神深深望了她一眼,眉头一挑,道:“丽妹妹这话严重,天冷路滑,轿子走得慢了便迟了些,没耽误给太子祈福上香。”

丽嫔眼波悠悠,含笑凝言,但见仁后依旧侧身凝神闭目祈福,荣妃便赔了笑色,道:“姐姐来了,有咱们姐妹祈福,太子一定病疾痊愈。”

宁嫔扬眉一展,笑意盈盈,道:“听说下晚太子一直浑身冷颤,咳嗽不止,灌了药也无济于事,皇后主儿腹痛晕厥,这才抬回了玉澜堂歇息。”

恭常在心中不忍,便磕头道:“求菩萨怜悯,保佑皇后主儿与太子万事平安。”

丽嫔笑色一冷,道:“菩萨保佑这个还要保佑那个,若是真有祸事,菩萨还能保佑过来么?”

恭常在怒意扬眉,脸色青白,见丽嫔妆容妩媚,丰腴绰约,不免神色郁郁,扭过脸来不再与她说话。

慧妃悠然观望,松了松脖上的橙黄色绣花系子,笑道:“求菩萨保佑为的是一个安心,心若安定了才不至心慌气短,手忙脚乱,我等为太子庶母,合该如此,为的也是安皇上、皇后的心。”

丽嫔掩面垂泪,耳边的三支艳色珍珠耳坠也玲玲一颤,道:“太子之疾反复无常,皇上与皇后主儿可是操透了心了,皇后主儿还有着身孕,可得珍重凤体呀。”

荣妃双眼困倦,只扬了豆绿色帕子,笑道:“是啊!这大哭大悲对身子可不好,皇后主儿这样忧心忧虑,奴才真是伤神。”

宁嫔愁眉不展,玉容凝重,道:“旁人劝也劝不了,我昨儿侍奉了主儿养胎药,主儿才抿了一口便撂下探视太子了。”

嫤常在唇上微漾,便诡秘一笑,道:“听说今年天象不好,流星闪烁,累及六宫,这才接连丧子。”

荣妃忙侧耳凝神不觉抚了抚胸,垂声道:“是么?前儿我带着三皇子请安,外面站着几位钦天监个个神色肃穆,我也不敢多舌,叩了安便走了。”

嫤常在一张娇丽面庞愁云惨淡,低低道:“这清漪园这么不安,是不是该做法事了?”

慧妃剜了一眼,便冷冷道:“皇上忌讳鬼神之说,还做什么法事?那法事一做岂不是印证了那些鬼怪流言?”

荣妃瞥见四周佛像静谧庄严,忙神色凄惶,摇头道:“不做法事我这心也不安,这几日夜里总听见有孩子啼哭之声……”

仁后听得几人言语窸窣,便浑身冷颤双目微睁,沉肃道:“四公主夭亡,太子风寒患病,你们还有脸拌嘴胡说!真是恬不知耻!不知忧患!”

仁后冷冷扫过众人一眼,慧妃、荣妃、宁嫔脸上骤然微红,忙磕头道:“奴才知罪,但请仁后恕罪。”

仁后容色恼怒,矜持一派中宫威仪,道:“满嘴狐神鬼怪,放在从前合该面众褫衣廷杖,棍打二十才好!”

仁后见众人都垂了垂头,一张端庄秀面不觉冷了又冷,肃声道:“今儿是给太子祈福,不是斗嘴吵闹比谁的舌头厉害!一个个不知绵延子嗣,为皇家多添几个皇子也就算了,反而当着满殿神佛菩萨面前,说些不三不四、不中不听之话,叫菩萨怪罪,神佛动怒。”

慧妃、荣妃、宁嫔等人忙跪地叩头,道:“奴才惹怒神灵,莽撞无礼,还请仁后降罪。”

仁后伸手取过桂姑姑手捧的一盒檀香,她捏了三根在手俯身叩头,再三祈求上天垂怜,好让太子平安顺遂,健康成长。

佛香阁之中伴着僧侣佛众诵经祝祷的念佛梵音,而越发清净悠长,缭绕不绝,紫香金铜鹤镂花香炉中焚着浓郁的檀香,气息幽沉弥漫一室,令人心境舒驰,忘却了世俗之念。

闻听外头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是踏冰碎雪发出的声音,慌乱之中却失了分寸。扑开门却是皇后身边的太监陆忠海,他连滚带爬连话都说不上来了,不断叩首磕头大呼小叫,道:“仁后!不好了!不好了!太…太…太子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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